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才從軍營轉悠一圈,就見玉瑩急急忙忙迎來,說是牛壯瘋了。
牛村坐落在崑崙與天山之間的一道溝窪裡,三面土樑如牆,綠草漫坡,樹木成片,獨獨一眼泉水,自南樑根汩汩而出,即滋潤了百畝糧田,也養育了一方村民。
李暉奉命,率領本部人馬,與崑崙道征討大元帥楊胄會合,共討入侵西域之吐蕃大將羯獵顛。
往年,在與吐蕃人的小打小鬧中,李暉就對這一帶地形十分了解,見大軍尚在集結慢行,便將人馬駐紮在民風淳厚,水草豐富的牛村,暫時休整。
由於吐蕃人連年竄進遙遠的邊境搶劫騷擾,牛村雖說僻靜隱秘,但卻被羯獵顛入侵西域時偶然發現,好在村民早有防範,青年男女全部躲進了山洞。
然而,瘋狗般的吐蕃人,不但將牲畜財物洗劫一空,而且,見人就砍不留活口,騷風過後,竟連一隻活雞都未留下。
當村民聽說李暉是來收拾吐蕃人的,後生們便紛紛要求參軍,咬牙切齒的嚷嚷要殺光瘋狗!
牛壯是第一個拎把木叉來找李暉的青年,略胖的身子,肉嘟嘟的臉,塌鼻子上一對自帶笑的細眯眼,大嘴一咧,腮幫還露出兩個顯顯的酒窩,一看就知是個憨厚老實的主。
非常時期,便有非常的政策,按規定,軍隊招募新兵,都要由朝廷決定,私自招募,不但得不到相應的軍餉,還要被治罪,但戍邊軍隊卻是例外,因爲隨時減員,便可隨時增員。
牛壯的憨態和一身蠻力,讓李暉見面就喜歡,本想交給王平教練一番,說不定還能磨出一員虎將來。
然而,兩人還未熱乎夠,就見牛壯媳婦翠花,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攆來死活不幹,說是家裡老人全都死光了,撂下她一人可咋活!
看得出,牛壯是個頭大腦子少,只知幹活不動心思的人,家中裡裡外外肯定都是媳婦做主,見媳婦抹淚瞪眼的嚷嚷,自己先就顯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慫相。
因此,李暉也就不再勉強,好言相勸,讓他們回家安穩過日子,當兵的事以後再說。
你還別說,牛壯雖然長得憨頭憨腦,一身懶肉,但媳婦翠花,卻是個千里挑一的俊俏女人,不說她眉清目秀,面如粉桃,單就兩條齊腰的粗辮和那一走兩晃的身段,就在鄉下少見。
見玉瑩神情焦急緊張,李暉二話不說,便急急朝牛壯家奔去。
不大的院門敞開着,裡面圍着不少男男女女,人們正七嘴八舌的吵吵嘀咕,見李暉玉瑩匆匆走來,便主動讓出個通道來。
不太清亮的外屋,裡面站着幾個村裡的後生,地中間的立柱上,牛壯被道道繩索,捆得像截輔柱似的,牙關緊咬,目光呆滯,面顯兇相,像是缺了魂魄一般。
李暉定眼凝神瞅了一會,便似有所悟似的微微點了點頭,衝目光驚恐不安的翠花淡淡道:“爲何要綁住他?”
翠花趕忙有些喘息道:“昨兒傍晚,進門還是好好的,半夜聽得有動靜,睜眼一看身邊無人,喊了兩聲也不見應,我急忙點燈衝到外屋,媽呀!他正往房樑拴繩子,準備上吊哩。
讓我呵喊了一頓,問他爲啥,他也不說,好容易哄地睡下,剛剛眯瞪着,就又聽得外屋裡響動,趕忙跑過去,人家已經把繩套在了脖子。
讓我連推帶打的弄上炕,就一眼不合的守到天亮,好不容易等到噶子從窗後經過,這才叫人把他給綁了,趕忙去找玉瑩給拿個主意。”
李暉微微點頭,像是心裡已經有了數,讓人放開牛壯,又讓他們先行退去,在牛壯肉呼呼的臉上輕輕拍了一下,又笑嘻嘻的把他弄在了炕上。
見翠花目光驚恐狐疑的瞅着自己,李暉衝她淡淡笑道:“家裡可有紙筆?”
翠花微微一愣,即刻道“有!有!前陣子,還見他出精到怪的寫寫畫畫,說是要在族譜裡記上吐蕃狗的賬哩。”說着,便已旋風般取來了文房四寶。
李暉先是淨手焚香,沖天禱告一番,然後,取過一塊書頁大小的紙張鋪到桌上,筆沾飽墨,閉目凝神,口中唸唸有詞,隨後,突然奮筆疾書,畫出一道符籙。
未等墨跡全乾,李暉便拿起單手一揮,那紙便如老鷹的翅膀般飄向牛壯,恰恰貼在了他的前胸。
緊接着,只見李暉“倉啷”一聲,拔出那把世間稀有的古劍,口中唸唸有詞,只能聽清幾句:仙靈鬼怪速速請!太上老君律律行!
言畢,又像是與人拼殺似的,揮劍砍刺,如同有物,只見李暉目視炕角,探身一擊“先人指路”,剛剛使出八成,就聽隱隱一聲“吱嚀”,順窗飄走。
李暉收劍入鞘,面顯輕鬆喜悅,但把翠花給嚇得蜷在牆角,抖身瑟瑟。
而玉瑩,卻靜立一旁,就像看戲一般。
靜待須臾,只見牛壯如夢方醒般的慌忙躥下炕,失聲道:“李將軍,您咋在這裡?”
李暉衝他“嘿嘿”一笑,冷聲道:“沒事你惹它幹啥?”
牛壯長嘆一聲,這纔講出了一段離奇的經歷。
原來,牛壯因爲媳婦阻撓當不成兵,見兩個要好的玩伴,都在軍營“嗨!嗨!”的練武學本事,心裡悶得慌,就和幾個半大小子去了坡後攆兔子。
運氣還算不錯,幾人圍追堵截,還弄到一隻不大的兔子,頓時,信心大增,順着溝谷,便一直摸索了上去。
及至到了山根,牛壯突然發現,石筍般的山崖下,半人高的芨芨草叢旁,有隻黝黑髮亮的狐狸,正躺在那裡悠閒的曬太陽。
牛壯心裡暗自一喜,急忙揮手,讓小子們不要出聲,尾隨身後,自己手拿甩棍,躡手躡腳的躬身向前,以他甩棍的本事,只要摸到十步以內,一棍子甩出,準讓它不死也傷。
眼見已經到了十步,那狐狸卻渾然不覺,懶懶翻個身,竟將後背留給了牛壯。
於是,牛壯咧嘴一笑,就打算再摸近兩步下手,瞅準、盯穩,甩棍帶着“呼呼”風聲而至,明明看着正中脊背,但卻黑影一閃,便沒了蹤跡。
牛壯略微懵愣,三步兩步衝過去,卻見茂密的芨芨草旁,有個不大的洞口。
於是,一屁股跌坐在地,喘息一陣,讓小子們弄來根兩尺長的紅柳條,試探的朝洞裡捅了捅,感覺好像不太深,有心挖洞捕狐,又沒帶傢什,乾着急。
牛壯自信狐狸已被打中,即使當場沒死,也成重傷,只要想辦法把它弄出洞,就能逮住。
有心打發小子回村取傢什,這眼見太陽已經泛紅,一往一來,怕是天已黑透。
牛壯坐在洞旁,手裡的紅柳條,盲目的抽打着地面,發出讓人心焦難耐的“啪~啪~”聲,而幾個小子們,也是束手無策,一籌莫展,只有愣愣瞅着牛壯的份。
等吧,眼看太陽已經泛紅;就此打住吧,又確實心有不甘,牛壯剛要惆悵無奈的起身離去,卻一眼看到了村裡的裊裊炊煙。
這便讓他像刨屎刨出個金元寶似的,欣喜地拍手吼叫。
於是,趕忙招呼幾個小子尋找乾柴枯草,他要煙燻狐狸,看它到底能在洞裡挺多久!
見到曙光的熱情,和從沒經歷過的刺激好奇,讓幾個小子,像是在撿回不要錢的糖果似的興奮勤快,不一會,洞旁便堆起了小山般的柴草。
嫩嫩的火苗,舔着空氣軟軟升起,一股青煙,也隨之冉冉飄向天空,像條輕薄的絲帶般掛在那裡。
但當頗有經驗的牛壯,將帶着青葉的蒿草蒙在火焰上時,那縷絲帶,便頓時變成滾滾濃煙,宛若一條青白色的長龍,扶搖直上。
“噼啪”作響的火勢和嗆人的濃煙,讓牛壯的大嘴,咧出了見到美食般的彎度,他一面指揮小的們繼續加柴填草,一面手握甩棍,嚴陣以待。
然而,頭大腦子少的牛壯,很快就發現了端倪,那煙雖然勢頭兇猛,但卻像蒼龍吸水似的,直往天上衝,而洞口反而像是有股微風吹拂似的,不見有菸絲進入。
牛壯喪氣的扔了甩棍,擡手撓了撓肉球似的腦袋,猛然一拍腦門,“嘿嘿”有聲。
只見他急不可耐的脫下外衣,朝着洞口扇了幾扇,頓時,便有煙霧直竄洞內,牛壯欣喜的指揮兩個小子,拽着衣服兩側來回忽閃,自己手握甩棍,馬步弓腰,準備隨時一擊。
於是,一股青白色的濃煙,便遲疑而又無奈的緩緩飄入洞中。
然而,結果並非如牛壯想象的那樣,煙入狐出,緊張而又興奮的忙活了一陣,靜靜的洞口,倒像個吃不飽的煙囪似的,沒一點反應。
牛壯等得是腿困臂軟,手心冒汗,已經變換了幾回姿勢,而幾個輪番“煽風點火”的小子們,手腳也漸漸慢了下來。
牛壯懷疑洞口通向別處,於是引頸四顧,視線的盡處,也不見有煙霧的痕跡。
眼見笑紅了臉面的太陽,也毫無興致的躲在了山的後面,已經到了家人呼喚孩子吃飯的時候,再說,附近也實在找不到可燒的柴草,牛壯這才意猶未盡的嘆氣離開。
當牛壯三步一回頭的來到村裡,已經是牛羊進圈雞上架,山尖泛紅暮色濃了。
也沒心思和小的們熱鬧,將那隻已經僵硬的野兔扔給他們,便悶頭進了屋。
見桌上已經擺好了鹹菜糊糊窩窩頭,便二話不說,抓起就吃,翠花知道,牛壯爲參軍的事情,還在和自己慪氣,所以,也不搭理他,拿上針線活就去了王嬸家。
可能是半天的緊張勞累,讓牛壯散了骨架,倒頭一覺,竟連媳婦啥時進門都不知道。
到了後半夜,好像迷迷糊糊做了個夢,見有個人不像人,狐不像狐的東西,貼到自己身邊,呲牙一笑,齒白舌紅,像是剛剛舔過血似的嚇人。
牛壯頓時打了個激靈,像是被猛然驚醒,又像是還在夢中,再次定眼一看,原來是翠花朝自己溫笑。
只聽翠花聲音溫軟中,又帶着怨怨道:“天光大亮了,還賴着不起,走,跟我幹活去!”
於是,便懵懵懂懂跟着翠花到了外屋,按照她的意思,腳踩凳子,將繩子搭在屋樑,系成活釦,便順從的將脖子伸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