次日,東方剛剛發白,惜羽已經懶懶地坐在院子裡的紫藤花架下了。
這個季節,自然是沒有什麼紫藤花的。滿架的蒼翠,半是羞赧半是炫耀地掩藏着一些同樣已經開始變成墨綠色的莢果,無聲地訴說着光陰的無情。
對於花木來說,光陰雖然無情,但是至少已經給它們留下了果實;可是對於人來說……
歲月的磨礪,會積澱下一些什麼呢?是滿滿的幸福,還是走也走不出來的失落?
不知道,也沒有心情去知道。事實上,此時此刻的惜羽,是沒有心情去思考什麼人生哲理的。管它歲月如何積澱呢,她目前似乎連一個積澱的機會都沒有,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何況,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這樣的早晨,那些懶散的姐妹們是不會起牀的。也幸虧她們沒有起,特別是碧荷……如果她這會兒過來,看到她呆呆地坐在花架下,一定會笑掉大牙的吧?
惜羽很不願意承認,她幾乎一夜都沒有睡。起先是思前想後,不知琢磨了些什麼,後來就是一直在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像前些日子一樣,一覺睡到日色西斜,醒來,又是隻能獨自面對滿園的空曠……
沒出息,實在是太沒出息了!可是沒出息又能如何呢?如果現在讓她回去睡,她必然仍是萬萬不肯的。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看着天色一點點亮了起來,從濃黑變爲瑩白,再由瑩白變成橘紅,最後一點點顯出湛藍的本色,清澈得讓人移不開眼睛,,惜羽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明亮了起來。
似乎從前世開始,就有很多很多年沒有這樣靜靜地等待過天亮了吧?從來不知道,原來天色是這樣一點點亮起來的,生動得勝過任何華麗的言辭……
院子裡已經開始有人活動,早起練功的歸燕閣姐妹們看到惜羽,無不露出驚詫的表情。想來也是,一個大懶蟲忽然學會了早起,換了誰能接受得了呢?
強作歡顏地打了一圈招呼之後,惜羽卻忽然又開始昏昏欲睡起來。她果然是不適合早起的呢。惜羽有些挫敗地想着。
是誰說過熬夜對第二天的精神沒有影響的?簡直是謬論,謬論!
惜羽想了想,似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果斷地轉回身去,補覺去也!
誰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來呢?如果要到午後纔來,難道她要想像一個傻瓜一樣苦等一個上午嗎?算了算了,他赫連逸風有什麼了不起的?她還是該睡睡去,誰愛來誰來!
不知是不是在跟自己賭氣,惜羽當真果斷地返回了臥房,倒頭睡去。
這一睡竟然格外香甜,直到碧荷過來問如何吃午飯,她纔打着大大的哈欠,帶着一雙黑眼圈懶懶地爬了起來。
惜羽自己不覺得,碧荷倒是冷不防被嚇了一跳:“這是怎麼搞的?睡到這個時候,怎麼臉色還這麼差?沒睡好麼?”
惜羽的的臉上有些發燒:“怎麼沒睡好?沒睡好會這個時辰還不起麼?若不是你來叫我,我定能睡到明日此時!”
碧荷憋着笑,故作嚴肅地道:“早知如此,我便不叫你,讓你睡到明日此時便罷了,正好也可以晾那個人一陣子,讓他等到明日此時好了!”
惜羽本來慵懶地斜靠着軟枕的身子猛地繃直起來:“他來了?”
患得患失的大傻瓜,卑微可憐的小女人!碧荷已經懶得鄙視她了:“廢話,等了你快兩個時辰了,你可真能睡!”
惜羽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事到如今,她反倒又淡定了起來。
等了兩個時辰又如何?既然已經等了,那就讓他多等一會子好了。
惜羽在碧荷的陪伴下,像平常一樣,漫不經心地一點點吃完了那頓講究的午餐。
其實惜羽不是一個講究的人。在她的字典裡,“將就”是很正常的,“講究”卻是不可思議的。不過,近年來因着日子的無聊,生活的節奏一點點慢了起來,惜羽倒也開始學着放慢了節拍,學着像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一樣細嚼慢嚥起來。
有時候,偶爾任性一次,放任旁人去等待,去焦灼,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吧?惜羽忽然有些得意起自己的惡趣味來。
她還真是越來越不善良了呢!不知道赫連逸風此刻是不是真的在焦灼地等待呢?
或者,他仍然像平日一樣,漫不經心地接過小丫頭遞上來的茶盞,輕輕地抿着,不慌不忙地翻動着她案上的書頁,靜待光陰的流逝?
他會不會熱切地期待她的出現呢?或者,他這次本來就不過是心血來潮,到這邊來打發無處拋擲的光陰?
惜羽緩緩放下茶盞,怔怔地出起神來。
本該立刻去見他的,可是……她忽然有些不太願意過去了。
有時候,相見,還不如懷念呢。她一向不是一個很有安全感的人,她怕。
與此同時,前廳中的赫連逸風終於漸漸開始焦灼起來。
本來他是不着急的,燕歸雲那傢伙一向貪睡,他是知道的。但是……方纔明
明聽說他已經要過來了,可是爲什麼過了這麼久,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呢?
那孩子應該不是個多心的人啊,難道自己這些天的態度,真的惹惱了他嗎?
可是他,也是身不由己啊!前些日子,景萱萱的事,讓長老們十分不快,卻又不敢當面跟歸燕閣翻臉,只好轄制着他,成天聒噪着,不許他跟歸燕閣來往……
這兩日終於平復了些,那幫老古董似乎沒有那樣固執了,他才得了這個機會,說服了他們,想着來見見這個久未謀面的老友,誰料……
小丫頭們的神色冷冷的,遠不似從前那般親熱,他已經有些不舒服,如今主人久久不肯出面,令他不得不細細思量起來。
遇到麻煩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疏遠自己的朋友,這確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原本以爲燕歸雲會理解他的苦衷的,如今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他只怕是又做錯了一件大事呢!
如果那小子跑出來罵他一頓倒還好,這樣不聲不響地晾着他,真的很讓人心焦呢!
赫連逸風有些無奈。自己這樣的情緒,到底是不是正常的呢?他畢竟只是一位朋友,而不是……
赫連逸風搖了搖頭,甩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當真像惜羽猜測的那樣,靜靜地翻看起案上的書卷來。
惜羽並不常翻看這裡的書卷。她本來對古代的那些書就沒有太多的興趣,只有在無聊至極的時候纔會去看,而這個地方,卻又並不是她的書房。
所以這邊的書籍,頂多就是一些不怎麼漂亮卻必不可少的擺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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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逸風漫不經心地翻看着,也並沒有太多的興致,不過聊以打發時間而已。
“營巢燕,聲聲叫,莫使青年空歲月。可憐和氏璧無瑕,何事楚君終不納?”一卷普通的詩集之中,忽然掉落出一張薄薄的紙片,赫連逸風倒也並不十分在意。
那字跡倒是認識的,燕歸雲一向不擅長舞弄筆墨,但好在胸中有丘壑,是以雖然寫不出什麼大氣或者娟秀的好字,倒也算得上是自成一體,頗有味道的。
可是他寫的這是什麼呢?說是詞吧,卻又不通,說是詩就更不像了。赫連逸風自信讀書不少,這兩句卻從未見過,想必是燕歸雲自己的創作吧?
可是這語氣,這心境……怎麼總覺得有點不太合適呢?堂堂歸燕閣主,怎麼會有這樣患得患失、自傷自憐的情緒?
赫連逸風立在案前,手中拈者那張薄薄的紙片,只管呆呆地出起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