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後院有座藤架,是林夫人還活着的時候種下的,夏天晚上,林商通常都是帶着文件在藤架下辦公。在林蕭已經病入膏肓無力迴天的情況下,新黨的大半公務都已在暗中交給林商處理。
撥開綠蔭的藤架,林夏果真看到林商坐在裡面的石桌前擰眉閱讀文件。
“你來了,等我幾分鐘。”林商頭也不擡。
幽篁中昏黃的燈光下林商和林夏的臉幾乎難以分辨。他們是孿生兄弟,長得像極,所以小時候林商甚至可以幫林夏去參加考試,只是隨着年齡增長,性格上的區別讓林商看起來比林夏多了幾分溫柔細膩,隱藏了在林商身上顯而易見的冷峻。
不過,儒雅相似。
見他忙,林夏淡淡的迴應過後就在旁邊坐下,順手摘了藤架上的一小串成熟的葡萄,靠在迴廊的臺子上,丟起一顆,用嘴接住。
林商看完手中那份文件,擡頭就他一副逍遙散仙的模樣,不禁笑,“你倒是捨得吃。”
“種這麼些難不成拿去賣?”林夏笑着把手中那串遞給林商,又挑了一串要摘,林商忙笑着攔住他,“你別故意惹老爺子生氣!”
葡萄是林夫人種的,她去世以後,林蕭把這片葡萄看得猶如林夫人,所以分外珍愛每年產出的葡萄,都是等到徹底成熟摘下來釀酒在祭祀林夫人時候用,其他人要是隨便摘來吃了扔了,老爺子就氣得跳腳。
“他生氣不好?總比每天躺在牀上讓人安心。”林夏說着,神色幾分黯然。
林夫人去世的早,林蕭公務繁忙沒時間陪伴,長兄如父,林商和林舟都是林夏帶大,早幾年林夏心裡也有點兒怨恨林蕭對他們置之不理,但隨着時事緊迫,林蕭臥病在牀,父子間的感情反倒比從前濃厚。
想到林蕭的病情不容樂觀,林商亦是難過。
不忍二弟傷心,林夏轉移話題問,“林可說你等我?”
“嗯。”林商關切的問,“你回來這麼晚,是事情辦的還算順利?”他知道今天林夏去找阡陌就很不放心。
倒不是怕林夏把事情辦砸,而是因爲他對阡陌的感情深厚,而阡陌又不是個普通女人,林商擔心他反被阡陌所傷。
順利?
林夏微微蹙眉,斟詞酌句也只回答出兩個字,“還好。”
“這件事本來就是強人所難,別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你……”林商安慰他,聽出絕對算不上勝利。
除非一見鍾情如林夏,否則想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裡自由戀愛走到結婚實在太難,本來也不是沒別的辦法,可林夏想到阡陌會在黨爭中陷入兩難的境地,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林夏苦笑着長出一口氣,“倒也說不上不順,可他給我的時間更短,說這周就必須要把阡陌娶回來。老爺子那兒,到時候可怎麼交代?”
“這周?他瘋了吧!”林商驚訝,略帶幾分憤怒蹙眉道,“我看你放棄吧,我再試一試,就不信找不到後援。”
“他剛剛來給我送信,保守黨有人在軍中,很快就會發動政變。如果不是這樣,他不至於催我。”
新黨和保守黨、皇室的這場爭鬥在所難免。
恰如霍南楓當初不得不妥協D國政黨是因爲手中沒有軍權一樣,新黨手中的軍權也很弱。這是當年那場鬥爭留
下的後遺症,全國只有一半軍權掌握在新黨手中,另外一半還在保守黨中。
所以,凌霄集團的資金和狼集團就成了肥肉,只不過新黨比保守黨更瞭解狼集團,知道這個集團背後擁有的實力遠比凌霄集團更可怕。
保守黨錯就錯在拿阡陌威脅傅凌霄,以他的個性,誰敢威脅他,他必定殺了對方,以絕後患。
最終,他也就替阡陌選擇了林家代表的新黨。
“就知道是這樣!”林商憤怒的拍在桌面上,雙眉緊蹙。
良久,他冷靜了片刻纔想起問林夏,“他說了是誰?”
“他會盡快給我們回覆。”
表面上虛與委蛇於保守黨,與白沫情投意合,實則是深入敵情瞭解保守黨的佈局,傅凌霄也十分辛苦。
這樣的情況下,林商實在沒什麼資格埋怨傅凌霄讓林夏接近阡陌,進而達到諱莫如深的目的。他向來自認爲從政也算坦坦蕩蕩,平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對了,我在門口碰到林可。”林夏突然想起深更半夜林可出門,“你也不管管她。”
現在老爺子臥牀,整個林家能管的住林可也願意管她的也就只有林商。
“你這個做大哥的都不管,反倒來問我?”林商指着自己淺笑,眼眸不禁深了深,卻聽到林夏冷哼,“誰是她大哥。”
林商但笑不語。
風拂過,已是深夜。
“哎!”林夏嘆了口氣起身,拍拍林商的肩,“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我還得去看看阡陌,明天傅凌霄恐怕會去集團,她今天已經很難過了。”
“哥,如果讓你現在重新愛上別人,你做得到嗎?”林商突然問。
林夏駐足回頭疑惑的看着他,搖頭笑道,“你還不瞭解我嗎?絕對不可能。”
“既然你都不可能,何況阡陌?誰都知道她從十二歲開始就愛上傅凌霄,他們情投意合,生死與共了幾十年,哪是你這幾天就能替代的?”林商反問。
“我當然知道沒可能,這也確實是下下策,但如果有其他的辦法,哪怕比這個差一點,需要冒險一點,我都不會選擇。”
林夏難過至極。他已經習慣了默默守護阡陌,有天假如她知道自己算計過她,也肯定不會原諒。
林夏這些年一直在拼命努力讓林家強大到足以守護好政權和國家,但畢竟世事無常,林夏心中比誰都惱恨。
“哥,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是想如果你告訴阡陌實情,她未必不會配合你,而且以後也不會怨恨你。”林商上前一步按住林夏的肩,他神情明顯有些鬆動。
但這畢竟是傅凌霄的主意,如果阡陌知道傅凌霄……她只怕不願意配合自己反而怪他吧?
“如果阡陌知道這是傅凌霄的苦心,肯定願意配合你。依我看她是個很理智的女人,這樣做是也是爲了傅凌霄的凌霄集團和狼集團好,何況還能還凌霄集團一個自由,她應該分的清好壞對錯。只要她不說,你不說,傅凌霄就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會不會同意,就看你怎麼和她溝通。”
林商確定的看着林夏的眼睛。
林夏沉思,以阡陌的冷靜和理智,的確是有可能選擇配合。她畢竟是當事人,其實是最有權力知道實情的,說到底他也沒有資格隱瞞她啊!
“我試試。”林夏終於鬆動。
林商鬆了口氣,與其艱難險阻的走另一條路,不如干脆走一條康莊大道又如何?林商不想違背自己當初從政時對自己的承諾。
兄弟二人相視而笑,林夏叮囑林商早點休息,先回房間。
林商再次坐下,繼續批閱手邊成堆的文件直到夜深人靜,林家各處逐漸熄燈,只留下這裡還存着一點光亮,連夏夜的風中都有了夜的寒意。
像是夾雜在風中的悉率聲拂過,輕的不可聞。林商放下手中的筆,淡笑道,“還不快出來?”
藤架後的黑暗處樹木動了動,嬌小的人影巧笑倩兮從裡面鑽出來,立刻就要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林商急忙起身拉住她,不想碰翻水杯,一杯水全潑在他褲腿上,他卻只瞥了眼,就繞到另外一邊,把自己的坐墊撲在石凳上。
林可不好意思起來,“大夏天的,何必這麼麻煩,你沒事吧?”
“沒事。”林商說着遞給她一件外套,依舊坐下,拿手帕擦拭着褲腿上的水漬。
接過外套,林可更加愧疚的道歉,“對不起。”
“哎,誰讓你是我妹妹!”林商無奈嘆息,但目光溫柔體貼,直暖到林可的心裡去。
在林家沒人歡迎她,就算老爺子把她帶回來也是視而不見,她只是林家的一顆棋子,但林商從來不這樣認爲,處處關懷她,時常讓她覺得溫暖,也覺得愧疚。
混跡風月場這麼多年,她自覺懂得林商的心思,可是他深藏不露,她也摸不清楚他的心思。只是她心中早有所屬,每每林商對她好,總讓她覺得愧疚。她並不是真心在爲林商做事,而是想借着他讓另一個冷峻無情的人注意到她。
林可低着頭,一時間不知所措的揪扯着短短的裙襬。
“冷嗎?”即使她披着外套,林商仍然擔心她那兩條裸露的腿。
“不冷。”林可低着頭搖了搖頭。
“出去的時候,碰到我哥了?”林商笑問。
“嗯。”林可點點頭,“我告訴他我去酒吧,他沒多問。”
她眼裡滑過一抹濃濃的落寞,林商心裡不禁嘆息,自古多情最惱人,幸而他是隻把林可當妹妹。
雖然她表現的素來是無腦,浪漫風流,但只消看到她對林夏的背影那癡然哀傷的目光,看到她獨處時靜若處子的模樣,就知道她絕非表面表現的那樣。
沉默片刻,林可纔想起林商等她一定是爲了今天晚上的事情。
“你特地等我回來聽消息的吧?”她打起精神,笑道,“放心吧,事情我辦的很順利,我的小姐妹已經被他帶回去了,記者也都準備好了。另外……”她背對着林商伸手進口中,竟取出一顆牙,但牙的中間卻是錄音筆,“他的確有參與活動。”
林商撿起那顆牙,貼心的遞給林可一個冰袋,把錄音筆放在牙齒裡其實很不舒服。
“謝謝!”林可眯眼道謝,模樣很是可人兒。
“辛苦了。”林商說,“等這件事徹底做完,我會把實情告訴他……”
“你別告訴他!”林可急了,“什麼都別說,我不想他知道我在做這些事情!”
是因爲‘以色侍人’讓她覺得自己不配?林商疑惑着,卻聽林可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只要遠遠看着他沒事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