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泱,聖宮。
六白輕倚欄杆,看着院中花開豔麗,朵朵恍如天邊的朝霞,美得不可方物。
漫不經心地採過一朵嬌豔的花朵,看它靜躺於手掌心中,目光微微渙散,而後不屑嗤笑,隨手將它揉碎,然後不甚在意地揮灑了出去。
朵朵片片花瓣凋零,落到泥土之上,靜靜躺着。
“這永安城的火可是燒得整個赫雲大陸的好事之人都知曉了,你居然有閒情地在這兒揉花?”
一個男子的聲音,清朗純粹,響起在他耳畔,六白不由心下一喜,回首看向這個男子,輕揚眉,嘴角輕揚,透着邪佞的味道。
“怎的,擔心我?”
“擔心你?呵,席上無所不能,用得着我擔心?”
溟殤不甚在意,對於六白的莫名欣喜也司空見慣,推開撲過來的六白,很是無奈:“不要動不動撲過來,六白,我很爲難的。”
六白微抿脣,別過頭去,不甘心地小聲嘟喃:“沫你偏心!”
“六白,要我再提醒你一遍?”
“不需要。”
六白長睫輕顫,掩去失落。
“所以呢,你準備怎麼做?”
六白眼眸微眯,自是明白他所說的是永安城的事情。冷哼一聲,不屑道:“不過一羣跳樑小醜,想借刀殺人,取我性命?呵,有本事便來吧,隨時奉陪。”
溟殤沉吟了片刻,將目光落到了天邊,輕輕道:“可憐了永安城無辜的百姓。”
“既是人爲禍害,那便是與天意無關,不是聖主大人要了他們的性命,與我又有何干系?”
“六白,我記得你和永安城城主獨孤月……”
“誰?”
六白側首看向欲言又止的溟殤,一臉的困惑,便好似真的不認識溟殤口中所說之人。
“……”
溟殤沉默了會兒,而後輕搖頭:“不,沒什麼。”
六白眨了眨眼,奇怪地瞅向神色漠然的溟殤,似忽然想到了什麼,輕聲道:“倒是要讓你操些心了,永安城作爲護習泱一角的屏障,如今被破,也不知會有多少小人會趁虛而入……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幫你的!”
而話至此,驀然一怔,腦海中不由回憶起了一個女子的面容,愣了愣,不由低喃:“獨孤月?”
『阿月,替我守好永安城,守好習泱一方,我護永安百姓安康,可好?嗯,最好的形式是聯姻,阿月,嫁我席上六白可好?』
“你想起來了?”
溟殤倒是有些驚訝,剛看六白一臉迷茫的表情,他就知道六白肯定是忘了獨孤月,也忘了那個婚約,他索性也就懶得提,因爲提了,六白也不會記得。
而如今六白竟是自己想起來了,怎能讓他不驚訝。
“那麼,你打算如何?我聽聞獨孤月生死未卜。”
“那又如何?”六白突然說道,面無表情,也無所波瀾,“永安城既然已滅,我與獨孤月的婚約也就不復存在了。”
“你不曾對那個姑娘上過心?”
“沫,利益的婚約不需要什麼上不上心。”
“那你怎可如是輕率地向她許下婚約?”
溟殤輕搖頭,對六白不甚在意的態度表示不贊同。
“矛盾麼?婚約與利益。”
“……”
溟殤沉吟片刻,而後輕嘆:“至少我許予那丫頭的婚約只關乎感情,與利益無關。”
六白目光一滯,下意識得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很是不悅:“又是那個女人!沫,你能不能別與我談話之時提到那個可恨的女人!”
“有何不可?六白,你與她無怨無仇。”
溟殤低首,看着顯得倔強,也很是孩子氣的六白,輕聲道:“六白你怎的長不大呢?”
“我……”
六白憤恨地別過頭,而神色慼慼,低聲說道:“她從我手中搶了你,佔有了你,將你變爲了她的私有物。光憑此,我便不該厭惡她麼?”
“六白,我說過很多次了……”
溟殤無奈輕嘆,卻着實生不出什麼脾氣了。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非常非常喜歡你,從小就是的!喜歡一個人有錯麼?就因爲性別,我就不能喜歡你了麼?”
“六白,你當明白,我不會對你產生那種感情,我向來將你當朋友,當弟弟,就如對待你的弟弟六清一般。難道你還不明白,就算沒有祁悠若,或孤獨一生不願將就,或隨意尋個姑娘留下子嗣敷衍一生,我也斷不可能與你一起。”
輕輕淺淺的聲音,清朗純粹,耐心而和緩,說着讓六白悶悶不樂,一輩子也不想聽到的話。
六白沉默了會兒,別開了視線,不再看向溟殤,忽然輕聲道:“你變了。”
你從不曾這般輕聲細語地與我說過話,還這般耐心與縱容。從來便是甩手而去,或嘲諷,或厭惡……
“爲什麼,因爲那個女人?!”
六白揚聲質問。
溟殤一怔,輕聲道:“六白,她同我說,對待自己好的人冷眼嘲諷,是不合義、不合禮,極端孱弱與無能的表現,所以我便不逃了,很抱歉對你的異類相視。”
「同性怎麼了?喜歡需要分性別的麼?殤殤,席上亦是人,我爲何要對他另眼相看?殤殤是不是太在乎形式了?」
「可、可是!駭人聽聞,實在駭人聽聞!你不知世人是以何眼光來瞅這種斷袖之癖的麼!」
「想來也是,如果當事人不好這一口,倒也確乎怪異得很,不過殤殤,你是不是從衆而流了?」
「殤殤不能否認衆人眼光深深影響了你看席上的目光,對不對?」
是了,他想起來了,祁悠若便是這般對他說的。
從衆而流……說來可笑,他還確乎真的便是從衆而流,歧視六白,也確乎是對不起他了。
“……”
六白抿脣,低頭,任劉海兒垂下,掩去瞳眸,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
“我不會感激那個女人的!”
溟殤低首看向那坐在欄杆之上的六白,他只是不斷重複着那幾個動作——摘花,揉碎它,再揮灑。
他的腳邊已是鋪灑了許多破碎不堪的花瓣,花朵也確乎是很嬌嫩的東西啊。
溟殤無奈淺笑,輕搖頭:“六白與這些花兒何怨何仇?”
“哼,因爲那個女人長得像花!”
溟殤啞然失笑,輕聲道:“如此能夠泄恨的話,你便將這園中花朵都肆意揉碎吧。”
說罷轉身就準備離開。
六白目光微閃,趕忙扔了手中的嬌花,一個轉身,起來跟到溟殤身旁,眉頭輕皺:“你要去哪裡?”
“去看看小清。”
“我也要去!”
“你自是要去的,你是他哥哥。”
“……”
他纔不是因爲六清纔去看六清,他只是想多和他呆一會兒,哪怕什麼都不做,看着也好。
——————
祁悠若逗弄着籠中的雀兒,看着它左蹦又跳的甚是有趣,不覺莞爾,而忽注意到身後來人,轉身望去,笑意更深,輕柔說道。
“回來啦。”
溟殤點頭嗯了一聲,走至那個有着絕美容貌女子的身旁,目光落到了鳥籠之上。
“你什麼時候喜歡逗鳥玩了?”
“嗯?”
祁悠若亦將目光落到鳥籠之上,笑容清淺:“這不是閒來無事嘛,見你的屋中竟掛有雀兒,也就不免起了好玩之心。”
他屋中的雀兒?哦,想起來了,小時候貪玩,確實是捕了一隻頭頂有撮綠毛的少見雀兒關在了籠中。
溟殤想至此,視線不由落到了那隻籠中的雀兒——它蹦跳着,低鳴着,頭頂的那撮綠毛隨着它的跳動,在不斷晃動着。
他還記得,關了那隻雀兒,他就不再管它了。
而每次他回來,路過這兒,總能瞅見那隻鳥籠中的雀兒,帶着頭頂的那撮綠毛,蹦跳着,輕鳴着,小眼睛圓碌碌地轉着,看着精神得很。
一隻雀兒能活多久?
從小時候至此,過了多少載?一隻雀兒能活那麼久?
可是,它就是在那兒,活蹦亂跳,精神得很,帶着頭頂的那撮綠毛。
“殤殤?”
“嗯?”
溟殤恍然回神,一臉迷糊地看向身旁喚了他好幾聲的祁悠若。
“想什麼呢,竟是出了神。”
“……兒時舊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祁悠若撲閃了下眼眸,也沒有追問什麼,繼續逗着籠中的鳥兒,忽然道:“你說清洛他們到底去做什麼了?叫我們留在這兒,卻什麼也不告知,當真當真是讓人煩悶呢。”
“想來是真的有事吧,你也莫心急了,既來之則安之,和我多看看我的故土,不好麼?”
“哎喲,我可記得某人說可不喜歡自己的故土了,如今竟是邀我參觀故土?不矛盾,真是不矛盾。”
祁悠若笑逐顏開,打趣着溟殤。
溟殤臉頰微紅,有些窘迫,輕彈了下祁悠若的額頭,看着她哎呦一聲,吃痛地捂住了額頭,才覺心裡舒暢了些,也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摟過悠若,替她輕揉額頭,柔聲細語道。
“知錯?”
“何錯之有!”
祁悠若嗔視了溟殤一眼,對於他這般孩子氣的行爲哭笑不得。
這都多大了,還較真!
“我是不喜我的故土,它的風土人情我皆不喜。可畢竟是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有些記憶是抹不去的,我想……”
“殤殤想讓我知道你小時候的事情,想讓我更多瞭解些你就直說。”
“……”
溟殤看着懷中小女人那自信滿滿的表情,好似在說着“就是這樣”一般,她是吃定了他不好直說的!
溟殤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當真無可奈何。
“囂張。”
“囂張?”
祁悠若無辜地眨了眨眼。
她很囂張?口胡!
“過來過來,帶你去後花園轉轉。”
牽着她的手往外帶,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首看向她,詢問道:“我給你的那個東西收好沒?”
“在呢,放心,不會丟的!”
“記住,若是六白對你不利……”
“知道了知道了,你說過很多遍了!”
“……你還是別太囂張了,我很擔心你。”
“嗯……”
――――――
伸手,折斷那叉出的細長枝條,聽得咔嚓一聲脆響,然後一節又一節,緩緩而有力,每折一下都透着咬牙切齒的味道。
清洛默默看着慘遭若水毒手的枝條,再瞄了眼落在腳畔那一節又一節斷得利落的木枝,一時覺後脊發涼,默不作聲地伸手,奪過若水手中的枝條,隨手一扔,扔出了好幾米開外。
“做什麼啊!”
若水瞪向清洛,惱恨他奪了她的泄憤工具。
“小水,要不我們再去下個城鎮去找找?”
清洛清淺開口,轉移話題。
“找什麼找!下個城鎮?再走幾個我們都可以出習泱了!”
若水又憤憤地踹了旁邊那棵大樹一腳,片刻便是綠葉簌簌而下,落了她一身的碎葉。
清洛啞然,默默地伸手替若水去掉那些碎葉。
“清洛……”
若水轉身,抱住他的腰桿,埋首在他懷中,悶悶道:“我們就這樣逃了好不好,管他什麼鬼要挾!”
“……”
清洛輕推開若水,低首看着她,無言,卻輕輕搖了搖頭。
若水一怔,清洛已是徑自走開,繼續往前方行。
“清洛!”
若水惱恨,帶着深深的悲哀。
她以爲他受制於天闌,是因爲她,因爲她的實力大減,天闌殺她輕而易舉,所以她成了清洛的軟肋,所以清洛受制於天闌。
原來,真的不是如此……他聽命於天闌,根本不是因爲她!
清洛駐足卻並未轉身,輕聲道。
“小水,你若願意,便跟着我,我定不會再負你,你若不願,便尋個地方躲藏吧,我也定護你周全。”
回答他的是沉默,清洛微怔,轉身便是看見了若水毅然決然訣別的背影,紅衣烈烈,那般堅決,那般心狠。
清洛羽睫輕顫,邁步想追上去的,可是雙腳如灌了鉛一般,如何也邁不開。
不,他不能去追……
若水走着,卻遲遲等不到清洛的挽留,心下悲涼,無聲苦笑着,又一行清淚劃過了嘴角邊,她閉目,不想再理會了。
那六個時辰的遊戲,就跟夢一樣,假的。
――――――
紫憐瞧着安然熟睡在搖籃中的嬰兒,她只覺得心頭一片柔軟,整個人都要化了似的,嘴角一直掛着微笑,此刻竟顯得有幾分傻氣了。
這個歹毒的嫵媚女子,竟因爲襁褓中的嬰兒而柔軟得好似水一般的模樣。
玉成看着整個心思全然都落在了娃娃身上的紫憐,不由無奈,內心暗暗計較着。
“憐,去把孩子脖頸上的長命鎖取來。”
“什麼?!清洛已經到了?”
紫憐恍惚回神,轉身看到站在玉成身側的清洛時,不由懊惱,內心深深的失落。
“憐?”
玉成看着不爲所動的紫憐,啞然,輕嘆一聲,徑自準備去取孩子脖頸上的長命鎖,而紫憐身影驀然一閃,阻在了他的面前。
“紫憐大人這是何意?”
清冷開口,清洛看向阻止他們的紫憐的眼神有些不善了。
“……我來取。”
紫憐低首,轉身往屋中走去,輕叩柴扉。
“咚咚——”
“誰呀?”
屋中傳來一個略顯沙啞的婦女的聲音。
紫憐抿脣,猶豫了會兒,輕輕開口:“王大娘,是我。”
屋中沒了動靜,片刻後,柴扉被屋裡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輕打開來,婦女和藹地看着紫憐:“是小憐吶,進來坐,進來坐。”
“打擾王大娘了。”
紫憐微頷首,隨着王大娘進入屋中,回首看了躲在不遠處的玉成與清洛一眼,眼中閃過不明的情緒。
隨着紫憐的進屋,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紫憐還未出來,清洛微蹙眉,有些懷疑了。
“玉成大人,紫憐大人是否去得有些久了?”
清洛清冷詢問道。
玉成抿脣,而後淺笑,輕聲道:“神君可是懷疑憐對於主上的忠誠?”
“是否忠誠一見便知!”
清洛說罷,拂袖離開,徑自推開柴扉進入屋中。
玉成頓時警惕起來,也趕忙跟着進入屋中。
屋中卻只有紫憐一人,素白的纖手輕搖着空空的搖籃。
玉成一怔,回過神後實在覺得無可奈何。
清洛不悅了:“敢問紫憐大人,長命鎖在何處?”
“小娃娃的脖頸之上。”
紫憐不過淡淡回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站起身來,直視清洛:“我想過了,我不能現在將長命鎖給你。”
清洛聞言更是惱火了,怒極反笑,冷冷嗤笑:“玉成大人所說的‘忠誠’,看來也不過如此。”
玉成沉默,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紫憐身側,輕輕拉了下紫憐的衣袖,用着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低聲與紫憐耳語。
“紫憐,你怎能如此自作主張,你把他們送到哪兒去了?”
“我不會告訴你們的。玉成,我下不了手……小娃娃現在不能離開那個長命鎖,他會沒命的!”
“他的命與我們何干?我們只需完成我們的任務,紫憐你……”
“不行!”
紫憐退後了幾步,堅定地看向玉成與清洛。
她已是下定決心。
“我不會將小娃娃的命交給你們,天闌的命令又如何?他從來就不是我的主上!我紫憐不會受命於任何人!”
玉成聞言一怔,正要說什麼挽留紫憐,而見得她一拂袖竟是消失在了原地,頓覺頭更疼了。
“玉成大人對此打算作何解釋?”
“……我會找她回來並拿到長命鎖的,希望神君莫將此事告知主上,算是我欠了你一個人情。”
清洛不過冷哼一聲,不言其它,拂袖而去了。
玉成知道清洛是答應了,心下鬆了口氣,又思及突生叛逆念頭的紫憐,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早知如此,他便是要與青竹他們交換下任務,哪裡還會有如此變故!
真真是失策,他哪能料得到紫憐竟會對一個小娃娃產生如此深厚的感情……
莫不是,紫憐已經到了想要個孩子想當母親的階段?
——————
“你來做什麼?”
冷眼看着面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嫵媚女子,若水不是很想看到她。
或許說,她不想見到和天闌,和清洛有任何關係的任何人。
“尋你幫個忙。”
也不在乎若水冷淡的態度,紫憐趕忙說出前來的目的。
好在若水離自己所在地並不遙遠,要不然尋她又得花些功夫了。
“怕是你要找錯人了,我一個廢人能幫你什麼忙?”
若水不甚在意,轉身就準備離開這兒。
“不,只有你可以幫我!”
紫憐一個閃身,擋住了若水的去路。
若水有些不悅了,心下也知並不是紫憐的對手,這個女人的心狠手辣她也有所耳聞,爲今之計恐怕也只能拖延。
“你想讓我做什麼?”
“幫我拖住清洛!”
若水沉默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將頭別向另一邊,冷冷道:“恐怕你真的是找錯人了。”
“你不肯幫我?”
“與肯不肯沒有關係,我已經沒有這個能力了。”
或許,從來就不曾有過。
“怎麼會?你是清洛的愛人,他定會聽你的。若水,我……”
“已經不是了!”
若水驀然揚聲,打斷紫憐的話,多少懊惱與羞赧,她已是不想再聽見有人談及她與清洛的關係了。
紫憐一怔,微蹙眉:“你們不會是吵架了吧?”
“吵架?怎麼會,我怎麼能有資格和他吵架。我明明什麼都不是。”
“……”
紫憐沉吟了片刻,衝若水伸手,輕聲道:“願意隨我來麼?我告訴你我尋你的理由。”
若水一怔,愣愣瞅着紫憐的手,抿脣猶豫着。
她是最受不了別人向她伸手了。
紫憐哪容得若水思考,一把就拽過了若水的手,一個揮袖帶着若水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
“是小憐姑娘回來了?”
“王大娘,是小憐。”
“這位是……”
王大娘困惑地看向紫憐身後的那個姑娘,眼底閃過驚豔。
她以爲紫憐姑娘已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了,沒想到眼前這個姑娘竟是也有與紫憐姑娘媲美之姿。
“是我的朋友。”
紫憐往王大娘身後的搖籃望去,輕聲詢問道:“小微雨已經睡了麼?”
“是呀,貪睡得很呢,真是雷打不動,好叫人心疼。”
說到小娃娃,王大娘臉上泛起了愉悅的紅暈,整個人便也都精神了許多,一面說着,一面給紫憐她們讓開了路。
紫憐輕手輕腳地帶着若水往裡走,而至搖籃邊,看着熟睡的小娃娃,臉上頓時溢滿了溫暖的笑容,靜靜望着,一時不言。
若水瞥了紫憐一眼,心中詫異,這個心狠手辣的嫵媚女子,竟是有這般柔和溫暖的一面,確乎讓她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將視線落到了搖籃中的嬰兒,一怔。
是個極其可愛的娃娃,尤其是睡相那般恬靜溫和,猶如伊來般的純潔美好,不過再怎麼可愛他也不過是個娃娃,與她看過的其它娃娃是一樣的,倒是他脖頸上用白線串着的長命鎖吸引了她的目光。
這就是清洛想要得到交給小然,完成天闌給他的任務的東西麼……
待走出屋中,紫憐與若水獨處時。
若水看着依舊無法回神的紫憐,啞然。
“你似乎,很喜歡那個孩子。”
那種幾近母親對孩子的喜歡的喜歡。
“你不覺得小微雨很可愛?”
紫憐興奮地反問。
若水一時語噎,敷衍地點了點頭,道了聲嗯。
她怕她否認,眼前這個女人會瞬間變臉。
紫憐聽到若水的肯定便更是開心,好似誇的是自己的孩子一般,那種母親的自豪感。
長長的睫羽撲閃着,掩着眸光,顯得那般柔和與溫暖,她輕聲細語着。
“我呀,是看着這個孩子出生的,從他還在他孃親肚子裡三個月大的時候便看着他,一天又一天,直至出生的那一刻。當我聽到他啼哭的那一刻,我從不曾有那樣的感覺,欣喜,激動,寬慰,好似那個孩子的生命來自於我一般……
他的孃親自身難保,更別說保護他,所以他被交給了王大娘這個老宮娥,逃到離習泱都城遠遠的地方,可是王大娘怎麼會有能力護他周全?他不需要他的孃親,不需要王大娘,他需要的是我!”
紫憐霍然轉身,直直看向若水,眼中是瘋狂的執着,她如是斬釘截鐵地說道:“只有我能保護這個孩子,誰要想動這個孩子分毫,我紫憐饒不了他,無論是誰!”
就算是玉成,也絕不允許!
若水怔怔看着紫憐,心中頗有些震撼。
原來這個心狠手辣的嫵媚女子,心存執念,也非無惡不作。
“我記得清洛說,他並不是要這孩子的命,只是要取回這孩子脖頸上所掛的長命鎖。”
“那與取這孩子性命有何區別!”
紫憐憤恨,而後愧疚:“是我的疏忽,在孩子出生那刻,他狠心的父親便是取了這孩子的命魂鎖在了這個長命鎖之中,以便完成祭祀——她的孃親後知後覺,我亦是如此。他的孃親趕忙將他送走,可命魂鎖在長命鎖之中已成事實,分離容易,送回難,這個孩子尚未成長,不能承擔再將命魂歸於體內的煎熬,只得等他過了弱冠之年,到時候便是輕鬆了許多。我是不會允許有人在他還未弱冠就取走他命魂的!”
“弱冠?二十年……他等不了那麼久。”
若水輕鬆說道。
紫憐自是明白,若水說的他指的是天闌。
的確,天闌絕不會允許再等個二十年,一個娃娃的性命與他的計劃相比,根本不足掛齒。
所以她要儘快想辦法,想想有沒有別的兩全之法,實在不行,賭上命,也要護得小微雨的周全!
——————
百年古剎,曲徑通幽。
一間客房,檀香輕燃,緩緩吐出沁人心脾的氣息。
桌臺前有個女子端坐着,用青梳一下又一下梳理着烏黑濃密的長髮。
忽然動作微頓,將青梳擱於桌案上。
將腦後的絲髮盡數撩於肩前,呆呆看着那長長的絲髮,深呼氣,輕嘆了口氣。
另一隻手緩緩抓向臺上的剪子。
“阿月,該吃飯了……阿月!”
雲雀推門而進,卻是瞅見了正欲拿着剪子剪去自己長髮的獨孤月,瞳孔赫縮,將手中的飯盤擱在桌案上就趕忙跑過去,奪過了她手中的剪子,扔於一旁。
“阿月!你已經告訴過我你沒事了的!”
獨孤月愣愣看着氣惱的他,淺笑,輕搖頭:“我真的沒事了。”
“胡說!”
“真的。”
“那你怎麼解釋你剛纔想做什麼!”
“……”
獨孤月執過自己的長髮,輕嘆:“太長了,剪掉些。”
“想剪到哪?”
“這兒,或者這兒吧……”
獨孤月拿手比量着,指了下自己的肩頭,還是覺得太長,又指向自己的頸後。
“不行!太短了!”
“雲雀……”
獨孤月無可奈何,好笑雲雀的執着:“頭髮太長太麻煩了,我懶得打理,何況,行動也不便。”
“我幫你打理!你紮起來不就好了!”
“可還是……”
“你忘不了他?”
雲雀忽然這麼詢問道,語氣是不掩的酸溜溜,目光哀怨,他從不曾這般明白地表現過自己的嫉妒與不甘。
獨孤月一怔,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誰?”
“六白!席上六白!你忘不了他是不是!”
雲雀突然惱了,很鬱悶,每詢問一句,他心裡就難過一分,那是他的傷口,是他從不敢去揭的傷口。
獨孤月擡頭看着雲雀,沉默着。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這反而讓雲雀更加難過。
“阿月,你爲什麼會喜歡他?彩兒丫頭也說了,那次不是六白,是我!那你爲什麼還是忘不了他!”
“我知道……”
獨孤月輕點頭,輕聲說道:“在彩兒這次告訴我之前我就知道,我一開始就知道的,那個人不是六白,是你。”
雲雀一怔,難以置信地看向獨孤月,而又苦笑着搖頭:“你知道?呵,你知道……那麼我也突然想清楚了,抱歉阿月,是我爲難你了……”
轉身,突然想離開了。
獨孤月一怔,伸手攥住他的衣袖,輕聲細語,目光清澈。
“你在說些什麼胡話?你又何曾對不起我,何曾爲難我了?”
“阿月,求你忘了六白好不好?你明明已經跟我說了,你們之間的婚姻不過利益,六白沒有做到他承諾的,你自然也不用信守你的承諾。你說過你們的婚姻隨着永安城的消失已經不復存在……你是騙我的麼?還是你真的對六白有所感情了?”
而那感情,已是超過我們從小相識相伴的感情了麼!
後一句話,他說不出口。
“我何曾與你說過,我對六白有所感情麼?”
“……”
“雲雀你……”怎麼那麼死腦筋!
獨孤月是想這麼說的,而覺不妥,無奈輕笑:“不說明話,你是不是就聽不懂了?你一向聰明的。”
“……”
——————
「第一,我對於六白只有約定,不曾有所那種你說的感情;第二,永安城在,婚約在,永安城亡,婚約亡,你當明白,爲了護住永安城,我的婚姻並不算什麼的,既然六白用婚約這種形式來維持利益的平衡,我沒什麼好不答應他的;第三,我……抱歉,因爲小時候的那件事情,我至今無法釋懷,想護好永安是我唯一的心願,結果還……我因爲永安城不曾考慮過你以及你的感受……」
「第四,論感情,你、你當然和六白是不一樣的。」
「阿月,那你願不願意爲了我,不要把你的長髮給裁了?」
「……可以。」
幫着小和尚打掃着寺院,一邊掃,一邊回想剛纔所發生的,雲雀不由笑出聲來,引得小和尚像是看怪物一般的目光。
雲雀臉頰不由一紅,虛咳一聲以作掩飾,而後實在忍不住,不由尋小和尚談起話來。
“小和尚叫什麼名字?”
“小和尚從小在寺中長大,沒有俗家名字,只有師傅賜的名字。”
小和尚輕聲回答着,一面認真地打掃着。
“那主持給小和尚賜了什麼名字?”
“念清。”
“念清……倒是個不錯的名字。那麼,念清小和尚。”
“施主想詢問念清什麼?”
“不過俗事,小和尚可願回答?”
“念清並沒有什麼秘密,施主但問無妨。”
小和尚認真地回答着,一臉的嚴肅,倒是讓雲雀真覺有趣,一時還真的來了興趣,詢問道:“這寺中向來只有主持和小和尚兩人?”
“也不盡然,念清本還有爲師兄的。”
小和尚說至此,不由黯然:“已有些年月了,師兄名喚念安,是個極其溫和的人……”
“那念清小和尚這位師兄現在何處?”
“……也許已是轉世輪迴了吧,師傅說師兄心善,定能投個好人家的。”
雲雀聞言一怔,心下不由愧疚,抱歉地看向黯然神傷的小和尚:“抱歉小和尚,我不知道你的師兄已經……”
小和尚輕搖頭,說沒事,而又輕聲道:“說來,今日是師兄的忌日,我還不曾前去掃墓,待掃完這兒我便去準備香燭。”
“小和尚,我可同去?”
算是出於愧疚,雲雀也就下意識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和尚困惑了下,點了點頭:“自然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