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
“這是做什麼?”祁悠若輕揚眉,看着面前的佈景。
“小若你來啦!這是五叔想的主意,包餃子呢。自己做,一律下鍋,或蒸或炸,分着吃。五叔說,難得家裡人這麼多,玩一次也就當是有了過年的氣氛,不用拘束着的。”蘇菀殊溫和地笑着,“大家早就忙開了,就你和小殤在外面溜了不知幾圈纔回來呢!”
“噢,包餃子呀……”祁悠若眨了眨眼,瞄了溟殤一眼,尋思着自己能成功的機率有幾成,不能否認的是,她來了興致——大幹一場的興致。
――――――
“哎呀,小音,它又破皮了!”蘇澤貫委屈地將手中那又被撐破了的餃子遞到蘇清音面前。
蘇清音眼角微抽。
第十五個,這已經是第十五個被蘇澤貫做報廢的餃子了!
餡兒是可以再用的,但餃皮是徹底廢了,她此刻真的很想揪着他的衣領,大吼:餃皮不要錢啊!爲了節省時間,她跑到城東買做好了的餃皮容易麼她!
蘇清音心裡想的是一回事,面上說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依舊不變的淡漠,低首細心包着餃子,清淡地說着:“蘇五少爺,你餡兒放太多了,少一點就不會破皮了。”
蘇澤貫無所謂地將報廢的餃子擱下,蹭到了蘇清音身邊,嬉笑:“小音,小音,你看我笨手笨腳的,你就親自教教我唄!”
“……”
“哇!小音包的餃子真精巧!”
“……”
“小音的手好巧哦!”說着,不怕死地想握住蘇清音的手。
“蘇五少爺。”蘇清音忽正色看向蘇澤貫。
蘇澤貫手一抖,急忙縮回,站定,頗有做賊心虛之感:“什麼事呀小音?”
蘇清音低首輕語:“拿上餃皮,我教你。”
蘇澤貫一愣,繼而溫和一笑:“嗯!”
――――――
“噗!小炎辰是笨蛋麼!包個餃子都包成這樣!”炎莫笑嘻嘻地舉着手中只有麪皮,肉少得可憐的一團不明其狀之物,“叫你每年都不回來跟你二姐我好好過個年,傻了吧,連餃子都不會做!”
被炎莫這麼說了一通,又看向自己的傑作,炎辰悕也着實覺得臉紅,瞪了她一眼:“會包個餃子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又不是非吃餃子就活不下去了,更何況我也不是女人,幹嘛非得要會包餃子啊!”
“小火焰,你又在捉弄你弟弟了。”風嘯無奈笑着,又看向炎辰悕,微笑,“不是隻有女人才能包餃子的,會包餃子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事無鉅細,要知道,一花便是一個世界了。”說話間,已是很熟練地包了個精緻的餃子,送到了炎辰悕面前。
自從知道炎辰悕居然是小火焰的弟弟後,當下又自慚形愧了很久,他居然吃了小火焰三弟的醋!
炎辰悕微愣,打量着這個從昨天起就一直在自家二姐身旁陰魂不散的傢伙。不得不說,這隻的氣場他很喜歡,但是人他不會盡信,哪怕自家傻乎乎的二姐認同他。
“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是女人麼,手這麼巧?”嘴裡不饒人,但手中已是在認真地捏下一個餃子了。
“嗯,所以這類人的下場要麼壯烈犧牲,要麼鬱鬱寡歡,積疾而亡。”風嘯依舊淺笑着,“料加多了,少放些。”
“那也定是爲自己的壯志而死,死得其所。”炎辰悕盯着手中的麪皮,小心翼翼地減料,“餃子在我手上,不用你多嘴!”
“是壯志未酬的死又何來死得其所一說?死了就是死了,他又能留下些什麼?他還能做什麼?”風嘯也是目不轉睛地做着手中的餃子,“在面邊加點水,太乾了,你捏不合的。”
“煩死了你!”
風嘯只笑不語,還時不時地繼續好心指點。
“嘖,我以前怎不知小嘯嘯和小炎辰這般合?”炎莫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下兩人,瞥了眼準備開溜的某炟,微笑,“小炟,你說是不是呀?”
“姑奶奶,你饒了我吧,難得我哥沒盯着我了,放我出去玩會兒唄,包餃子這玩意兒,我真心不會!”風炟整個人跟蔫了的茄子一般,幽怨地看向炎莫。
“不會包餃子?那敢情好,我教你呀!”說罷便提着欲哭無淚的風炟挑食材去了。
風炟無言。
他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三個人,一是自家哥哥,二是剛出現不久的變態姑姑,三來便是自家哥哥那相識十年之久的知己。他就說爲什麼看她這麼眼熟嘛!敢情她就是那個誰呀!
――――――
“嘿!木木,看麪皮!”
只見下一秒,三張麪皮飛向木豆子,正中面門,惹得飯糰一陣大笑。
“死老鼠!接面!”
下一秒,天降麪皮,蓋在了飯糰的腦袋上,讓黃小丫好不得意。
我家木木也敢扔,找抽!
只是笑聲未出,便被肉餡兒擊中腦門,抹去後,只覺油膩,頓覺惱火,看向“兇手”。
“呀,小丫姐姐,你沒事兒吧?剛纔不小心手滑了,抱歉啊。”
糯米說得好不可憐,只是眼底竟是得逞的笑意。
“你!”
於是乎,一鼠一兔,兩個怪力亂神,圍着靜靜坐着的某隻打鬧開來。
“喂,你們四個小鬼,夠了吧。”
本端端坐着,儘量無視身旁玩鬧的四小隻,耐心加愛心包着餃子的趙嘉燦,忽幽幽地開口了,身旁盡散發着陰冷的氣息。
只見那白皙的臉頰上貼着一張圓圓的大白餃子皮。
“啪!”又一張麪皮正中臉頰,貼在臉上,好不有趣。
趙嘉燦忍無可忍抓下面皮,扔向飯糰,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你們幾個給我適可而止!”
“嘻嘻,嘉燦哥哥,你頭髮上還有肉餡兒和麪皮呢!”糯米好心提醒。
“嗯?哦。”趙嘉燦伸手摸去,下一刻,又被一張麪皮擊中,手一頓。
由是,蘇家出現了百年難逢的大景觀——一個俊朗小少年追着四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滿個大院亂跑,手中不斷扔着麪皮。
看着此景,蘇清音包餃子的手一抖,不小心碰到了蘇澤貫的手,心裡不斷肉疼着:這羣熊孩子!麪皮不要錢啊!
而面上表情平淡依舊,清淡開口:“蘇五少爺,是不是該讓小少爺休息會兒?”
“嗯?”蘇澤貫只是掃了那幾只一眼,淺笑,“有什麼關係,難道小嘉燦這麼有活力了,就讓他們玩去吧。”
“……”
“想不到小嘉燦跟這幾個孩子玩得會這麼好,倒是讓我意外了,小音,你說我讓小嘉燦出去開開眼界如何?”
蘇清音看向那個跑得臉頰微紅的小少年,眼眸微閃:“小少爺還小。”
“啊,知道你捨不得!”蘇澤貫撇了撇嘴,“那我出去開開眼界如何?”
“蘇五少爺莫任性。”
蘇澤貫委屈地低下頭,繼續做着餃子,眼底閃過一道精光。
――――――
“對了,小殊子。”祁悠若突然開口。
“嗯?”
“雲開那小子呢,過得還好麼?”漫不經心地一問。
蘇菀殊一怔,微笑:“他呀……”
習泱,聖宮頂端。
一抹不染纖塵的白衣,裙袂隨風輕揚,墨發輕舞。
有那麼一位絕塵的少女,亭亭立於塔頂上,雙手合十,輕輕吟詠着什麼。一雙空靈的眼眸,無任何焦距。
“呼!”輕喘了一口氣,繼續扶着梯子往上爬,小心翼翼地踏上塔頂,踩着瓦片,向少女走去,在離其不遠處,一屁股坐下,才緩過神來,又向下眺望去,只覺暈眩,趕忙移開視線,看向少女,輕嘆。
“你也真是的,居然爬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禱告。”
似是已把梵文輕頌完了,少女放下了雙手,沒有看向少年,只是微笑:“雲開,這兒是習泱最高的地方。”
“嗯。”
“從這裡,月明可以看得很遠很遠,可以看到好多好多亡靈在回家的路上……”
“是麼,都回家過年啊!”雲開漫不經心地答着,望向天際,晴空白雲。
“本可以看得很遠很遠的……”少女淺笑着,臉上帶着淡淡的憂傷。
雲開一怔,詫異地看向少女:“你又看不見了,是麼?”
少女點了點頭。
“那你還敢上來!”雲開莫名心疼了,對於眼前這個過於執着的少女。
少女只是微笑着,那麼溫暖的笑意:“雲開,讓你爲月明擔心了,月明不會有事的,陰和陽會保護月明的,就像雲開也有荔枝姐姐和點藍哥哥一樣。何況,我的朋友們會爲我指路的。”
雲開抿脣,低頭不語。
他知道月明說的那些朋友,是指亡靈。
“意義呢?”這麼拼命,這般執着是爲了什麼!
“生者釋然,死者安然。這便是月明存在的意義了。”少女笑着。這雙空靈的眼眸,看不見美麗的天空,廣闊的大地,有的只有那無休止的黑暗,以及一縷縷的靈魂飄渺。
雲開眼眸微閃。生者釋然,死者安然。那又何嘗不是他存在的意義,他的存在,爲的不也是這個麼?
不過說來也巧,每次發生兇案時,他總能在人羣中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氣息,那麼純淨自然的氣息,恍若世間至純,總能讓自己放鬆下來,心若清水般透明平靜。
他很喜歡和她呆在一起的這種感覺,心若洗滌了般的乾淨。
“月明。”
“什麼?”
“跟你呆在一起的感覺,真好。”雲開由心說着,嘴角微揚,那雙魅人的桃花眼若彎月般,那麼明媚,風華無限。
月明只是微微一笑,那麼單純溫暖,恍若聖女,又如鄰家小妹,她總歸是個女孩子。
“雲開你本就聰慧,悟性極高,那些通透的道理你本就知曉,只是借月明之口說出來罷了。”
雲開聞此言,本熠熠閃光的雙眸反而暗了幾分,輕嘆:“月明,我只是個笨蛋。”
“沒有蠢笨之人的,月明一直這麼相信着,世人皆聰慧,只是未到時機,還未通透,雲開,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月明緩緩坐下,目光空靈,無任何焦距。
雲開茫然地望着月明的側臉,玉膚賽雪,只覺心口一滯,匆忙移開視線,耳根微紅,心裡暗自咒罵着自己怎敢肖想月明!
似察覺到雲開的呼吸有那麼一瞬的凌亂,月明疑惑開口:“雲開,你怎麼了?”
“嗯?”雲開一驚,自知月明的敏銳度與自己相較過猶不及,也就明白她感覺到了自己剛纔的情緒波動,頓覺臉上一片火辣,不自然地側過臉,不敢看月明,縱然知道現在的月明什麼也看不見,“沒什麼,只是有些恐高。”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逃避似的說假話了。
其實也不算假話吧,坐在這麼高的地方,往下看時他確實有點犯暈呀……
月明從來就不會計較他人說的是真是假,因爲直覺告訴她,她相信每一個人,由心地相信着對方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如是,雲開你還是先下去吧,不用強撐着來陪我的。”
那關切的神情和話語,忽讓雲開感覺無比自責與內疚,自慚形愧。
他居然撒謊了,他居然對着單純善良的月明撒謊,唔,怎麼辦,怎麼辦!自己簡直就是大罪人!大混蛋!
平時腦子一向靈光的雲開,此刻腦子居然卡帶了,唯有漫天的自責。
見雲開久久不說話,也沒有下去,月明不禁疑惑:“雲開?”
“月明。”
“嗯。”
“對不起……”
月明一怔,不明白雲開突然的道歉,莞爾一笑:“沒關係。”聲音溫和清潤,若鶯鳴清脆,似流水透明,就那麼貫徹人心。
無絲毫雜質,單純而又美好。
雲開失神了片刻,繼而微笑:“月明,我真的很喜歡呆在你身邊的這種感覺。”
俊美少年的會心一笑總能綻放出無限光華,若天邊虹影,那般美好而又透明,可望而不可及。
――――――
是夜,新月朦朧,蘇家大院,安靜祥和。
“蘇五少爺,已過二更,請您也早些回去歇息!”蘇清音淡漠地看着這個擋在自己房門口,手持一白瓷碗的風華男子,清冷開口。
“小音,不要這麼急着趕我走嘛,你看你,我那麼努力包了一下午的餃子,你卻一口都不肯嘗。”蘇澤貫說得好不委屈,一雙魅人的桃花眼似真能擠出水來,那模樣簡直就活像棄婦幽怨地盯着自家夫君,無聲地控訴着他的罪行一般。
蘇清音看着蘇澤貫那般受受的樣子,暗咬牙。她就知道這廝不會放過自己的!面上淡定依舊:“蘇五少爺親手做的餃子又豈是我這等下人可以染指的。”
染指?!
蘇澤貫笑容一僵,眼角微抽。
小音居然用染指這兩個詞?!她在譏笑自己的百般討好呢。
思至此,蘇澤貫不免黯然神傷了。
想他堂堂蘇家五少爺,自幼便自命不凡,事實也確實如此,他何時這般討好過別人,何時這般放下尊嚴地整天圍着個女人轉,即便是若竹他也未曾這樣過,而如今他竟是對着她,這個曾爲奴婢,這個爲了生存什麼都肯放棄,這個愛慘了三哥的女人,他居然死纏爛打也不肯放手。
如果她不是,如果她不是……
呵,怎會有如果,她便是呀……
蘇澤貫不由自嘲一笑:“果然是本少爺做的餃子太過醜陋,讓小音見着也反胃了吧,也罷。”
蘇清音聞言一愣,擡頭看向蘇澤貫,一樣隨意的笑容,和平時一樣,沒有半絲異樣,可爲什麼她剛纔覺得他的聲音是那樣蒼涼與悲哀,而自己彷彿覺心被人揪了一下,那種氣悶感油然而生,現卻又無感覺了,怎麼了?
“既是如此,那便倒了吧。”
蘇澤貫眼簾微垂,看不清其情緒,他沒有看蘇清音,只是手指微動,那手中的白瓷碗已是飛了出去。
蘇清音未料到蘇澤貫竟會因她不吃便親手倒掉他辛苦做了一下午的餃子——那是他第一次的成果。
耳聞一聲脆響,那是瓷碗墜地破碎的聲音,霎時,心口又似被人揪了下般,惘然。
蘇清音低首,轉身來到碎瓷處——那兒湯汁流淌,一個個飽滿的餃子靜靜地臥在地上,旁邊是片片碎瓷,閃着鋒利的光芒。
她徑自蹲下,伸手就要去拾那碎瓷,手腕處驀地傳來些許疼痛,擡首,平淡地看着這個緊緊抓着自己手腕的男人。
看着美人一臉的平淡,眼中更是連絲毫波瀾也沒有,本應覺惱怒的他忽覺悲涼了,苦笑着鬆開蘇清音的手,自己去拾地上的碎瓷:“一時手滑,不小心弄髒了你的院子。天色已晚,你快些去休息吧,這兒由我處理便是。”
蘇清音眼眸微閃,竟真是站起了身,清冷道:“有勞蘇五少爺了。”說罷就已是轉身進了屋中,砰地一聲便已是關上了門扉。
沒過多久,屋中的燈就被吹滅,頓時院中陷入一片黑暗,一片寂靜。
唯有院落中有個落寞的身影,藉着星點他院的光亮,小心地拾着地上的碎瓷。
蘇清音輕靠着門扉,沉默着,沉默了許久。
“蘇澤貫,滾出去!”
許久,她忽開口,竟是這麼一句。
蘇澤貫手一頓,只是淺笑,繼續拾着那碎渣,不語。
“蘇澤貫!”見院中那人依舊不肯走,不由氣惱了。
“小音,”蘇澤貫輕柔開口,目光溫和,白皙而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拾起碎渣,不嫌髒,更不怕被那尖銳的瓷鋒所割,彷彿地上的不是碎渣,而是珍寶一般,“弄髒了你的院子,很抱歉。”
語調是那麼溫和,如對情人呢喃的情話,而又飄飄渺渺,讓人聽着好不真切。
蘇清音心頭一顫,羽睫更是微顫着,倚着門扉,緩緩蹲下了身子。
好像收拾了好久,蘇澤貫看着原地只剩水印,才嘆氣,望向那漆黑的屋子,輕聲道:“小音,早些休息吧。”言罷才轉身離去了。
而恰時,蘇清音只開了一條門縫,望着已是無人的院落,忽覺冷清了,冷清地讓她心寒,不忍再看,再次掩上門扉。
――――――
“人生幾何,譬如朝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擡手便是將一隻餃子塞入口中,眼中竟是笑意,好似真的嚐到了美酒佳釀一般。
溟殤看着祁悠若這般言行不一,頗孩子氣的神態,不覺失笑,柔笑着揉了揉她的秀髮,道:“怎好端端的發此感慨?莫說此時一切皆好,只需享樂而不用愁苦,就算真遇憂事,解憂之法也不當是頹然買醉。”
再者,親愛的,你吃的是餃子好伐?!
祁悠若白了溟殤一眼,不以爲然:“我看你真憂時,能不能這麼灑脫!”
溟殤淺笑,輕靠到祁悠若身上,雙手繞到其腰間環住,感受着她的溫暖與氣息,滿足地閉目:“也許吧,我也不能保證呀。”
祁悠若沉默,繼續吃着餃子。
“這只是小殊子做的,有藥香呢,小殊子一定加了藥材!”
“這是小辰做的,就數他做的最醜了!”
“這是……”
溟殤靜靜地聽着祁悠若每吃一個前就喃喃自語,辨別着這是誰做的,可報了半天,他都沒聽見報自己的,微皺眉,睜開眼就見自己脣邊放着一餃子,祁悠若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
溟殤揚眉,也不吃。
“不吃?”
“讓我也先來猜猜這是誰做的。”
“哦?”
煞有介事地打量了會兒,讓祁悠若都不由擔心餃子已經冷掉了,溟殤這才一口咬下,好似人間美味,嘴角輕揚:“是我親愛的夫人的傑作。”
“胡說。”
“嗯?”
“我怎不知你已娶妻,夫人在哪呀?”還很認真地環顧了下四周,喃喃,“剛過雙十年紀就滿嘴嚷嚷要媳婦兒的,不知羞。”
溟殤一怔,隨即抿脣淺笑,揶揄:“夫人你果然還是計較了去,這是在怨爲夫沒許你一場像樣的婚禮呢。要不,咱們明兒個就把它辦了,走走形式?”
“走形式?!”祁悠若咬牙,瞪向溟殤。
雖然這話並沒錯,他們都完成成親當天的最後一項了,其它的可不就是走形式了麼?但就是聽着不是滋味。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親分明是人生一大喜事,怎說得這麼隨便!她不爽,她不高興!
溟殤笑意更深,輕吻了下祁悠若的額頭,深情呢喃:“所以夫人還是莫心急,這是你的就跑不了,你看爲夫還年輕不是?”
祁悠若眼角微抽。
瞧這親暱的動作,這深情的語調,這專情的眼神,若再說句情話,她定陶醉,可就偏偏是這麼一句讓她抓狂的話!
“糾正,心急的是你,不是我!”
“噢。”很乖地點頭。
“還有,你也不嫩!”
溟殤笑着,也不辯駁幾句,看着祁悠若氣呼呼吃餃子的樣子,彷彿那餃子是自己一般,只覺心裡滿滿的,也暖暖的。
擡頭看了下窗外的天色,又凝眸於祁悠若,湊近低喃:“夫人……”
“好好說話!湊這麼近做什麼?吹什麼氣!”祁悠若推開溟殤故意湊近的腦袋,繼續吃餃子。
溟殤有些無奈,瞅着她眼中只有餃子的模樣,有些吃味了,伸手奪過放在了桌上,直接將祁悠若攔腰橫抱起。
“我還沒有吃完呢!還有兩個!兩個啊!”
“你這小饞鬼,私帶夜宵我就不講你了,居然還吃不飽?看來是爲夫不能滿足你呢。”
祁悠若聞言,臉噌地就紅了,嗔視溟殤:“說什麼呢!沒個正經……呀!”一聲輕呼,揉了揉自己被摔疼的身板,正想說幾句溟殤的不知輕重,就發現他已是壓身下來,剝奪了自己說話的權力。
祁悠若忍不住想翻白眼。就知道這廝再怎麼疼她,到這事上就全然不顧她同意與否了。
前世如此,今世亦如此,這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形象,真是說變就變。
燈火如豆,還映着不遠處的旖旎。
燈下白瓷碗,泛着柔和的光澤,碗中還有兩隻通白如玉的餃子,相依相偎。
――――――
夜空如墨,明星幾顆,清雲若紗。
好個少年郎,卻是望星惆悵。
“小炎辰!”炎莫笑眯眯地坐在了炎辰悕身旁,只覺石凳冰涼,冷意沁心。
炎辰悕沒有理會她,只是望星,神情漠然,眼中流離着的是淡淡的哀傷。
“小炎辰你,想葉王家的那個小妞子了?”
炎辰悕眼眸微閃,竟是不像平時與炎莫唱反調,只是嘆息着,茫然:“炎莫,如果她生氣了,怎麼辦?如果她不肯原諒我,怎麼辦?”
“叫我二姐!”炎莫氣哼了一聲,“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滿腦子就只有那小妞子!”
炎辰悕看向炎莫,淺笑。
他竟是笑了。
“嘛,不管怎樣,這也不是你能選擇得了的事,先娶到手,屆時那小妞子真氣到拿菜刀來追殺你,你二姐我就勉爲其難幫你勸着點,你好歹也是我四弟,留口氣是必須的。”
炎莫傲嬌地別過頭去,臉上泛着淡淡紅暈。她纔不承認小炎辰剛纔的樣子讓自己心軟了呢!
“我倒希望她能氣到拿菜刀來追殺我,就怕她和我冷戰,要知道那小鈴鐺一反常態,反倒是真出事了……”炎辰悕悵然若失。
炎莫還從來沒見過炎辰悕如今這般的模樣,不和自己唱反調,不對自己冷嘲熱諷,不漠然得生人勿近,也不戾氣逼人,更不是以前的如陽光般的開朗嘻哈,眼前的少年,有的只是哀傷,牽強的笑容,卻讓自己百般心疼。
“不是還有二姐嘛!二姐幫你勸着可好?”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只求眼前的少年不再如此悲傷。
炎辰悕聞言一怔,轉頭看向一臉關切的炎莫,笑了,燦爛的笑顏,星辰映入眼底,雙眸若星辰般明亮而清澈,輕聲道:“謝謝,二姐。”
炎莫只覺少年讓自己的眼前一片耀亮,呆呆地望着,竟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第一次,這是不知多久後的第一次,眼前俊俏的少年衝自己露齒一笑,喊自己一聲姐姐……
忽的少年笑容收斂,代之的是一臉的漠然,讓炎莫不禁覺鬱悶,剛要詢問就聽見了自己熟悉的聲音,當下明白了炎辰悕突然不笑的緣由,狠狠瞪向沒事兒來打擾自己欣賞自家弟弟風姿的某隻。
“月黑風高,小火焰這是和自家弟弟幽會?怎的不叫上我?”風嘯笑着開口,慢悠悠地走來,在兩人面前站定。
小火焰這廝眼睛睜那麼大,看着他做什麼?莫非突然發現他好看,迷上他了?
“你都說幽會了,叫上你做什麼,當插足者麼!”炎莫咬牙切齒,有種抽人的衝動。
風嘯揚眉,漫不經心道:“小火焰此言差矣,這當婚當嫁者都需紅娘來當和事,這插足者呀,是必須的,要不怎知到底合不合適呢?”
也不知這話是否雙關,可炎辰悕就是敏銳地嗅到了話中話的味道,不禁眼眸微眯,警惕地打量了風嘯一番,譏笑:“風嘯帝?也不過是個愛玩文字遊戲的無賴嘛。”
風嘯也不惱他,只是淺笑着。
倒是炎莫覺不對了,拉了拉炎辰悕的胳膊,衝風嘯道:“小炎辰還小,嘯嘯你……”
“放心小火焰,我怎捨得和你可愛的弟弟計較呢,我不是心胸狹隘的人,你知我的。”風嘯不待炎莫說完就已是笑着打斷了,而滿意地看見炎辰悕瞅着自己的眼神更是警惕。
“那是當然了。”炎莫完全不覺風嘯說的話有哪裡不對,只單純地想維護自家弟弟,畢竟對於風嘯的身份,她還是有些忌憚的。
見自家傻傻的二姐還理所當然地承認,炎辰悕覺鬱悶了。
傻瓜,他在挖坑等你跳,你居然還樂呵呵地跳,沒瞅見這廝正嘚瑟麼!
“小火焰呀,不是我說,你這做姐姐的不合格喲。”
“怎麼不合格了?!”要知道,她爲人姐可是很成功的!今兒個居然有人敢懷疑她!
風嘯無奈地搖了搖頭,煞有介事道:“你看現在天色也不早了,小炎辰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怎還不讓他回去休息呢?”
炎莫歪頭一想,似乎很有道理啊!於是當下就開始催促:“小炎辰,你快些回去休息,身子骨重要,你正長身體呢!”
得,又跳進去了。
炎辰悕暗翻白眼,也不理會炎莫的催促,只是盯着一臉無害笑顏的風嘯,淡漠:“喂,這女人傻不代表我也傻,你最好注意着點!”說着便已是起身,大步離開了。
“這小子!說誰傻呢!”炎莫憤恨地瞪向炎辰悕越行越遠的背影,咬牙。
“小火焰可是有個爪子鋒利的弟弟呢。”風嘯笑着在炎辰悕原先的位置坐下。
炎莫撇了撇嘴:“別想着給他修爪子,那是我弟弟!說吧,找我何事?”
“小火焰不答應,我又怎敢私自給小炎辰修爪子?”頓了一下,看向炎莫,笑意加深,“我只能有事纔來找你?”
炎莫微蹙眉。
難道不是他故意讓自己支開小炎辰好和自己談事?難不成真是他關心小炎辰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早些休息?!
“傻丫頭!“輕揉了揉炎莫的腦袋,語氣中是炎莫不曾察覺的寵溺。
“呀!我頭髮都被你弄亂了!“炎莫憤憤地拍開風嘯正蹂躪自己秀髮的爪子,摸了摸腦袋,確實覺頭髮已經亂掉了,不由火氣更甚,正想罵幾句,就見風嘯已是傾身過來,一怔,忘了反應。
“別動哦,我幫你重新理好。”說着,已是動手解開了炎莫的髮帶。
拿下了她頭上爲數不多的髮飾,霎時墨發瀑懸而下,映着炎莫那嬌人的面容。
風嘯望着炎莫,有片刻的失神,繼而淺笑:“小火焰束髮爲男兒,扎發爲女兒,這披髮,不知爲何兒了呢?”
炎莫回神,氣呼呼地就想從風嘯手中奪回自己的東西,然後甩頭回房睡大覺去,纔不理他呢!
可事與願違,自己又怎能是風嘯的對手?下場就是,她氣憤且無力地趴在了他腿上,而他手舉得很高,奈何自己怎麼也夠不到!
風嘯有些好笑地瞅着趴在自己腿上的炎莫,就像小寵物一般,若是以前他定不覺什麼,可自從知道她是女兒身,這感覺就不一樣了。
趴在自己腿上的是個女人,貨真價實的女人,而且還是自己在乎的女人……
風嘯不禁心神一蕩,眼神也柔和了許多,高舉的手緩緩放下,空出的另一隻手不由輕撫她柔順的髮絲,溫柔呢喃:“莫兒……”
炎莫一驚,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愣是不知所措了,唯一清楚的是她現在心跳得很快,快到自己不知怎麼控制了。
――――――
幾日後。三輛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着,而那官道正是通往文炎的路。
“小若兒妹妹,本當盡地主之誼邀各位在炎宮住下,可炎皇室的情況你們也知曉的,像我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是不會有人放在心上的,爲了避免麻煩怠慢了各位,還請各位不要嫌棄,在別院住下。”炎莫柔和說着,眼中閃過無奈和悲涼。
“公主言重了。”祁悠若淺笑,倒也不推辭,只道,“公主相邀,不讓我們幾個露宿野外已是不勝感激了。何況公主體諒,我們確實不喜歡麻煩。”
“小若兒倒是和我生疏起來了。”炎莫苦笑。
也是,怎麼說自己也是文炎二皇女,和自己有牽扯,便是和炎皇室有牽扯,倒也不是什麼好事,他們都是通透的人吶。
一晌沉默。
祁悠若無奈地笑了笑,微向前傾身,伸手彈了下炎莫的眉心,道:“炎莫,倒也不是我說你,你表現得這般明顯,讓我不配合也不行了。”
炎莫聞言頓時蔫了,可憐巴巴地望向祁悠若,幽怨:“小若兒……”
坐在炎莫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風嘯,見此輕嘆,已是放下心來,輕拉過炎莫纖嫩的小手,握着,語氣寵溺而無奈:“莫兒,是你自己刻意的逃避呀。”
炎莫茫然地望向風嘯,也不抽出自己的手,任由他握着:“小嘯嘯?”
“自蘇家離開後,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樣,還主動疏離了我們呀。”風嘯輕嘆。
這幾天他把炎莫的情況看在眼裡,擔憂在心裡。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那個活潑可愛的小火焰也有這般優柔寡斷,鬱鬱寡歡的時候,因爲身份麼……
“我不想給小炎辰的朋友們造成不必要的困擾。”炎莫低眉順眼,無奈與無措。
“小辰想請小殊子爲炎欣五公主看病,小楓子自然是跟着。蘇柔桑想去文炎繼續尋找她的那個人。我和殤殤只是爲了遊山玩水,身邊多了四個小娃娃。趙嘉燦是蘇澤貫想讓其跟着小殊子多到外面開開眼界。至於你身邊那位,我也不明其目的了。”
“想多陪陪莫兒,順便遊山玩水,也算是帶卿和姑姑開開眼界。”風嘯輕聲說着,帶着溫和的笑容。
祁悠若揚眉,繼續道:“你看,這兒沒有一個是爲了刻意接近炎皇室的,炎莫,你又在擔心什麼呢?”
遊山玩水?一國之帝很閒嘛。
直白了當,卻也有些不溫和,但炎莫也不生氣,反而開心地笑了。
“小若兒,認識你們真好。”那般輕柔。
祁悠若只笑不語。
“莫兒,我怎沒見你對我這般溫柔過?”略帶抱怨的聲音突然在靜謐和諧的馬車中響起,其餘三人皆是一愣,就連坐在馬車外的風炟也是聞聲一抖。
萬般心痛地扶額,眼角微抽。
天吶,這是自家英明神武,談笑風生,鎮定自若的哥哥麼?怎麼這調調,跟個怨婦似的!
風嘯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言行舉止有什麼不妥,他只知道,自家美麗可愛的小火焰衝別人溫柔而無視自己了,這讓他吃味,很吃味!縱然對方是祁悠若。
“小嘯嘯你……”炎莫覺尷尬,餘光瞥見坐在對面正一臉看戲表情的兩人,更覺羞愧難當。
“我怎麼了,難道不是麼?”含笑看着窘迫的她,只覺心中一片柔軟。
這是祁悠若也沒有給過他的感覺,那個女人曾讓自己失神過,覺得她是天降伊來,是真主派於他的使者,後來才知都是一場自以爲是的夢。眼前這個小女人卻不同,這個讓他覺得實在,他從不覺得這是真主賜予他的,這個小女人一直都是屬於他的,畢竟他們相識已十年之久了。
“哎呀,你胡說八道些什麼!”炎莫匆忙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身子一轉,不敢看他。
她從沒在他面前這般窘態過,她知道不是因爲對面坐着兩人的緣故,那是出於內心的羞澀。是了,她害羞了,從沒有過的情緒,但自從那一晚後,她發現自己對風嘯產生了另一種不同以往的情愫。
那天晚上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休息的,腦子中亦是一片空白,有的只有他殘留在自己脣瓣上的溫度。
而此後,她莫名發現,有些不一樣了。他和她依舊是朋友,無話不談的知己,好兄弟,好哥們兒,可卻也有一種莫名的新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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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駕馬車。
“芸兒?”蘇菀殊輕喚。
“嗯,菀兒姐姐?”蘇芸兒回神,看向蘇菀殊。
“芸兒一趟回來倒是變了許多。”蘇菀殊輕嘆。
蘇芸兒一怔,低頭,長長的睫毛下垂,喃喃:“芸兒變了,菀兒姐姐是喜,是憂呢?”
“參半吧。”
“爲什麼?芸兒長大了,菀兒姐姐不爲芸兒感到開心麼?!”
“開心,芸兒長大了,我自然是開心的。”莞爾一笑。
完美清空後宮,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她這年僅十七歲的小妹妹做到了。
短短數月,心智能如此成熟,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她這年僅十七歲的小妹妹做到了。
“可是……”蘇芸兒垂眸。
她離開蘇家這麼久,卻沒有幹成一件正事,清空風嘯的後宮也不過是自己看着那麼多女人不爽,又想報復風嘯,是向風嘯示威,又是閒着無事,所以就動了幾個心眼,很完美地讓偌大的後宮成爲荒地。
本以爲風嘯會找自己麻煩,最好就是將自己趕回到蘇家,可是結果卻是他很歡喜,還不斷誇讚自己,氣得她就差一口老血噴死他!
蘇菀殊輕嘆,憐愛地撫了撫蘇芸兒的小腦袋:“只要是芸兒就好,別的姐姐不在乎。現在的芸兒也好,以前的芸兒也罷,姐姐一樣喜歡。清空後宮也好,當上女帝也罷,只要是芸兒覺得對的,姐姐一樣歡喜。”
蘇芸兒愣愣地盯着微笑的蘇菀殊,好半晌沒回神,只覺心裡一片溫暖。
“當上女帝?這樣的話也敢當着前面那輛馬車說,你這女人果不愧是那女人的損友。”坐車外的炎辰悕懶懶開口。
“辰悕,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不是麼?”
微笑着。
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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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後一輛馬車。
“你拍一,我拍一……飯糰輸了!勾鼻子!”
“金娃娃,金娃娃……小丫姐姐笨笨,應該這樣!”
耳邊是四小隻的嬉笑歡語,讓坐在一旁當擺設的趙嘉燦很無奈,扶額。
爲什麼自己非得和這四隻淘氣鬼呆在同一輛馬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