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陽光在清晨的時分,投射到了孟峰。
千年不改顏色的孟峰,此時便是罩在幻化着七色的大陣之下。
也不知是不是靜到了極處的原因,偶爾間,會有一兩聲從斷腸崖下傳出來的陰魂的嘶鳴之聲外,竟像是能聽見天階下那一朵朵蓮花開放的聲音。
青鸞此時盤踞在半空裡,於雲層間結着伴的穿梭而過,然後才徐徐的貼着斷腸崖飛過。
庚桑這時也是才尋着異樣的香的味道,拾步而上,他的步子並不見得有多快,只是比平時略急了一些,身上的袍被晨間的露水打溼了些痕跡。
因爲,這裡設有五行大陣,所以,在平時的時候,孟峰之上,就連他自己也是極少使用仙法。
在他還沒有到的時候,就見斷腸崖的崖尖之上,站立着一個人,那人罩在晨光裡,連身影也瞧不仔細,沐在雲海間,臨在微風中,飄飄欲飛。
庚桑的脣角淺淺的微笑着,他繼續緩步的向上行去。
昨夜,他並沒有休息,抄了一夜的經卷後,也就在剛纔,才停下筆,便感覺到了風裡含着佛氣還有蓮香,於是,他便尋着香的路徑,尋了上來。
至到斷腸崖前,看着沐風而立的人影,庚桑臉面上的笑容略是淺淡了一些。
那人似是感覺到了他,眼望着雲濤翻卷,淡然的開口。
“在此間千年,庚桑,你感覺到寂寞過嗎?”
庚桑與來人站在了一處,只是,他的眼落處並不是天邊那剛剛出現的一縷晨光,而是斷腸崖下的陰魂如海。
那人過了片刻後,又開口說道。
“我在這裡站了也有兩個時辰,便覺得今天的清晨來得這般的晚了,卻不知平日裡,你是怎麼一天一天的過來的。”
“這又有什麼可難的?”
庚桑仍舊淡然的笑道。
“只是盡着我的本分罷了。”
“是嗎?縱使爲了這些魔界的陰魂,你失去了那麼許多,你也未曾後悔過?”
雲澤忽的轉過了身,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問題有多麼的不堪,也許,曾經在他看來,庚桑子是令萬人崇敬的仙師尊者,可是,也不知從何時起,又因是何故,在他見過了那梵界裡的重生之人之後,他的眼,竟視萬物如混沌,再也無法分辨任何。
庚桑並不作答,只是沉默的立於崖頭,臨着谷底很近,近的只需要稍作移動,便會落下去了一般。
雲澤豎着眉,鮮少有的憤怒的情緒,此時已經開始如星火燎原般的瘋狂而且肆虐。他向着庚桑走了一步,忿悶的說。
“就是因着這寒潭,因爲這孟峰上的數千魔魂,你痛失了兩個弟子,痛失掉了相依之人,你也未曾有過一星半點的後悔?”
庚桑子並未與千年前,他曾經在天庭裡見到的那個仙者有任何的改變、縱然是在發生了這麼許多的滄桑和變化後,雲澤卻在庚桑的眼裡,還有他的表情中找不到半點的失儀之處。
“你真的不後悔?庚桑子,爲了這虛名,你可知你丟了什麼?”
雲澤如何能夠不恨,如何能夠不疼,他甚至已經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想要用強大的力量去壓制他心口的疼。
此時,雲澤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吼間壓抑着的,阻梗着什麼一般。
“我跪在梵界的時候,是一步一叩,才挨近了她的。可是,我卻沒有想到,那個人已經不是當初的水無憂了,再也不是了。就這麼把她弄丟了?你可知道,現在的那個人,竟是神祇!多麼荒唐可笑啊!她是世間僅餘的神祇!我本該笑的,可是,我偏偏就笑不出來,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爲,是你,是你把這世界最純真的那個人,親手弄丟了。如果不是你一點點的逼着,如果不是你,非要守住了你的誓言,你的孟峰,如今,又何至於此?”
雲澤指着自己的心口,他的淡定,他的從容,他的沉穩,此時都已經消失殆盡了,唯餘下了的只是一個男人,因爲痛失了所愛,而疼着的心。
“她沒了,我這裡空着,空着,就像是被人掏得乾乾淨淨了!今天,我來,只是想看看你的下場,是不是和我一般的可憐,可憎!”
雲澤好笑的看着庚桑面目上的寧靜,他揮了揮袍袖,似要拂開眼前的什麼東西。他
面帶嘲諷的看着庚桑,然後便是苦苦的搖頭。
“今天,我來,是爲了告訴你一聲,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太子是醉了。”
庚桑眉目間仍舊清淡如水,含着幾分淡淡的疏遠的冷,看着已經失去了儀態的東海大太子。
“沉香這酒喝不算是烈,但是,卻是仙界裡最易醉人的酒。”
“是嗎?沉香?哈!哈!哈!”
雲澤低低的笑着,雖然他已經是真的醉了,可是,他並沒有失去理智。
“仙師爲何記得它叫沉香,而不是記着它的另外的一個名字?
”(注:情人醉)
雲澤似是已經不願再看庚桑,他轉頭看向了茫茫的雲海,又垂首看向了萬丈的斷腸崖下的魔魂。
“我已經得了消息,明日裡,那個三公子便會帶着魔兵圍困住這天一山,目的所爲何來,我想你該是知道的。”
聽到消息,庚桑並不慌亂,因爲,昨日裡,靈淮已經從山下給他傳了消息。
“我知道。”
庚桑以眼掃着斷腸崖下的五行陣,如是他千年來無數次的遙望過的時候一般的目光微涼。就連言語也冷涼着。
“有勞太子。”
這樣的情形,極像是剛纔雲澤與他說的那些話,都並沒有聽進到耳朵裡,庚桑面上的顏色並未有分毫的動容,仍舊恬淡,也仍舊清冷如初。
“看來,也只有我一個受了這情瘴之苦,想是剛纔我問的話倒顯得我蠢笨之至了,這孟峰的清冷孤寂,便是你當日已經預料到了的,所以,你才服了斷情,親手斷了自己的七情六慾,只是,便是如此,”
雲澤的目光移向了與他幾乎並肩站着的庚桑。
“你且又與這孟峰的千年頑石有什麼區別了,一樣的無情,堅硬,冷漠。”
說完這句話,雲澤那繡着千層雲紋的白色長袍霍然間擺動,帶着一股勁風,從庚桑的身邊轉過。
紫衣長袍,白玉冠束着頭髮,庚桑又是獨自一人,矗立在這斷腸崖的崖邊之處。
風從崖底吹了過來,帶着腥腐之氣,也帶着些許的戾氣。
擡眸間,便能看到雲海翻滾,即使是歷經了千年,仍舊不變的纏着孟峰,也將孟峰置於雲海間,若隱若現。
什麼都沒有變!
庚桑與這孟峰,早就成爲一體了般,當他站在崖邊,彷彿這山纔算是完整。孟峰之上,仍舊是如此的靜謐,並未有一絲半毫的動靜,就連遠處大殿的竹葉隨風作着沙沙的響動,都清楚的聽在他的耳內了。
“無憂陪着師傅。”
這是她最喜歡說的一句話,至到如今,庚桑的耳邊仍然彷彿還能聽到這一句滿含着稚氣的安撫和陪伴。
有她在的日子,竟是不覺得時間很長,失去了她以後,他才感覺到這孟峰或者真的過於靜謐安寧了。
庚桑緩緩的移了一下步子,臨於崖邊,也就是剛剛雲澤站過的位置,他似乎還能聞到一股金蓮的素香,這種香是凡間沒有過的飄渺,慈悲,還有無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