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峰之底的寒潭是無盡的深淵。
當平靜的湖面在她的師傅和閻君合力的打開之後,水無憂第一次見識到了它真正的樣子。往下看去,她只看見一個黑色的洞口,沒有底,只感覺到一陣陣的冷風吹動着,向上涌了上來。
“無憂,這一趟師傅陪你下去。”
說着的時候,庚桑子已經抱起了水無憂坐在了睚眥的身上。
水無憂莫名的感覺緊張,這時候,她看見洞口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像是極爲熟悉,只是又是那樣的陌生,這個人不再飄渺,這個人也不再是平時她見到的那樣飄渺。
這時候的雲煞,她恍然間明白,這纔是真的那個人。
“是你嗎?”
坐在睚眥身上,她俯身向下,顧不得害怕,她揮着手,對目無表情的看着她的雲煞說道。
“雲煞。”
“是我。”
雲煞騰空而起,化成了原形,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真身,一條純白色的龍,龍鱗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着銀光。
“你可以做到我身上來。”
雲煞擡着龍頭,看着水無憂,對她說道。
“要不要試試。”
水無憂伸手正好觸到了他的龍鬚,掐在手裡,她發現這龍鬚竟然是冰一樣的涼。
“不了,師傅說要坐在睚眥的身上。”
“也好。”
雲煞折身向下,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她的面前,不見了蹤影。
“無憂,這是收魂袋,這是攝魂帖。每一個在這裡的鬼魂災消難滿以後,就會有一帖攝魂,攝它出去,你只要叫出攝魂帖上的名字,它便會自動進入收魂袋中,你只要把它帶上來,就可以了。師傅,會做給你看一次。”
“噢 。”
水無憂頭頂着師傅的額,她轉動身體的時候,時常會擦過師傅的胸膛,背對着師傅,讓她感覺極不舒服,索性把兩條腿併到了一起,側着身,坐在睚眥的身上,然後雙手環上了師傅的腰,就像小的時候一般。直到她坐穩了,才擡起頭,看師傅手裡散着金色的光芒的攝魂帖。
“師傅,讓我也看看。”
“好。”
水無憂把師傅手裡的攝魂帖拿到了手裡,竟然只是一塊柏木的牌子,上面凹刻着恆山無名洞鼠精玄古幾個篆體的大字。
“師傅,好要是有鬼魂自己往收魂袋裡鑽怎麼辦?”
“不會。”
庚桑怕她坐不穩定,左手環過了她繫着絲帶的腰,低聲的對她說道。
“他們都怕睚眥,是不敢進深的。”
“噢。”
這時候,睚眥已經馱着師徒二人進入了湖底。
水無憂只是感覺一陣陣的下垂,眼前像是不大的空間,在
牆壁的角落有幾縷幽光射到了她的身上。
“師傅,那就是鬼魂嗎?”
“是。”
“它們便是師傅說的要等災消難滿才能轉世投胎是嗎?”
“是。”
“那這裡這麼冷,他們吃什麼?”
“傻孩子。”
她的心和她的眼睛都是一派的純靜,在她的眼裡根本看不見那些人眼中的貪婪和慾望。只要是還有慾望,那麼這個寒潭便如同時時的刑場,在這些鬼魂的面前,是它們求之不得的幻象,到了晚上更是會有地火由下而生,焚燒這裡的每一個魂魄,即便是在角落中的也脫逃不得。
至到了凌晨,又會是重新的一場幻象。
“師傅,不許說我傻!”
“好,我不說。”
今天,閻君在上面守護陣法,只有他們師徒二人下來了。
水無憂不需要任何的防護,庚桑子卻是必須要用法力罩住自己,否則這寒潭之內的寒氣也會浸染他的心脈。
在這個寒潭裡,只要不是神身,無論是仙,是人,還是妖,或者只是一縷鬼魂都是會受到這萬年聚集成的寒氣腐蝕身體和魂魄。
“到了。”
剛停下的時候,庚桑便看到了一個只是殘存着一魂五魄的鬼魂拖着已經是破敗不堪的身體,竟然是不顧危險,向睚眥的腳下爬了過來,只是它剛爬了不足寸餘,便被睚眥擡足給掀回到了原位。
這鬼魂不是什麼妖,也非什麼精怪。
只是因爲有了不死之身,怨念化成了魔氣的凡人的魂魄。這個凡人的魂魄要轉世投胎之前,必須煉化掉了魔氣,否則必將造成人間的大禍。這裡,是它煉化的場所,已經十年,尚需一百九十年,它方可以投胎爲人。
庚桑無塵無垢的眼睛只是慈悲的掃過了這個鬼魂一眼,便不再注視它。
水無憂這時仍在庚桑子的懷抱,對於這個不熟悉的環境,她只是安靜的看着,而云煞這時候就在離她不遠的位置。真身已去,他又重新化成了人形,只和睚眥對了一眼以後,便又重新站到了離水無憂不遠的位置。
“好了,無憂,我們要開始了。”
這裡的鬼魂口不能言,面目早已經變形,所以庚桑不必擔心,水無憂會認出剛纔的那個人,只是懷抱着水無憂的左手,自然而然的環了環她的身子,抱她入懷,貼緊了他胸口的那個位置。
“玄古。”
隨着他沉如古井的聲起,一道由自他手中的攝魂帖的柏樹牌子便化成了一道金光,射向他和水無憂不遠處的一個角落,只見片刻,金光中包裹着一個白色的如同螢火一樣的散着羸弱的光的魂魄鑽進了招魂袋。
“好了,下一個由無憂來。”
“噢。”
水無
憂從閻君給她的另一個袋子裡也拿出了一塊木牌。
看着上面的文字,她如銀鈴般的朗聲唸到。
“崑崙冥鬼”
……
一道道金光散去,包裹回了一個又一個的或大或小的魂魄。
水無憂並不感覺害怕,只是有時候,她會去看那個安靜的站在她的不遠處的雲煞,看着他那張平靜的臉,看他眼睛裡沒有情感的空洞。
“師傅,雲煞什麼時候能出去?”
把招魂袋交到了閻君的手裡以後,水無憂看着師傅和閻君做法,封上了寒潭湖面上被濃重的霧遮蓋了法印的大陣。
當閻君離去以後,水無憂還在想着雲煞的那雙眼睛。那雙比很多次,很多次她看到的雲煞的眼睛要空洞,要寂寞得多的眼睛。
“師傅,你能告訴我嗎?”
水無憂不敢擡頭,她知道這個問題她問了許多次,師傅從來不肯回應她。她也問過雲煞同樣的問題,雲煞也都是一臉的沉默,不肯回應她。
“師傅。”
“你當真是要知道?”
這時候,師徒二人已經回到了大殿的門口,三公子已經向她這邊跳了過來。
“是。”
“尚需百年。”
“啊?”
百年什麼意思?
那裡真的很冷,很嚇人。
水無憂失神的看着在她的不遠處,飄蕩在寒潭之上白色的霧氣,雖然她感覺不到,雖然此刻的太陽是那般的暖,照在她身上,是那樣的溫暖,可是她知道,師傅說過,大師兄對她說過,雲煞也說過,寒潭裡的鬼魂是感覺不到那樣的暖的。
那樣的一個地方,他尚需熬上百年。
她在陣峰之上,有師傅,有青鸞,有三公子,有師兄,有師姐,她尚且還感覺到寂寞,被關在那黑暗的寒潭之下,雲煞該是怎麼樣的寂寞。
“去哪兒?”
在水無憂剛起身向寒潭跑過去的時候,庚桑雙手負後,站在她的身後,叫住了她的腳步。
“我要去陪雲煞。”
“今日,你還沒練劍。”
“我去寒潭邊上練習,師傅我不會誤了的。”
水無憂已經抓起了一旁的三公子,向寒潭的方向跑了回去。
她都沒有拿劍,要如何練?
庚桑子雙手負在後側,暗自沉吟。
未來的命數,他已經無法再算出,像是他已經日漸進入了這場迷局中,於無法置身於外。
水無憂很快的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本來是打算回房散掉剛剛在寒潭之內,聚集到了他體內的寒氣,但是就在他舉步的時候,復又返了腳步,跟着水無憂剛剛去的方向,踱步走了過去。
只因爲,他終是放心不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