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冷漠打斷龐乘:“你是什麼意思?”
他看着龐乘的目光裡帶着深刻的懷疑與敵意。
龐乘:“別誤會, 我只是給你們提個醒,其他人馬上要到了,到時候, 我會跟他們說, 是蔣傳錫殺了人, 又試圖攻擊我們, 渚天師你是正當防衛。”
夔:“那你還真是好心。”
渚巽左手按住右手, 制住自己的微微顫抖,好像有某種預感,她回頭看了蔣傳錫一眼。
剛好她就那麼看見了, 蔣傳錫的眼睛閉上,嚥下最後一口氣, 成了一具屍體。
他剛纔還沒死!
渚巽猛地一哆嗦, 夔立即將她拉入懷中, 讓她額頭抵在自己肩窩上,擋住視線, 夔外套溫暖清冽的氣息瞬間包圍了渚巽。
“我殺人了。”渚巽無意識地囈語,這個念頭覆蓋了她的理智,讓她看起來呆滯而惶然。
那個靈體一定是算計好了,它藏在蔣傳錫體內,直到最後一刻才逃離。蔣傳錫是被生生燒死的。
渚巽現在百口莫辯, 她甚至無法證明那個生魂真的存在。
而且……奪走別人的生命讓她渾身噁心。
夔乾淨的聲音在渚巽耳邊響起:“這不是你的錯, 相信我, 你沒有燒他, 更沒有殺人。事情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不清楚,回去再說。”
他冷漠地看了龐乘一眼, 龐乘看起來很疲憊,走到一邊,接起了電話。
渚巽把臉埋在夔的身上,深深吸了口氣,夔身上有種天然而舒適的氣息,非常乾淨清冽,令人放鬆,還有丁點荷爾蒙的味道。
夔摸着渚巽的頭髮,無聲安慰她。
渚巽冷靜了一些。但一想到後邊那個屍體,她就無比想吐。
全是燒傷的……坑坑窪窪的……
一股嗔恨突然在她心裡炸開,毒蛇般猛地擡起頭。
彷彿就在一瞬間,她記起了什麼非常不好的事,絕對不能被想起來的事,不過那情緒還來不及捕捉,就消逝了。
是滅之心骨的影響嗎?渚巽茫然心想。
說起來,她的真身滄巽是滅之心骨的主人,她卻無法自如使用滅之心骨,這東西還時不時跟她搗亂,簡直就像硬件與系統不兼容。
警笛遠遠鳴響,很快,刑警們和當地天師外勤小組都趕到了。
事情的善後用了好幾天。
龐乘按照他承諾的,將事情呈報了上去,同時情報科的刑警整理出了百里未邈和那些受害人的關係,有兩三個查不出來,但令人不寒而慄的是,其他每個受害人,都曾經對百里未邈犯下過罪惡。
譬如,那個死在自家公司被削成人棍的企業主,曾經以資助的名義,虐打過百里未邈,卻因爲受害人是孤兒,將此事用自己的金錢和人脈壓了下去。
他們的死亡的順序,也符合傷害百里未邈的時間順序。
而蔣傳錫是在百里未邈的生命中,最後一個傷害他的人。
“雖然沒能證明你的生魂理論,不過,假設兇手確實和百里未邈有關,那麼它應該會收手了。”龐乘對渚巽說。
渚巽臉色難看,張白鈞被陳科長帶去西府天監會的專門護理所了,問題倒不大,就是靈源枯竭,需要安養,更麻煩的是,張白鈞自己也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曾經對渚巽說過“內奸”二字。
對上面來說,早點結案不繼續擴大化最重要,案情是否水落石出,可以退而求其次。這次的事件雖然很多謎團沒有解決,但上面已經決定若再無兇殺案發生,就封存檔案了,反正歷來懸案那麼多,不缺這一樁。
渚巽坐在房間裡,和夔低聲交談。
“絕對不是我的幻覺,蔣傳錫確實被一個東西附體了,那個東西知道我是滄巽……還試圖操縱我……借刀殺人。”
渚巽嚴重懷疑是那個東西讓自己神志不清的時候失手殺了蔣傳錫。根據以往命案的特點,蔣傳錫一定死的非常痛苦。
爲此,她當天晚上還做了個噩夢,驚醒在夔的懷中,醒來後卻不記得噩夢的內容。
夔一直沉穩地安慰渚巽:“我不認爲是你殺了蔣傳錫,當時龐乘在誘導你,誰都沒有親眼見證,你不要對他的話照單全收。”
渚巽聽了心裡好過了些,對龐乘產生了疑惑。
夔詢問了渚巽和蔣傳錫交鋒的細節,思索了一會。
渚巽望着他半垂眼時的側顏,心裡一動,在滄巽的記憶中,夔大部分是少年形象,後期是成熟的青年,但當初那意氣飛揚的感覺和現在的氣質完全不一樣。
現在,夔如同完全沉澱後的千年古玉,眉頭皺起時,冷峻而沉鬱。
“它想邀請你進入他的夢境,這個說法很奇怪,它能激活你體內的滅之心骨,說明力量和你有關聯……”
夔說着說着,臉上的表情漸漸變了,渚巽不由地緊張起來:“怎麼了?”
夔雙眼變得銳利,他轉向渚巽,說:“它拿着識之法。”
他一句話石破天驚,渚巽頓時被震住。
“識之法!那是——”
藏在果核微雕中,儺顓老謀深算想要得到的‘法’。
果核微雕只有渚巽親口唸出上面的咒才能解鎖,識之法和滅之心骨相同,是曾經屬於滄巽的力量之一。
不幸的是,目前識之法極可能被名爲肓夢的人提前拿走了,證據就是相同的字跡。
夔繼續分析:“它拿着識之法,所以才能與你體內滅之心骨的力量相抗。”
它透過蔣傳錫的身體與渚巽對峙時,露出過紅眸,這幾乎是滄巽的標誌性特徵,渚巽在得到滅之心骨後,也曾出現類似情形。
渚巽:“那……附身蔣傳錫的東西就是肓夢?”
夔:“應該是,在我看護百里未邈期間,他的魂魄一直在沉睡,沒有任何異常,說兇手是它的生魂,解釋不通。”
渚巽震撼不已,以至於產生了荒謬的倒錯感。
“犯下連環兇殺案的,是肓夢?它在用識之法的力量,幫百里未邈復仇?它究竟是妖魔鬼怪,還是人類?”
夔若有所思道:“可能都是,我們需要追查百里未邈的監護人。”
渚巽神色凝重地點頭。
晚上,夔爲了安撫白天受驚的渚巽,擁她入懷,極盡纏綿。
夔的動作沉實又緩慢,每一下都將渚巽送上頂峰,渚巽一側頭,咬住了夔的耳垂,夔顫了下,終於釋放出來。
夔替渚巽擦拭了一會兒,確定她身體乾爽舒適,不會感冒,吻了吻她的額頭。
他說:“做個好夢。”
渚巽本來昏昏欲睡,驀地睜開眼。
“夢。”她喃喃道。
“嗯?”夔用意猶未盡的眼神望着渚巽,不過渚巽徹底清醒,進入了工作模式。
渚巽:“那東西名叫肓夢,還可以製造夢境,說不定是法力與夢有關的妖魔,我們可以去查一查卷宗,看看它是不是有前科。”
夔思忖:“不錯,這樣比查百里未邈的監護人快一些。”
第二天,他們先去了西府天監會的圖書館。
按照妖魔的特性分類,渚巽檢索到了一長串能力和夢相關的妖魔名單。
其中,光是以夢作爲殺人武器的危險級別爲A級的妖魔就有二十來種,統稱爲夢魔,又叫魘鬼,這還是已知的,沒有算上未被發現的。
裡邊沒有一個叫做肓夢的,不過——
“看這條,”渚巽對夔說,“能讓人做噩夢,並夢見自己內心最恐懼的場景或者事物,一旦夢中致死,現實也會以同樣的方式死亡,不止在華國,西方也存在這樣的妖魔,屬於古老科目中尤爲強大的一種,已經斷代幾百年沒有出現過了。”
夔說:“肓夢可能是它給自己取的名字,假設這是它的殺人手法,識之法加強了它的能力,那些命案現場一點證據也沒留下,因此它才能肆無忌憚地殺人。”
渚巽合上書本,喃喃道:“沒錯,先讓死者做噩夢,再將死者夢見的變成現實。”
她感到終於抓住了真相的蛛絲馬跡。
只是有一點不能解釋,那就是第一起命案。
那個深夜在路燈下經過,被藏在暗處的兇手引誘捕殺,還留下了一個沾有血跡的玩具小車。
按照時間順序,那個男人一定是最初傷害百里未邈的人。
而且這個案件兇手的作案手法,也和其他命案沒有連續性,那個監控視頻,就像故意要讓人看見一樣。
渚巽和夔去了趟警局,請技術科的人員讓他們再看一眼那個玩具小車。
對方表示拒絕:“調查已經結束了。”
結果,龐乘出現,幫了渚巽他們一個忙,讓對方去把證物袋拿來。
“謝謝龐隊。”渚巽禮貌地說。
“想碰的話,先戴上手套。”龐乘說。
渚巽依言照做,拿起了那個龜殼造型的玩具小車。
指尖碰到那東西的一瞬間,渚巽整個人凝固。
耳邊響起高分貝的尖銳音波,現實景象扭曲,渚巽捂着耳朵,等那陣難以忍耐的刺痛消散後,周遭景象穩定,她發現自己站在慘白的路燈下。
她望向左手邊商業大廈的玻璃幕牆,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箇中年男人,正是第一起命案的死者。
渚巽從中年男人的視角,看到那張臉龐泛着青白,或許是被路燈照的。
中年男人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忽然,一個天真無邪的童音叫住了他。
“叔叔,你可以陪我玩嗎。”
一輛龜殼造型的玩具小車隨之慢悠悠地開到他腳邊,一個稚嫩可愛的邀請。
他停下腳步,內心浮出了卑猥的竊喜。
他是一個□□,尤其喜歡小男孩,他得手過很多次,只要用零食和玩具,態度爽朗地誘惑那些放學落單的小男孩,再把他們帶到公園無人處……
這麼晚了,難得撞上一個主動送上門的獵物,他運氣真好。
他眯縫起眼睛,打量陰影中的小孩子,雖然光線昏暗,也看得出輪廓乖巧。他的喜悅像海綿一樣又膨脹了幾分。
爲了確認是否有風險,他問了句:“你爸媽呢?”
“我不知道。”小孩老老實實地說。
“身上有錢嗎?”
小孩搖了搖頭。
他露出一副關切而想要幫助小孩的慈祥表情,邁步走了過去。
當他的手成功放到小孩身上時,事情很快發生了,太快,以至於他的手被生生扯掉時,卑猥的笑容還停留在臉上。
直到他的四肢都被卸下,他才發出了慘絕的嚎叫,像是一頭待宰的豬。
視野顛晃的時候,他看到了街對面,有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裡。
救命二字咔在喉嚨,怎麼也說不出,他只顧着慘叫了,而當他被攔腰扯爲兩半時,臨死的記憶像被火柴點亮,一瞬閃現。
那個舊舊的龜殼小車,是他使用過的引誘道具,那是他第一次犯罪,對象是個長得很可愛的小男孩,和眼前這個瘋狂的鬼怪長相很像。
久走夜路必闖鬼。
在腦袋像昆蟲一樣被扯掉之前,他最後想到了這句話。
眼中的世界刷滿了猩紅色,他躺在自己的殘肢碎肉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