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如何辯解,孟三娘最終捱了板子被人遣回了孃家。鍾氏心疼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兒,滿心心疼。孟老漢也是一臉怒意,他們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女兒犯了什麼錯,傷痕累累的回來。晏府的管事冷冷的扔下一封休書,只說他們的女兒不守婦道。
孟家夫婦面面相覷,卻也只得扶起女兒回了房內。事情還沒弄清楚,那邊的賈家大公子已經派了媒婆大搖大擺的上門提親了,這樣的舉動無疑坐實了孟家三姑娘不守婦道的傷風敗俗之舉。酒樓的雅間裡,孟秀嫺一身書生的打扮,對面的賈家大公子一雙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她不住的打量。“比起棄婦,我倒是更喜歡你”他隔着桌子調笑道。“賈公子,我勸你別動這個心思。後果你擔不起,這裡是一百兩紋銀,還能附送一個美女,你何樂不爲。”賈公子接過沉甸甸的荷包,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哈哈大笑着出去了。
孟三娘撐虛弱的身體,抓起門邊的一把掃帚就衝了出去,她一邊揮舞手裡的掃帚,嘴裡一邊大聲喊着滾。媒婆自討沒趣的先離開了。隔天上門的是地保李三。他帶着幾個人來勢洶洶的要趕人,孟老漢驚呆了,他們一家祖祖輩輩都是生活在這裡的,突然間說要收回居住的土地以及現在的耕地,他們要怎麼生存下去。
“這是地契和房契,”李三手裡捏着兩張蓋了紅色印章的紙在他們面前晃了晃。“現在這些東西都貴賈大公子的了”孟三娘身體微微一軟靠在門邊纔沒有摔倒在地,“多少錢,我們買”孟老漢抖抖索索的開口問道。“一百兩,”李三開口說道,而後他陰冷一笑,“賈公子說了一百兩也不賣,你們現在就給我騰出位置了。”好幾個人就要衝上來拉老的,推小的。周圍有一些看熱鬧的村民卻沒有人出聲制止。
“住手”孟三娘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頭髮,挺直了背脊。她從門內走出,臉上的表情變得堅毅,雖然仍是毫無血色,可她現在突然改變的氣勢一下子鎮住了李三的動作。“你回去告訴賈公子,擇了日子隨時可以過來迎娶。”她看着他,“作爲聘禮,契約留下,以後這些就是我們孟家的”她一字一頓的說道。李三見自己的此行目的已經達成,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孟三孃的條件。
等人一走,鍾氏摟在自己的三個孩子抱頭痛哭,她苦命的女兒。她那狠心的女婿。一走就沒有了音信,她家的女兒吃了怎麼多的苦卻還要背上那樣不堪的罵名。賈大公子隔天就再次派了媒婆過來,一切禮節一天下來就辦妥了。第二天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再次來到了孟家大院門口。更多的人都是圍着看笑話的,孟家三娘真是孟家村所有姑娘的恥辱。許多人背地裡對着一身大紅衣服的孟三娘指指點點。
孟三娘身披大紅色嫁衣,她自己精心打扮過了,比起先前的病弱模樣好了許多,有種楚楚可憐的病美人。她頭上沒有蓋頭,就那麼直直的從門口裡走了出去。媒婆略微不喜,但看賈公子看直了眼睛,沒有出聲的意思,也就隨孟三娘去了。她走在他的旁邊,賈公子要過來拉她的手,被她輕易的躲開了,“急什麼”她語氣冷淡的說道。賈公子嘿嘿一臉壞笑,也覺得孟家三娘看着比自己想象中的美麗。他這次賺到了,免費的美人外加一百兩銀子。
一行人蹬上了迎親的船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原本安靜的新娘子突然幾個大步爬到了船沿邊上,她動作迅速的爬了上去,纖細的瘦弱的身體隨着大風微微的搖晃,她一手扯下自己頭上的髮簪,看着人羣裡的賈公子,“人在做,天在看,我孟三娘沒有做出背叛晏郎的任何事情,你和她會得到報應的”這話一喊完,孟三娘手一鬆,整個人就直直的朝汾河跳了下去,她跳的果決,抱着必死的決心。她已經替自己的父母弟妹爭取了他們的生存條件。她只是遺憾自己沒有等來晏郎,沒有等來晏郎。休書上面的簽字她再熟悉不過,爲什麼晏郎給了她一封休書,卻不見她最後一面,聽她的解釋。
船舷邊沿的女子身體似乎一瞬間墜入了冰冷無邊的黑暗。喉嚨間似乎被河水堵住了,她極其難受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試圖想喘上一口新鮮的空氣。孟三娘豁然掙開眼睛,汾河水底的女子也在同一時間掙開了眼睛。她是孟三娘,孟三娘就是她。勾起脣邊的一絲冰冷的笑意,她要等在這裡。小船隨着她的意念慢慢的開始無聲的划動,暗紅色的水面又恢復了一貫的無聲無息。孟三娘站在船頭看着自己足下的船隻沿着她來時的方向駛去。
一個顫顫巍巍的老者出現在岸邊,他看着小船的靠岸身體輕飄飄的上去了。“我要去對岸”老者的聲音顯得滄桑。孟三娘點點頭,小船再次無聲的起航,這次很快就到了岸邊,老者道了一聲謝,身體也跟着下去了,隨着前面迷霧裡的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小路,老者的背影慢慢的消失不見了。孟三娘面無表情的再次隨着小船離開岸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迷霧始終沒有消散,孟三娘由原來的可以看清自己年輕的容顏到現在慢慢隱去一團迷霧中。她的意念更加強大,她在不斷重複的來回當中已經記不清楚她見過了多少形形色色的魂靈,卻沒有一個是晏郎的。她不甘心,忘川河面上再也沒有映出她離世以後的畫面了,她曾今試圖通過自己漸長的意念去偷窺她不在的人間發生的事情,她的晏郎,她的家人。
白衣女子哭哭啼啼的出現在小船上時候,孟三娘楞了一下。她看着她就像看見前世的自己。被人陷害,卻有嘴說不清。眼看年輕的女子就要自己跳出船舷,孟三娘身形一動,一把將她拽了上來。“別掉下去”她冰冷的聲音再多年以後終於又開口說話了。白衣女子停止了哭泣,她害怕的看着眼前看不清楚容貌的女人。孟三娘與她同船而行,卻一直默默無聲,她以爲她是啞巴。“我的許郎在喚我”女子不滿的看着拉着自己的孟三娘。“那不是你的許郎,你掉下去,就連魂靈都會被啃食乾淨,不會再入輪迴”她開口冷冷的解釋道。忘川河下多的是無法投胎轉世的冤魂惡鬼,誘惑新魂下去。
她慶幸自己當初的那一絲冷靜纔沒有成了忘川河裡苦苦掙扎無法解脫的靈魂。“哦”女子終於老實的待在一邊不哭不鬧了。船很快就到岸了,仍是進行漸遠的背影,仍是她一個人在小船上飄蕩。她原本浮躁的心境早就在歲月裡慢慢的一點一點磨平了。她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一直以爲自己是世間最不幸的那個,現在看着往來輪迴的人,她卻發現前世的晏郎待她是極好的。她現在沒有了怨恨,只留下了見他一面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