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無名島小華山瑹琈宮,滄巽落在後殿庭院中,左右一瞧,氣道:“誰把我種的琅玕果子碰掉了!”結了冰的小紅果實,在雪上碎成一地,這下怎麼醃漬成美味的醬?
滄巽無語又心疼地撿起果子,心想還能是誰?小華山下的各類神獸們又不會隨便跑到山巔上來惹事生非。
修長俊拔的少年從後面抱住滄巽,沉默溫柔,親她的耳背,酥酥柔柔的一吻,暖而輕。
被深深戀慕的滋味從滄巽耳廓擴散到全身。
“小混蛋。”滄巽心一酥軟,轉過身將夔抱了個滿懷,一段時間不見,少年隱約長高了幾分,看來每天沒有落下修煉的任務。
以往她回來,夔總是例行要問她去了哪裡,儘管知道她不會說,這次夔卻沒有,而是牽着滄巽去了寢殿,桌案上擺滿夔親手做的飯菜,不是什麼珍饈,都是他去山下打獵來的肉,和挖來的新鮮靈植,以及野穀子舂的糕點,還有河裡捉的河鮮。
滄巽心中暖洋洋的,喝了好幾壺宮中自釀的果酒,微醺時分,夔一把抱起她,去了牀榻上。
夔熱情而不知饜足,每一秒都固執地緊貼滄巽,暖極了,熱極了,如登極樂。
他身體強大而緊繃,蓄勢待發,掛下細密的汗,滄巽只得任由他擺佈,夔吻到她沒力氣後,手抄到她腰下和膝蓋後窩,將她輕巧抱起,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
……
山上星夜璀璨,殿內燈火漸熄,滄巽覺得頭暈沉沉的,酒勁比往日更強,她什麼也沒想,輕飄飄的十分舒服自在,窩在夔胸膛上,手環在他腰上,與夔肌膚相貼。
“巽,我母親是誰?”夔低聲問道。
滄巽閉着眼,被催眠一般,蹙眉喃喃道:“是北溟之鯤……燕玄季……”
“我父親呢?”
“方壺山山神……太峰考。”
話音剛落,滄巽便酣睡入夢。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吻了吻滄巽的脣,輕手輕腳地下牀,直奔書房。
瑹琈宮的書房其實是一間偌大偏殿,藏書萬卷,夔長這麼大,即使看書勤奮,也沒有將這裡的十分之一庫藏看完。
他來到關於神仙列傳的書架上,按地域分類挨個細細搜尋,過了一柱香工夫,他找到了——終北之北,溟海。
他取下那冊書卷,不知何故,心裡驀然升起一股微妙的莊重感,慢慢翻開。
——終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裡,其長稱焉,其名爲鯤。
自崑崙墟從玄牝之門化生出以來,鯤就存在了,與崑崙墟同壽,是彼間萬物最年長者,鯤修煉化形,成一女仙之體,仙族稱其爲鯤女,自名燕玄季。
上面記載,鯤女有一神兵,是她用自己的骨刺打磨成的,她喜愛出遊,足跡所達,囊括墟內洲海,其中就有方壺山。
夔沒有找到更多的信息,他開始尋找記載了方壺山神仙的書卷,不出所料地找到了。
——蓬萊洲西七萬裡,曰方壺之山,其上多青鳥,太水出焉,注於北海,山中有神,名太峰考,揹負雙翼,其力無窮,執光明逍遙法,統御方壺。
這就是他的生身父母。夔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書裡面的文字只是遙遠的傳說,而遠非賦予他生命的那兩人。
書裡沒有交代他們的生命經歷,以及死亡。鯤女拋棄了她的兒子嗎?太峰考是怎麼死的?都沒有答案。
夔沉默地翻出一張巨大的地圖,上面有崑崙墟境內所有洲海島嶼的分佈,他找到了方壺山和終北溟海的位置,決定先去方壺山看看。
過了段時間,滄巽又離開瑹琈宮,去了從極淵。臨走之前,夔很突兀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滄巽問:“怎麼了?”夔望着他,眼神深沉,包含諸多情緒,他搖了搖頭,放開滄巽。
滄巽一臉懵,總覺得有點不放心,近來夔比先前更加內斂了,不知是不是少年快長成青年的緣故,先前的清冷變爲了冷峻,身材也是逐漸強悍,一到晚上就食髓知味地壓着她做,體力驚人,滄巽被折騰得一身斑駁紅痕桃花瓣子似的,好幾天不見消退。
“我等你回來。”夔對滄巽說,一吻封脣,舌抵入滄巽齒間,細緻吻她好一會兒,以示告別。
滄巽被他弄得有點魂不守舍,主動又湊上去深吻了很久。夔撫摸滄巽烏黑光密的長髮,緊緊抱住她。
滄巽走後,夔提着幽燕,立於小華山之巔,現出青黑色羽翼,風迴雪舞,夔雙翼大張,一個沖天直上,向方壺山所在飛去。
據記載,方壺山多靈巖異木,山高過雲,蔚爲雄奇,山中有三千六百種神獸仙鳥,一百二十種神怪,主峰有懸空瀑布,聲勢浩浩湯湯,聞起來好像椒蘭一樣,喝起來像野蜂蜜,用它來沐浴,香氣終年不散,這條瀑布匯聚成太水,滋養了整個山的生靈。
夔飛了幾個晝夜,前方出現一大片灰色霧氣,令他失去視野。
夔停下來,辨認方位,突然感到腳踝上有東西,整個人被倒拽了下去!
夔失去平衡,羽翼亂撲,情急之下,他用長兵幽燕朝腳下劈砍,砍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發出金石之音。
灰霧散開,腳下出現一片大地,夔看清拽着他的是一隻僅有骨骸的巨大三足鳥,鳥喙長如利劍,夾着他的腳不放,帶他閃電般衝向地面。
夔運起心訣,法力注入幽燕,幽燕一聲悠長嗡鳴,猛地劈碎了骨鳥的鳥喙!
他在離地面僅有數尺時張開青黑色羽翼,剎住衝勢,往下俯瞰。
地面全是森列的亂石,千萬片攢刃交戟,刺向灰色的天空,骨鳥沒收住,被貫穿全身,卡在了亂石尖上,卻仍然發出惡意的嘶鳴,朝夔大張着只剩一半的鳥喙,恨不得將他撕碎。
剛纔只差一點,夔就會落得和這隻骨鳥一樣的結局。
這裡是哪兒?夔勉強找了個碗口大的落足點,平視四周,這片石林很大,但好在看得到盡頭,那裡有一片黑色的山影,山高到超過了人心理的承受極限,佔據了一半蒼穹,倒像暮雲一樣,神仙看了也會心生恐懼。
夔甚至有點懷疑那到底是雲還是山。
那隻骨鳥的鳴叫變得規律,它是在招引同類。
附近響起了一大片同樣戾氣十足的嘶鳴,越來越多的龐大骨鳥從石林縫隙中衝出來包圍了夔,目測足有上百隻,朝他襲來!
夔旋身衝上高空,以他方纔的位置爲圓心,大片骨鳥互相撞了上去,劈里啪啦,散架了的骨頭一陣亂撒,接着它們緊咬不放地追向夔。
夔猶如離弦之箭,一邊飛一邊向後看,密密麻麻的骨鳥擠在一起跟在他身後,其中好幾只皮肉未腐爛徹底,身上綴着青色的羽毛。
夔瞳孔一縮。
——三足青鳥。
這裡就是方壺島。
他不假思索地加快速度,往那片山影飛去。
這些骨鳥曾經是性情和順的青鳥,山神的使者,會發出不啻鳳鳴的叫聲,此時卻顯得猙獰癲狂,眼眶空洞,魔怪一般。
方壺山發生了什麼?難道是因爲山神太峰考死去,才變成這樣的嗎?
骨鳥的飛行速度驚人地快,夔已經達到了極限,它們卻在一點一點縮短與夔的距離,夔全力提速,沒有餘裕去攻擊。
他們很快逼近石林與山脈的交界處,夔即使平視也看不見天空了,視野被巨大的山脈所佔據,有種深邃感。
一隻骨鳥終於微微超過了夔的腳尖,它張開利喙,一口咬下!
夔猛地朝下一沉。
他穿過了某種無形的結界,骨鳥們紛紛撞了在銅牆鐵壁般的結界上,發出狂躁的嘶鳴。夔降落在地面,環顧四周,他來到了另外一個天地。
亂七八糟的河流遍佈地面,河水是墨黑色,散發出強烈的鐵鏽味,像血。
周圍有很多形狀奇怪的大土坡,寸草不生,隆起老高,焦枯的荊棘從土坡旁邊的地面冒出,佔滿了道路,它們的刺又尖又長,猶如叢生的鋼錐,可以輕易刺破一切活物。
前面是無數座連綿巨大的山,正對夔視線的山壁上有個很大的開口,像是混沌的入口,漆黑無光。
這裡比夔的神識去過的從極淵還更像魔淵。很難想象,這裡是崑崙墟境內,曾經引無數神仙嚮往的五大神山之首,方壺山。
突然,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一個被風吹動的東西,夔走過去,發現是小片掛在荊棘枝杈上的袖子,他拿下來看了看,睜大了眼睛。
袖子的織工和紋樣……
這是滄巽的袖子!
夔緊緊抓住袖子,布料沒怎麼受損,滄巽應當不久前纔來過這裡,爲什麼……她有什麼非來這裡不可的理由嗎?
驀然,夔想到了滄巽將幽燕交給自己時的情景。
滄巽說,幽燕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真正的姓氏,是太峰。
一道閃電豁然貫穿了夔的腦海。原來如此。他盯着自己手裡的幽燕。
滄巽瞞着他來到了方壺島,是爲了取走他生母北溟之鯤的武器。
滄巽知道的,比他想象中多得多,卻什麼都沒提,一切都瞞着他。
幽燕原先是被放在方壺山哪裡?夔擡起頭,望向了遠方山壁上巨大的開口,心裡有了主意。
看樣子,滄巽像是打鬥間飛速掠過,不小心衣衫被劃破,袖子勾在了荊棘上。
但這裡現在一片死寂,除了周圍黑色河流的汩汩聲和風聲,沒有其它會移動的東西。
夔握緊幽燕,朝前走去,孰料,他剛邁出幾步,變故陡生。
那些荊棘一瞬間活了,生長成牆,越來越高,攔住了他的去路,夔掄起幽燕,橫向一揮,切頭髮絲一樣將荊棘劈碎。
然而這些荊棘前赴後繼,生長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他的行動,鋼錐一般刺向他雙眼,夔跳上了那些土坡,荊棘蔓延到土坡上方,打定主意要絞殺他。
夔站在高高的土坡上,青黑色羽翼刷地張開,但他發現自己居然不能飛,滄巽傳授給他的御空法術也失靈了。
無數荊棘鋪天蓋地地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