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草原, 蘇達塔——
初到草原,秦淵的第一感覺是震驚。忘記了長途跋涉的疲勞,忘記了自己是作爲俘虜來到此處, 只是全心全意沉浸在這片不可思議的土地上。正如那人曾經對自己描述的一般, 天是純藍的, 清澈得彷彿可以掬起來, 草是碧綠的, 像然了色的絨毯,吸入口鼻的全是帶着青草泥土氣息的清新,鼻腔裡都是涼颼颼的。
秦淵現在纔算真正理解到什麼叫幕天席地, 整片蘇達塔草原就像一個巨大的氈包,以天爲幕, 以地爲席, 站在草原上的人顯得那麼渺小, 渺小到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天與地, 豁達而空闊。見慣了中原清靈秀美光怪陸離的山水,再看到這不一樣的草原風景,自己頓時都有了種從入世到出世的感悟,秦淵不禁想象起自己與明彥一起生活在草原會是怎樣一幅情景——避開喧囂繁瑣的凡塵俗世,終日與牛羊爲伴, 偶爾騎着馬在草原上暢快奔騰一番, 應該是愜意的吧。
赫木人是遊牧民族, 居民的住所多是易於拆裝的穹廬氈帳。秦淵只在書上看過有關這些胡人生活習俗的記載, 如今親眼見了更是倍覺新鮮, 以前總難以想象,幾根木棍加幾塊獸皮就搭出的帳篷能供人起居生活, 如今看到了自己也住進來了便也覺得沒什麼不可能,這些草原居民不是過得挺快樂麼。
“小子,我們大汗要見你。”
一個挺着個大肚腩的高大男子掀開門簾就直接跨進了秦淵的氈帳裡。來這裡不過幾日,秦淵已經基本適應這裡人從不“敲門”的習慣了。
“要換身衣服麼?”
秦淵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一把匕首站起身來,現在幾乎完全是一個赫木人的裝扮,除了沒有結一頭小辮子只隨意綁了個□□花辮。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問了句廢話。
“沒事換衣服做什麼?你又不是去相親!”
“呃,那就走吧!”
查丹洛庫的王帳其實也就是個大點的氈帳,外面除了有重兵把守,帳幕裝飾得更華麗一點。王帳內還是要氣派許多,寬敞富麗,地面鋪着最柔軟的羊毛毯,牆上掛了各種獸類的頭骨,最上位的座椅上還披着一張上好的虎皮。王帳內此時除了查丹洛庫,還有一些貴族在,從他們的穿着打扮能看出各自身份的高低差異,身上衣服的皮毛越珍惜掛着的各種飾物越多,身份便越尊貴,其中有名少女的脖子上掛了很顆雞蛋大的紅玉髓。
秦淵先是被那少女的那顆大石頭吸引,跟着卻是不自覺的盯着對方的眼睛看起來。
“你看什麼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知道秦淵在看自己,少女立刻怒目而視,拿出腰間匕首作出要動手的樣子。秦淵忙悻悻的收回了視線,卻還是會偷偷的瞥上幾眼那雙染上怒意的漂亮眼睛。
“這個就是我從中原爲你們帶來的老師,以後你們就要跟着他學習中原的禮俗文化,還有中原人的兵法。”
查丹洛庫指着秦淵替在場的人介紹着,其餘人自然都是清一色投來不屑的目光,只在查丹洛庫說到兵法的時候倒是有幾個人表現出了興趣,秦淵也就猜到那幾人應該就是查丹洛庫的手下愛將了。
“爲什麼要學那幫猴子的東西?我纔不學!”
那美眸少女第一個表示出異議,其餘一些貴族也跟着點頭應和。
“哦?那公主可是吃過中原的菜,穿過中原的衣服,看過中原的書?可曾在中原生活過?如果都嘗試過了,是否都不喜歡?如果沒有,又怎麼這麼快就確定自己不會喜歡?”
秦淵的一連串問題登時讓在座的人都愣住了,那少女更是半天沒接得上話來,“你們……你們中原人就是喜歡詭辯!”
“那公主可想與在下學詭辯之術?”
“你……怎麼知道我是公主?”
“早就聽聞娜沙露公主是整個蘇達塔草原最美麗的女孩,你若不是公主,我實在難以想象還會有誰比你更美麗。”
中原人不止善詭辯,還善馬屁,秦淵這馬屁已算是拍得很三流了,但是他知道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最喜歡聽什麼。果不其然,娜沙露公主立刻紅起了小臉,半是羞澀半是得意的道:“算你聰明!也許你真能教我一些什麼有趣的。”
“好!我的娜沙露願意帶頭學習中原文化了,你們其他人呢?”查丹洛庫問道。
先把公主軟化了,其餘的人果然也就沒多少異議。到底這個公主是查丹洛庫最疼愛的女兒,秦淵心裡暗自盤算着,只要把這個小丫頭哄開心了,自己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
“那好,秦淵,你現在就開始給他們上課,我也要親自聽你一堂!”
查丹洛庫並不是不知道講課還需要紙筆書本課桌之類的配套用具,而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爲秦淵準備這些,看他能如何上課,如果這個中原人連這點能耐都沒,留着也沒用了。
“大汗賞光是在下的榮幸。”秦淵似乎並不以爲意,恭敬的行過禮就優哉遊哉的開講了,“那我們第一堂課就講‘禮’吧。首先說課堂上的禮,只要在我的課堂上,你們所有人都要叫我夫子,我說話的時候不可以隨意插嘴,我讓你們說的時候你們纔可以說,總之要絕對的尊重我,就像尊重你們的長輩那樣。”
“憑什麼?只不過讓你教點東西,哪那麼多規矩!”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反對道。
“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規矩也是一種禮數,剛好是今日課堂的一部分。這個問題提得好,這位同學,你叫什麼?”
“呃……我叫加陀滿,是大汗的先鋒將軍。”
叫加陀滿的男子沒料到自己踢場的話反而被秦淵誇獎了,一時還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頭沒再插話。
秦淵自己當過學生,他自然知道,只要是學生都喜歡被老師鼓勵讚揚,不管多調皮的學生,而且每讚揚一次,作學生的就會更加尊重那位讚揚他的老師。於是還只是第一堂課下來,查丹洛庫也跟着樂顛顛的叫他秦夫子。查丹洛庫都叫了,其他人自然更加不敢不叫。秦夫子更是樂得不住的點頭,“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只差沒蓄把鬍子真的學自己的老夫子了。
其實過去在國子監聽夫子講課,由於底下的一幫學生都經常是昏昏欲睡,秦淵就拉着一幫朋友開始研究要怎麼樣上課才能既學到東西又覺得課堂有意思,爲此他們輪番扮演夫子和學生還真探討出一套一套的講學方法,本來是要推薦給國子監的各位博士直講,可惜後來全然不被採納,如今正好是將自己的理論付諸實踐的大好機會,秦淵替這幫粗莽胡人上課上得也是不亦樂乎,在他看來這些人也不過就是年紀大些的小孩子,比教那些已經老於世故的年輕富家子弟要容易多了。
眨眼一晃,一個月過去了。也許因爲生活在簡單的草原,這裡的民衆思想也很簡單,熱情好客,從不想太多,更不會去爲一些小事而斤斤計較。很多時候秦淵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俘虜,反而是一位客人,這裡的人都待他很好,那次在說過束脩之禮之後,那幫學生還真隔三差五的給他送吃的送穿的,先前對他的排斥早就消融不見了。查丹洛庫的那幾位將軍學習兵法更是學得興致高昂,每講一條兵法他們都要恍然大悟一番,然後舉出自己過去打過的那些仗,說敵人正是用的那條計謀,順道再將秦夫子膜拜一番。
如果不是大武主動向赫木人發起了進攻,秦淵真的以爲自己可以和這裡的人一直這麼和諧的相處下去。
入秋之後,一直處於被動的大武□□忽然遣出十幾萬重兵逼近了蘇達塔草原,查丹洛庫即刻調集了相同的兵力毅然迎戰,秦淵最得意的學生加陀滿被派去作爲此次出戰的主將。這次戰役是作爲大武正式向赫木人宣戰的第一場仗,兩軍交戰地點在地勢平坦的喀索斯湖附近。
武軍本是想與赫木人打場硬仗,給對方沉痛一擊,誰知赫木人竟和他們玩起了把戲,主力軍一打就退,直至將武軍引至自己腹地時,強而有力的側翼軍忽然圍剿直上,武軍險些被全軍圍困住,幸好他們的主帥也留了個心眼發現了赫木人的異常,事先將部分兵力分散在了外圍,這才使得武軍主力軍有機會破圍而出。
於是這第一仗以武軍全軍撤離而結束,赫木人取得了勝利。
“夫子,你上次說的那個實什麼虛卑什麼驕,還真有用,那些武軍果然中計了,這一仗你都不知道我們贏得多漂亮!”
剛一得勝回來加陀滿就不忘向自己的秦淵稟報戰果,他原是出於學生對老師的一種感激與欽佩,卻忘了秦淵正是大武國的人,還是娜沙露給他使了眼色他才注意到秦淵的不悅臉色,頓時才猛然醒悟過來,誰會願意聽到說自己的國家打了敗仗。
秦淵的臉色雖然一半是裝的,一半卻也是真的,自己教赫木人的這些東西當然並不會真正威脅到大武,然而一開始大武也難免會有所疏忽,向來喜歡正面交鋒的赫木人突然學會了迂迴戰術,多少會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從那以後這幾位將軍也學乖了,除非秦淵開口問,否則他們也不敢再隨便炫耀了,娜沙露更是時不時就要跑過來安慰他一番。雖說這裡的民風開放,女人隨意入男人的氈帳也不能說明什麼,但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頻頻的進出一個單身男人的帳篷,這就是個明擺着的事實了——娜沙露看上秦淵了。
“夫子啊!加陀滿將軍他們是越來越崇拜你了!”
“這證明我們大武又打輸了吧!”
秦淵邊翻弄着曬在外面的菜乾邊頭也不回的搭着話,等入冬就沒什麼蔬菜可以吃了,他現在要先未雨綢繆,天天吃羊肉實在是有些吃不消。
“夫子你別難過啊!如果我們得勝,你也可以回家啊!我父汗已經答應我要施仁政了,他會好好待你們大武的子民的。”
娜沙露就這樣跟在秦淵身後從東走到西又從西晃回東的,可惜人家就是橫豎都不肯看她一眼。
“那夫子就先替大武的子民謝過公主了。公主如此善良,夫子以後回去也就不用擔心遭人唾罵了。”
秦淵本是隨意應付娜沙露的話,在娜沙露聽來卻是別樣的意思,她於是終於忍不住一把拉過秦淵,問道:“你說我善良,你也說過你喜歡善良的女孩子對吧?那你是不是喜歡我?”
秦淵一怔,跟着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的搖起了頭,心裡感嘆着,這小女孩怎麼和那人那麼像呢,不只是眼睛,連這直率的個性都是一樣的。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我不好麼?”娜沙露有些急了。
“不是公主不好。其實我挺喜歡公主的,只不過我已經有心上人了,今生除了他,我不會再接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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