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馬相錯,單劍便於柳葉雙刀打在了一起,之前二人是在馬上交過手的,對方雙刀的厲害,惜春早已領教,而上次惜春爲了掩蓋自己身份,和繼昌都用彎刀,所以,在刀法上就略遜了對方一籌。
古麗達之所以敢提出這樣的賭局,也是緣於上次對陣時,惜春的刀法並不怎麼高明,以自己的能耐,肯定是勝券在握。
然而,兩馬相錯,只一個回合,古麗達便感覺到,對方的劍術可比刀法高明瞭許多,於是,也不敢大意,使出渾身解數,仔細應對。
雖然是一對一的爭鬥,但環境對於惜春來說是大爲不利,由於置身於對方的箭雨射程之內,隨時都可能有一兩支暗箭射向自己。
尤其是在一招衝過,回馬再戰之際,往往要用後背來應對箭雨,因此,就更加的危險。
惜春非常清楚自己的不利處境,也幾次試圖想引誘對方遠離弓箭射程,但狡猾的古麗達就是不上當,只在石牆前打轉轉。
惜春無奈,也只好硬着頭皮迎戰,只是儘量將身子與對方保持在一條直線,讓暗箭不好下手。
幾十個回合下來,直打得刀劍蝶舞,水花四濺,雙方似乎誰也一時奈何不了誰。
見對方劍舞長虹,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直奔咽喉而來,古麗達疾忙左刀挌開,右刀隨即順劍而下,直取惜春單臂,其速之快,力道之猛,絕非一般人能破。
好個惜春,不虧是李家媳婦,由於和繼昌形影不離,早將一套李家劍法研習的爐火純青。
眼見得劍峰被挌,單刀入懷,疾忙玉碗輕搖,用劍根接住刀鋒,同時身如靈蛇急擺,呼嘯的刀鋒便從頭頂掃過。
然而,就在惜春回馬準備再戰時,只聽對方疾呼一聲“小心!”,下意識的猛然閃身,一支飛箭已然射入了肩頭。
就在惜春驚痛得有些慌亂之際,只見古麗達縱馬飛馳,趁二馬相錯之際,輕探猿臂,便將惜春挾入腋下,跨河而去。
等桑吉慌忙帶人趕到,伊河的東岸,只剩一位焦急無措的突厥女人,和惜春那匹漂亮的棗紅馬。
河水,依然唱着“嘩嘩”如倒銀般悅耳的歌聲。
繼昌和老頭人巴託閒聊幾句,見他語無倫次,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還一個勁的說謝謝的話,繼昌應付幾句,也就無趣的走出了氈房。
古麗達平日與他形影不離,今天出去卻一直沒見回來。繼昌當她是族裡有事脫不開身,也落得一人自由自在的瞎轉轉。
部落的北邊,繼昌幾乎轉遍,唯獨讓他感到好奇的就是那道巨蟒般的石牆。
古麗達不在身邊,自己也懶得騎馬,於是,便像條漫無目的獵狗似的,走走停停,四處張望,腦海裡在極力尋找着相關的記憶。
快近石牆,那裡的人好像略顯緊張了起來,紛紛站起身,目光警惕而又呆滯的瞅着繼昌,靠牆的彎刀已漸漸握在了手裡,好像見到了野狗的羊羣般悚然不安。
繼昌覺得納悶,就主動向他們打招呼問好,愣愣的人羣中走出個黑大漢,衝繼昌行禮道:“尊敬的巴圖爾勇士,公主有令,您不能靠近石牆。”
繼昌剛要狐疑的問個究竟,隨着一陣急促而又清脆的馬蹄聲響,就聽古麗達鶯歌般喊道:“讓他近前看看!”
話音未落,就見古麗達飛身下馬,已經來到了面前,親暱挽起繼昌的胳膊便來到了牆邊。
站上用石頭磊成的臺階,隔牆相望,河寬如帶,水聲濤濤,對岸坡緩草綠,一望無際,只是比想象中缺少了應有的畜羣和人際。
見繼昌面顯欣慰的掃視了四周一眼,也就沒了興致,古麗達便拽着繼昌的胳膊撒嬌道:“我想吃魚。”
繼昌還是頭次聽她主動嚷嚷要吃魚,於是,疼愛的輕撫了下她的碎辮,欣喜道:“我這就去撈。”
繼昌才挽褲抹袖子的下了河,古麗達便像猛然想起什麼似的,一驚一乍嚷道:“壞了!頭上的玉花落在了石牆那裡,我得趕緊去找,那還是阿媽給的。”
說着,擺手叫站在不遠處張望的放馬人過來幫忙,自己便跨馬匆匆離去。
突厥人的牛皮甲衣,雖然有股皮子的硝臭味,惜春不是逼不得已是不願沾身的,但這副令她厭惡的甲衣卻讓飛馳而來的利箭,剛剛挨近肩胛骨就沒了前進的力量。
惜春被捆着手腳,像個缺水的豆芽似的蜷縮在氈房的一角。靠近氈房,四個彪形大漢手持彎刀,鐵塔般杵在那裡。
古麗達匆匆來到父親氈房,二話不說,拎起繼昌的搭聯就朝外走。
門簾開處,一束強光讓惜春警覺的打起了精神,見來人是將自己弄進氈房的突厥女人,剛要情緒牴觸的將頭扭向一邊,卻愕然發現,女人手裡竟拎着繼昌的搭聯。
於是,掙扎的朝前挪了挪,失聲道:“繼昌呢?”
古麗達聲音淡淡道:“他不願見你,只是讓我幫你療傷。”說着,便擺出了治傷的家當。
惜春幾近哀嚎般嚷道:“你胡說!繼昌不可能不見我,肯定是你在搗鬼!”
古麗達略顯不耐道:“你不用再嚷嚷,同是女人,我也能讓他像活在天堂裡,把傷口弄好趕快滾!免得我改變了注意,把你交給勇士們!”
一股酸澀滾燙的淚水,讓惜春一時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就連古麗達給她擺弄傷口,都沒覺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的靈魂,好像瞬間已不知了去向。
見惜春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古麗達聲音和緩道:“男人的心,天上的鷹,你就忘了他吧,回去轉告賀魯的人,不要再找我們的麻煩,從咄陸到射匱,瓦射人就沒屈服過誰。”
頓了一下,古麗達接着道:“我們不參與外面的爭戰,也不願和任何人結怨,只要不來找事,我們就是朋友。”
解開繩索,古麗達攙扶惜春上馬,便緩緩朝石牆走去。
惜春一步三回頭,希望能驀然見到繼昌的影子,哪怕是遙遙相望也成,至少讓她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還依然活着。
桑吉正急的無頭蒼蠅似的,在帳前瘋轉,脾氣大的見誰都發火,甚至兩個平日疼愛的女人都不敢衝他媚笑。
打發出去踏勘的人回來說,下游那段淺灘對岸,也用石頭壘砌了牆有了人,根本無法靠近。
桑吉沉吟半晌,還是命人割草扎排,他要學着當年阿史那杜爾攻打撥換城的法子,讓勇士們頭頂草排擋箭,強行過河。
繼昌下落不明,惜春又被弄過了河,這讓他可如何給雪狼交代?就是搭上幾百勇士的性命,也要強攻過河,探個究竟。
桑吉正在和幾個頭人比劃琢磨着草排的扎法和結構,就見惜春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騎馬緩緩走來。
頓時,桑吉便像困獸出了籠子般快步迎了過去,急切的樣子,恨不得一把將惜春攬在懷裡,訴說焦急擔憂之苦。
然而,惜春卻像是眼前無物似的,目光呆滯,木然向前,甚至連眼皮都沒眨動一下。
桑吉肥胖的身子,顛顛跟在後面,見惜春下馬進帳,二話不說,撲倒就嚎啕大哭。
桑吉和兩個女人,像眼看着羊羔掉入水坑裡的母羊般焦急無措,靜待許久,見哭聲減弱,桑吉便扭動笨拙的身軀,慢慢坐在惜春身旁,輕聲道:“見着繼昌了麼?”
見惜春點了點頭,緊接着又搖了搖頭,桑吉焦急得拳掌重重一擊,聲音略高,嚷道:“繼昌到底是死是活?都快把人給急死了!”
惜春強忍着箭傷之痛,慢慢扭身坐起,單手抹了把眼淚,神情悲楚的泣訴了在河那邊的所見所聞,末後,聲音恨恨道:“我就不信!繼昌會扔下我們不管!”
桑吉忿忿站起,擡手抹了把黑臉,扯聲嚷道:“你好好養着,我這就讓人準備,今晚一定殺過河去!”
繼昌饒有興致的撈出兩條勉強能吃的魚,剛爬上岸,就見古麗達秀臉笑的像朵盛開的牡丹花似的,縱馬跑了過來,才跳下馬,便面顯興奮的嚷道:“找到了!”說着,將頭歪向繼昌,露出紫玉鑲金的頭花。
繼昌“嘻嘻”笑道:“今天運氣不好,只弄出兩條小魚,趕明兒,我到淺灘的河心,再給你弄幾條大的。”
古麗達衝他嬌婉瞅了一眼,挽起繼昌的胳膊,連魚都不看一眼,就嗲聲嘟囔道:“太小就索性放了吧,我現在又不饞了。”說着,扭頭在繼昌的腮邊吻了一口。
一股暖流輕輕滑過繼昌的身心,他疼愛的摟了摟古麗達的肩膀,便順從的將魚又放回了河中。
說實話,打從自己失憶以來,古麗達就成了繼昌的全部,她的柔情體貼,百依百順,以及一點即燃的火熱激情,總讓繼昌感覺置身於天堂一般,在很大程度上淡化了自己對過去的苦思冥想,反倒覺得,現在的日子可能就是最好的時光。
唯一讓他惦記的,就是斌兒,記得往日小傢伙清早都會過來搗亂嬉鬧,但這段日子卻始終沒能見上面,古麗達先說是去了別處玩,後來又說是跟着母親去了山南走親戚。
而在給頭人治傷閒聊,老人說話總是閃閃爍爍,有時還語無倫次,但有句話卻引起了繼昌的注意,那就是古麗達從小就沒了母親。
儘管古麗達的日夜相伴,和兩人黏糖似的甜蜜,讓繼昌空白的腦海顯得更加空無清澈,但有張奇怪的畫面,總是時隱時現,而又模糊朦朧得從眼前一晃即逝。
一座很大的莊園,裡面有不少的人,冥冥中,好像自己也在裡面,“天山雪狼”的名字,總是像隔山的春雷般縈繞在他的耳邊。
——自己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