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會有人習慣疼痛嗎?藍空不會覺得有人會習慣疼痛的,因爲根本沒有人是對疼痛二字不心生畏懼的感覺的。
如果她說:是的,藍空會覺得很難過。
但她說的卻是習慣,真的會習慣嗎?
遇辭醒來後的面容蒼白得似乎風一吹,便能讓她的頭毫不猶豫地向下倒去。她身上的傷口和衣服黏在了一起,紅色的血液藍空以爲會凝固,但會嗎?
結局是不會,遇辭的血色幾乎全部都被流乾了,她現在的模樣可以說就是在進入鬼門關前的最後一次迴光返照。
雖然藍空很不想這樣形容遇辭,但真的遇辭就是這樣的。她的聲音沒有響過,卻是也響不起來,她的容貌沒有乾淨過,卻是也乾淨不起來。
藍空看着遇辭幾乎搖搖欲墜的身體,藍空走到牀邊,扶着她的身體,只說了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卻是遇辭今生聽到最美的話語,因爲那是對生命的一種追求。
“我去給你找太醫。”藍空說完用女子對待珍貴之物的輕柔動作讓遇辭躺了下去。
遇辭的聲音似乎也隨着蒼白而越來越輕,甚至都沒了話。遇辭的眼光裡沒有興起,沒有期待,也許她也是覺得藍空請不回太醫吧。
藍空可以理解那種眼神,有對生命的期待,但似乎絕望的色彩更適合這樣的情形。
藍空記得推門去找太醫時,看了眼牀上的遇辭,她彷彿連將身體蜷縮在一起的能力有沒有,就像一個不會有動作的木偶一樣。就是這樣按照她將她扶到牀上,又讓她躺下時的動作一樣,沒有變過。
遇辭的眼神是空洞的,猶如像是被心間之人狠狠傷害的感覺,但其實遇辭眼中的空洞和絕望並非來自愛情,而是來自生命。
藍空似乎覺得要對遇辭說什麼,因爲遇辭或許時間真的不長了。但藍空怕開口,會是另一種她不想讓遇辭覺得的想法,所以沒有說出口,去了太醫院。
那是一個時辰的速度,遇辭一個人撐着自己的眼皮看着屋子裡的一切。
她很痛,痛得都喊不出聲。外面的雨滴每一滴都很快,似乎每一滴都像是燃燒即將到盡頭的蠟燭,你根本不會知道下一滴的到來會不會是你生命的終結的那一刻。
遇辭的眼睛也很累了,當遇辭決定要順應自己的心情閉上眼的時候,已經是過去一個時辰了。
不知道是不是垂死之人總是對時間敏感,遇辭似乎能夠很精確地知道已經離那個女子離開有一個時辰多了。
遇辭並不知道那個女子是誰,但遇辭心裡已經覺得,哪怕自己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灰燼成風的時候,那個女子卻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藍空和太醫的說話聲讓遇辭剛閉上的眼睛似乎有種魔力一樣,竟然睜了開來。
“嚴太醫,我求求你,你就看看我的朋友吧。”
這是誰的聲音,遇辭本來是無法斷定的,但他們來到的是遇辭的屋子,應該是剛纔的那個女子。
而那個朋友兩個字,遇辭聽得很清楚。
“我很忙的,我是看你心誠,我纔來的。我診完病就走。”嚴太醫說着話,語氣裡都是被硬是拖來求來的不耐煩。
“是的,嚴太醫,您妙手回春,我的朋友定然能病好如初。多謝嚴太醫,多謝嚴太醫。”
藍空對着嚴太醫吹捧着,她能求到嚴太醫來真的不容易。
嚴太醫和藍空推開門進來了,嚴太醫看到牀上眼睛無神地望着他們的奴婢說:“就是她?”
藍空說:“是的,嚴太醫,還望嚴太醫救治一下,她傷的很重。”
藍空對嚴太醫說,言語裡都是對主子的態度,嚴太醫走到牀邊,對藍空說:“看她傷成這樣,是被主子打的吧。”
語言裡更多的都是不屑一顧,嚴太醫只是看了一眼那些縱橫複雜的傷痕,便對藍空說。
藍空只是點頭說:“我的朋友她不小心做錯了事,所以被主子責罰。”
其實,藍空也不知道,是誰打的,又是爲何打成這樣的?
但既然是奴婢,能責罰成這樣的一定是主子。在宮裡,最忌諱的就是說主子處罰不公,對主子有怨懟之言,很多話能在心裡說,但不能讓人知道。
尤其是這些常年在後宮裡走動的太醫,難保這一刻自己的無心之語會不會爲自己招來嚴厲的懲罰。主子是對的,錯的只是自己。
遇辭用着最虛弱的身體聽到了藍空的這話,嚴太醫說:“看她這樣,治好的機率不大。”
嚴太醫的話很冷漠,只是掃了幾眼,連診脈都不願意,藍空只是下跪很誠懇地對嚴太醫說:“嚴太醫,我知道我的朋友傷勢嚴重,但太醫您醫術高超,還望太醫您想想辦法。奴婢在這裡求您了,我們做宮女的也是苦命之人。”
遇辭看到藍空下跪爲她求命,求藥,遇辭心裡很感激。聽到她說奴婢,也感到要請一個太醫來治癒一個卑賤的奴婢有多不容易,有多辛苦。
嚴太醫還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對着藍空彷彿看不見一樣。
藍空繼續說道:“嚴太醫,求您爲我的朋友開個藥方吧,她真的快不行了。”
嚴太醫聲音嚴厲,似乎乞要醫者的藥方是多麼奇怪似的,對藍空說:“藥方,我的藥方爲宮裡的娘娘和皇上,或者是主子小姐。哪是給你們這些奴婢的?”
嚴太醫似乎對醫者仁心四個字一點都不理解,他吝嗇地連一張紙都不願意給。
藍空只好繼續用誇讚的話語將嚴太醫捧至最高的地方,讓他因爲心情好,而肯施捨一張含有藥材的方子。
“嚴太醫爲人善良,在宮裡也是奴婢們心中的好太醫。儘管奴婢們微不足道,但嚴太醫也未曾嫌棄,還不是和奴婢來到了這裡。”
藍空覺得,這麼多的誇讚之詞又要說的好聽,又要說的讓嚴太醫感到自己的高貴,真是不簡單。
嚴太醫想了想,繼續聽着藍空所說:“嚴太醫醫術高明,只是一張藥方,奴婢相信也能讓奴婢的朋友痊癒。所以,還請嚴太醫賞奴婢一張藥方吧。”
藍空的話很是卑微,“賞”這個字,一般都是主子賞給奴婢的。
雖然太醫也有官職,但比起宮裡的主子或許用到賞一字還是不恰當的。
但藍空覺得,嚴太醫聽到賞一字會開心。
果真,嚴太醫隨手寫了幾個藥材,開了一張極爲普通的藥方,故意地拿在手裡,讓它隨風飄落,藍空撿起來,卻彷彿見到稀世珍寶。
“奴婢謝謝嚴太醫,謝謝嚴太醫。”藍空對着嚴太醫感謝道。
“能不能拿到藥材就看你的本事了,本官可是不會再幫你的。”嚴太醫說完這話,大步地走了出去。
藍空最後還說着:“多謝嚴太醫,多謝嚴太醫。”
嚴太醫走後,藍空來到遇辭身邊,說:“你不要擔心,我與太醫院的小太監還有些交情,一定會拿到藥的。你等我。”
遇辭看着藍空這樣爲自己奔波,卻無法說出話,只是用眼光希望藍空明白。
藍空跑着出去了,因爲她知道拿藥也要時間,遇辭的命能不能保住,就看自己的速度了。
藍空終於拿到了藥方上的藥,然後去煎藥了。等藥完全好了的時候,藍空端着滾燙的藥進來,看到遇辭已經閉上了眼睛。
藍空嚇了一跳,拼命地喊叫着:“藥來了,你醒醒,醒醒。”
可是,還是遇辭還是沒有反應。藍空着急的不行,就在快要萬念俱灰的時候,遇辭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藍空欣喜一片,拿起藥碗,然後對遇辭說:“這藥很燙,但你快點吃會好。”
藍空就像對待好朋友一樣,將藥儘量地吹涼,然後喂進遇辭的嘴裡。遇辭忍受着藥的流入,嚥了下去。
藍空對遇辭說:“你的衣服都是血,這藥我問過小太監了,有止血的作用。我先幫你把衣服換掉,這樣你也會舒服點。”
遇辭看着藍空,藍空拿了件衣服給她換了下來。
這藥的作用沒有這麼快,纔剛換的衣服很快就有了許多斑駁的血絲。遇辭的臉色還是和之前一樣那樣蒼白。
藍空坐在遇辭的身前,對遇辭鼓勵着說:“我是藍空,等你好了,我們就是朋友。”
遇辭聽後,居然真的拉扯出一絲並不勉強的笑容。
藍空又對遇辭說:“我知道你很痛,血流也會讓你更加虛弱。但是,把你所有的信任都交給我,血一定會止住的,你也一定會好的。”
遇辭聽了,聲音還是隨着鮮血的流動真的被帶走了,只能做口型,但說不出聲音。這就是在病痛中苦苦掙扎的人的悲涼吧。
從藍空的話裡,遇辭知道眼前和自己一樣的是奴婢的人叫藍空。藍空,這個名字從此就與恩人二字畫上了符合的等號了。
藍空看着遇辭的口型,藍空沒有猜出來是什麼意思。但藍空還是對着遇辭說:“我不知道你叫什麼,也看不懂你要表達的意思。但,我想告訴你的是,過一陣子,你就會沒有慢慢好轉,到時候我就能聽到你的聲音了,你也可以告訴我關於你的事情。”
遇辭的臉部還是保持着笑容,而這種笑容帶着蒼弱的力量和感覺。
但,在遇辭的心裡,藍空似乎就是在迷霧中突然出現的帶有希望的人,也彷彿就是在蠟燭燃盡即將化爲灰燼時又點燃另一根蠟燭的人。
藍空的話充滿着鼓勵,希望與溫暖的交匯,似乎所有的悲傷苦痛也會被她真心爲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改變,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