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看去,高臺之上,一道道的清氣盤旋而下,源源不斷,浸染四下,繼而珠懸銅柱上,似月停空,大放光明,清越的玄音,源源不斷。
即使隔了很遠的距離,但整個落日臺上,圍觀衆人,不管煉氣修士也好,金丹修士也罷,一時之間,眼前驟然臨寒,冷意撲面而來。
冥冥之中,他們似乎見到,從高臺上,一列列的星斗飛起,橫空而來,燦然生輝,須臾就撲到自己的跟前。星斗之中,傳來激烈的火芒,如玉燃燒,冰冰涼涼,只一碰,整個人如置身冰窟,難以抵擋。
裴雲秀她伸出手,看着在自己指尖上跳躍的冰冷弧光,美眸中掩不住的詫異,她頂門之上,真氣如寶輪,徐徐而轉,墜着大大小小的鈴鐺,叮叮噹噹響個不停,掩下浸染身心的寒色。
好一會,這一位青玄派如精靈般的少女丸子頭點了點,用不大的聲音,道:“臺停新月,亂星入眉,這吳中好純粹的丹煞之力。”
侯璋面上不見半點笑意,他擡起頭,目光霍霍,看向高臺,見一根根的銅柱亮起,已經有八八六十四根,電光繞於其上,冷芒激射,上上下下。
確實是丹成上品,但不是三品金丹,而是二品金丹!
“丹成二品。”
高臺之上,林旭倫看着亮起的銅柱,以及銅柱上方吐出的寶珠,一動不動,原本的銳氣十足凝固在面容上,整個人成了泥胎塑像一般。
但他內心中極不平靜,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一波接一波,根本停不下來。
丹成三品和丹成二品,都屬於上三品,都有着光明的前途,但兩者之間的差距不小,且顯而易見。
這樣的差距,幾乎是全方位的,要彌補的話,以後得有不可思議的大機緣才行。
實際上,絕大多數時候,根本彌補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隨兩人境界修爲提升,差距越來越大。
“丹成二品。”
林旭倫只覺心裡又苦又澀,丹成二品一出,自己剛纔的表現越驚豔,越有衝擊感,充當踏腳石這一角色就越瓷實了。
“丹成二品。”
林中榮這一位元嬰真人捏着手中的玉如意,清光隱隱,乍暖還寒,如東方未白的明色,他垂着目光,念頭翻動個不停。
難怪夏遠吳氏如此熱心地推動丹會的籌備,感情吳中丹成二品,心裡有底。
即使對真一宗這樣的大宗來講,丹成二品已是頂點,難以超越了。
吳中丹成二品,自可立於不敗之地。
極天之上,來自於終南林氏的洞天真人微微側頭,頂門上清光下墜,如清明後的梨花,翩然而落,她看向觀德真人,用一種恭喜的語氣,道:“道兄有此佳徒,幸事,幸事啊。”
即使以洞天真人親傳弟子的要求來看,丹成二品也綽綽有餘的。
觀德真人沒有說話,但眸光明亮,他收關門弟子確實有其他考量,但以師徒的關係來看,他還是由衷地希望所收的弟子以後能有所成就。
丹成二品的天才弟子,可以擔起這樣的期待。
高臺上,吳中站的四平八穩,他在運轉玄功把丹煞之力打入圓球之時,外面皮膚一片銀白,一塵不染,整個人如從天上降臨人間的天神,不是凡人。
他緩緩擡頭,看向周圍,凡是和他目光碰撞的,都下意識低下頭,避其鋒芒。
這一刻,他光芒萬丈,讓人不可直視。
看了一圈之後,吳中轉過身來,看向坐在竹樓雲榻上的周青,那神情中,自有一種一切盡在把握的從容,屬於勝利者的從容。
“這,”
站在周青後面的周希白等三位洛川周氏的子弟,面對這樣看上去沒有任何力量的直視目光,即使他們已是新晉化丹,但還是忍不住面上變色。
對方攜丹成二品的威勢,整個人似乎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這種壓迫力恍惚間化爲實質,壓在他們身上,沉甸甸的,難以挪開。
他們如此,處於風暴中心的周青又該承受多重的壓力?
不遠處,有一架飛宮。
檐下懸一明鏡,映照驚虹之色,灑在臺階上,和落在上面的老梧桐葉一碰,浸染秋色,有一種晚意。
左曼姝頂中作髻,餘下青絲垂到身後,用一隻幽深色彩的銅環束起,環上鐫刻細紋,輕輕一搖,妙音生香,她五官看上去並不算特別精緻,但眉纖而細,目大而亮,很有一種氣質。
此時她看向竹樓中的周青,玉容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吳中丹成二品一出,這周青必敗無疑。
什麼觀德真人,什麼長陵妙真御道洞天,都徹底和周青無緣了。
“再好不過。”
左曼殊轉着念頭,心情愉悅。
這樣以來,即使周青還是門中真傳,而且丹成上品,但經過這一挫折,無疑是失了銳氣。
修煉之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剛晉升化丹境界就受挫,周青以後的修煉也好,在族中或者宗門中的地位提升也罷,肯定大受影響。
更何況,周青這一下可是結怨了一個洞天真人的親傳弟子,以後有機會繼承長陵妙真御道洞天的吳中,有這樣一個對手盯着,豈能好過?
想到妙處,左曼殊忍不住用手捋了一下垂在身前的青絲,雖然自己丹成四品,但和周青相比,以後誰能提前一步跨入元嬰境界,還未必呢。
左曼殊樂了一會,突然發現,自己身邊出奇的安靜,她用目中餘光一瞥,見蒙飛這一位同門師兄盯着高臺上的吳中,一言不發,法衣之上,土黃色的山峰層巒疊嶂,有一種說不出的深沉。
她想了想,也收起面上明顯的笑意。
自己這一位師兄蒙飛,希望吳中擊敗周青,畢竟左丘蒙氏和洛川周氏的關係極差,他肯定不希望周青成爲觀德真人的關門弟子,以後有機會繼承長陵妙真御道洞天。可在同時,他又不希望吳中表現的太過出衆。吳中表現出衆了,以後早晚會是他競爭門中十大弟子的對手,突然平添這樣一個大敵,也不好。
想到這,左曼殊心裡幽幽嘆息一聲,以自己丹成四品的丹品,唯一的希望就是儘快晉升元嬰境界,然後在宗門中謀求一個實權的長老之位。
至於門中十大弟子的競爭,自己已經出了局,只能夠在外面旁觀了。
“周青。”
極天之上,侯真人看向竹樓,見周青坐在雲榻上,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微微搖了搖頭。
本來還以爲會看到一番龍爭虎鬥,但沒想到,吳中一上來就是大殺招,丹成二品一出,無人能擋。周青上不上臺,已經難以動搖大局。
這一次丹會,吳中和他背後的夏遠吳氏會是大贏家。
一方面,吳中會拜入觀德真人門下,成爲親傳弟子,以後有機會推動長陵妙真御道洞天和夏遠吳氏的合流,兩者聯合,更上一層樓。另一方面,世家之中即將配合宗門佈局的行動也要開展,吳中還能成爲一方領軍人物,不但可積累人脈,還能收取門中功德,可以極快崛起。
想一想,侯真人即使早已是元嬰真人,也有一點羨慕吳中的待遇,自己在化丹時候可沒有這樣能乘風而起的機會啊。
裴真人注意到了侯真人的動作,笑了笑,道:“丹成二品,確實厲害,肯定能在丹會上奪魁了。”
裴真人身爲青玄派的真人,不知道關於長陵妙真御道洞天的事兒,但在他的判斷裡,吳中這一番亮相能憑此丹會這一大舞臺讓自己的名聲四揚,積累足夠的聲望。更不要提,還能得到那洞天真人親自煉製的“鬥星夜未央”,有此異寶相助,可以把自己修煉的一門神通提升到極深境界,一下拉開和其他新晉化丹修士的差距。
在真一宗中的新晉化丹修士中,吳中很可能一枝獨秀,佔據領先。而在修煉界中,很多人都知道,修煉之事,一步領先,步步領先,這好處太多了。
侯真人剛要說話,驀然間,就怔在原地,他直勾勾地看下去,眼中有一種不可思議之色。
“嗯?”
青玄派的裴真人察覺到不對,他順着老友的目光看了過去,立刻發現,坐在竹樓裡的周青已經振袖起身,腳下自然而然浮現出一道煙氣,如驚虹一般,託舉住他的身子,向高臺上過去。
“周青登臺了?”
侯真人的神情變得嚴肅,按照常理來講,吳中丹成二品一出,周青比之不及,就可不上臺試丹,自動放棄和吳中的競爭。
這樣以來,敗是敗了,但知道周青和吳中爭奪長陵妙真御道洞天的人畢竟是少數,他可以保存顏面。
可現在,周青昂然登臺,是他性子激烈,還是有不爲人知的底氣?
如果是後一種的話,侯真人眼瞳之中,浮現出青冥之色,那此次丹會恐怕會在宗門中留下濃墨一筆啊。
說時遲,那時快,周青已經到了高臺上,他雲袖搖擺之間,玉佩迎風,餘色入鐘聲,有一種清越,不緊不慢地來到臺上的圓球前。
“吳師兄。”周青看着還站在圓球前的吳中,面上神情自然,如山後飛來飛去的碧雲,道:“得麻煩師兄你讓一讓了。”
吳中看向周青,目光一縮,如藏細針,寒芒閃爍,他看了一會,眼中閃過一縷詫異,還是退到一側,道:“請吧,周師弟。”
他沒有離開太遠,只靜靜站着,清輝照衣,頂門上的丹煞之力激盪,如雲入大江,給人一種極其強大的壓迫感。
換個其他人,只被他這樣盯着,恐怕都沒法自如地運轉自己的體內丹力了。
周青卻不在意,他身上的氣質如雲上雨初晴,清幽寧靜,站定之後,先向不遠處的林玉榮林真人行了一禮,道:“林真人,晚輩周青,來稱量一下自己的丹力。”
看着眼前如此沉穩的少年,再想到他面對的沉重壓力,林玉容心裡捉摸不定,可他面上神情不顯,波瀾不驚,用平平靜靜的語氣,道:“可以。”
周青站定在圓球之前,運轉玄功,調動自己的丹力,與此同時,他目光緩緩地掃視全場,感應到一團團的光,充塞於自己的神識裡。
圍觀的光裡,有浩瀚如日月者,那自然是洞天真人;有巍峨如山脈者,應該是元嬰真人;有一顆顆星斗放光者,是化丹修士;還有最多的明亮的光,像堆積在葉上的日色,那是煉氣修士的。
隨林旭倫的丹成三品和吳中的丹成二品,越來越多的人趕來丹會,也越來越多的人在關注丹會。
這是一個大舞臺,一個萬衆矚目的大舞臺,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舞臺。
周青想到自己來到這一世經歷,從衡南周氏族地,到參加驚辰法會,再到洛川周氏族地丹陽洲,再入真一宗,從內門弟子到真傳弟子,到外出尋藥凝丹。
這其中,固然有不少閃光點,比如九分仙骨,比如驚人的修煉速度,比如在天象院留名,等等等等,但還是隻侷限於一定的範圍內,並沒有讓宗門中真正的高層也就是洞天真人層次的存在太過主意。
很大程度上,可以說,因爲侷限在煉氣層次,那是小打小鬧,不入方家法眼。
而從今天起,就不一樣了!
“這一世,不再無足輕重。”
周青懷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聲長嘯後,體內的丹煞之力涌出,灌注到他手按的圓球。
幾乎在同時,圓球之上,一道驚人的光明迸射,如旭日東昇,其道大光,照耀四下,不計其數的餘色升騰,寸寸如雲間,把天上都染上一層淡金。
到現在爲止,登臺稱量丹力的世家子弟不少,即使是林旭倫這樣的上品金丹都沒讓圓球產生異象,唯有丹成二品的吳中讓圓球發生異變。而如今,圓球上的光比吳中之時強了好幾倍。
“起。”
周青斷喝一聲,圓球上的力量涌動,牽引高臺上的銅柱,在半空的驚雷聲裡,高臺上的所有銅柱齊齊亮起,光芒奪目,它們像真正活過來的龍,仰天長嘯,吐出口中銜着無數年,積累了無數年月之精華的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