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方不遠處,靠近靈泉的地方,師兄生前最喜歡呆在這地方,念清就自作主張將師兄埋冢於此了。”
小和尚一邊說着,一邊帶領着雲雀往前走,手中提着一個竹籃,裡面裝着香燭還有些許水果。
“倒是個清淨之地,想來念清的師兄是個極其安靜的人吧。”
小和尚輕點頭,道了聲嗯,擡頭遠遠地便瞅見了兩個身影,一玄一赤。不由駐足,斂眸,攥緊了手中的竹籃子,繼續向前走着。
一襲瑰麗的紅衣,鋪落於草地之上。
女子跪坐在那方碑墓前,目光清冷。
嬌容不施粉黛,脣色些許蒼白,而額間花鈿熠熠生華。
她是個長相嬌媚的女子,可眉目間緊鎖着哀愁。
永夜站立於一旁,靜靜看着她,無所言語,將目光落到那方碑墓上,眉頭微皺。
他是很不悅來這兒的,更不待見這方碑墓,看到嬌紅替他跪坐在這碑墓前,心中更不是滋味。
“小嬌紅這是在做什麼,在暗諷我什麼?”
終是忍受不了,質問出聲。
“贖罪。”
輕聲回答着,目光無所波瀾。
“……你當我是傻瓜麼,你這叫贖罪?你在諷刺我,在挖苦我!”
嬌紅長睫輕扇,目光一轉,瞥見來人沉默了。
“你跪在這兒有什麼用?師兄看不見,也不會回來!”
小和尚一邊取着竹籃中的果盤與香燭,一邊對跪坐在那兒的嬌紅說道,不看她一眼,言語刻薄。
雲雀瞅了眼態度明顯惡劣了很多的小和尚,又打量起一旁的嬌紅與永夜,心下猜測着,好似明白了些什麼。
“小和尚羅裡吧嗦說些什麼,幹你何事了?”
永夜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小和尚聞言一怔,心下惱火,瞪向永夜:“你又是誰?幹我何事?怎麼不干我事,他是我師兄,是我除了師傅以爲唯一的親人!”
永夜突然大笑,肆意狂傲,弄得小和尚只覺莫名其妙,心下很不舒服。
“你笑什麼!”
“我在笑你們佛教之徒也不過如此,不明是非,深文周納,這就是你們釋迦佛所點悟你們的?”
小和尚一愣,頓時氣得滿臉通紅,氣呼呼地瞪着永夜:“你胡說!”
“胡說?”
永夜嘴角輕蔑揚起,逼近小和尚,那陰冷的眼眸讓小和尚瞅着直發毛,不由往後推了幾步:“你、你想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的師兄是誰殺的?”
小和尚眼神下意識地落到嬌紅身上,而又惹得永夜一陣大笑,不由氣惱。
“你到底在笑什麼!”
“笑你呆,笑你蠢,笑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話至此,永夜忽地眸光轉冷,戾氣縱生,他如是咬牙切齒而不屑哂笑:“他肖想了他不該肖想的東西!”
“你胡說!你到底是誰?憑什麼這般詆譭我的師兄!”
小和尚氣得漲紅了臉,雙手緊握,憤恨瞪着永夜卻不能將他如何。他心下沒底,他還是怕了永夜那雙陰測測的眸子,好似只要被永夜盯着,就覺血液都冰涼了,從頭到腳。
“呵,我是誰?我……”
永夜正想說什麼,嬌紅清冷開口,直接打斷了他要說的話,一時噤言,眉頭微皺,心中不大樂意,卻也終是沒再說什麼。
“走吧。”
說罷,嬌紅站起身來,輕撫了下衣襬,轉身便是離開。
永夜也不過輕揚眉,也懶得理會小和尚了,跟上嬌紅。
“站住!”
小和尚驀然轉身,憤恨地瞪着他們,心中尤是不甘心,永夜傲慢的態度讓他很懊惱。
“怎麼,小和尚還有事?”
永夜不過懶懶回眸,瞥了眼臉紅脖子粗的小和尚。
小和尚沉默了會兒,擱下竹籃,憤恨上前,攔住了嬌紅的去路。
“不許走!你、你……告訴我,師兄他……爲什麼,爲什麼是師兄!”
小和尚握拳,他至今難以忘懷看到師兄屍體靜躺在寺院門口的模樣,面色蒼白,失去了所有氣力,倒在血泊裡,血跡染滿了那淺灰色的僧袍。
嬌紅斂眸沉默。
爲什麼?是呀,爲什麼。
爲什麼偏偏是他呢?
永夜聞言眸子一冷,戾氣縱生,不過一個閃身,下一秒小和尚的雙腳慢慢離地,抓着永夜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想掰開卻覺無力,面容漲紅,呼吸困難。
“你聽不懂我剛纔說的麼!他肖想了他不該肖想的東西!”
“我……我……不信……不信!”
隨着永夜手的緩緩用力,小和尚只覺空氣是那麼可貴,而自己只能做無用的掙扎。
不甘心!不甘心!
“這位閣下,能否放開這小和尚?”
雲雀見狀趕忙上前,想救下永夜手中生命可危的小和尚。
“你又是誰?這個和尚惹到我了,我憑什麼放了他?”
永夜不屑地瞥了雲雀一眼,並未鬆手。
“放了他。”
嬌紅擡眸,看向永夜,輕聲說道。
永夜抿脣,微眯眼眸,而後鬆手,小和尚便是直直地跌到了地上,大口喘息着。
嬌紅長長的睫毛輕垂,微顫了顫,掃了狼狽的小和尚一眼,便是直接越過他往前走去了。
“喂,小和尚,今年這個忌日她會來,明年那個忌日她一樣會來,以前我沒陪着她,以後我會一直陪着她。”說至此,嘴角揚起一抹殘忍的笑容,陰測測說道,“若是明年你還這般愚蠢,指不定今日這時辰,也是你的忌日。”
永夜說罷,嗤笑一聲,隨着嬌紅離開了。
雲雀沉默,扶起臉色很不好看的小和尚:“小和尚,你沒事吧?”
“……”
小和尚不過沉默,神色凝重。
——————
暖風拂過,看着高懸於空中的那輪如鏡的太陽,不由徒生睏意,伸了個懶腰,徑自走到樹蔭底下,看着樹葉婆娑,那漸漸濃郁的翠色。
“快夏天了麼……”
男子輕輕低喃了一句,略顯惆悵,而後一改鬱色,打開手中摺扇,替自己扇着風,徑自往前走着,不由哼起江南小調,喜上眉梢,心情好不愉快。
“將我和姑姑留下,自己和小火焰到處風流快活,哼,如今連姑姑都偷跑了,我風炟豈會甘心作罷!”
一合折扇,輕倚旁邊的一棵大樹,望着街上行人往來,一時出了神,而忽瞥見了一襲翠衣的姑娘,面容姣好,身姿婀娜,不由眼睛一亮。
翠衣姑娘左顧右盼,臉上帶着新奇的愉悅,好似初入世間,瞅什麼都充滿了好奇心,一雙墨黑的瞳眸好似墜入了水潭,微微泛着漣漪與光澤。而漸行漸偏,竟是走進了一個小巷之中。
風炟一怔,下意識地便邁開腳步,尾隨了過去。
“咦?奇怪,明明是進到這裡了的……”
風炟納悶地瞅着無人來往的空曠小巷,納悶剛纔那位翠衣姑娘跑去了哪裡。
驚覺背後有聲響,趕忙轉身,伸手截過了一根木棒,一愣,擡眼就看到正是那個剛纔的翠衣姑娘想要拿木棒偷襲他。
翠衣姑娘見風炟很快便反應過來,且成功擋過了她的偷襲,神情也不過詫異了一下,而後頗是玩味。
“哎呀哎呀,失敗了呢,我還以爲我輕手輕腳的不會被發現的。”
“姑娘,你下手還真重。”
風炟無奈一笑,感受着手掌的微微發麻,心下不由思量起來。
“放開。”
語調輕柔,聲調輕快,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帶着淺笑,柳眉輕揚,真的看不出半絲羞惱和害怕。
“姑娘保證不打我?”
風炟心下奇怪着眼前這個姑娘不一般人的反應,開始思考這個姑娘的來歷。
哪有姑娘家對着個尾隨的陌生人這麼……呃,感興趣?
不管這翠衣姑娘眼中那閃爍的光芒是不是感興趣,反正翠衣姑娘挺開心的,這個他真看出來了。
“你是壞人,打你是應該的。”
翠衣姑娘理直氣壯,侃侃而談:“夫子說,不能和壞人客氣,所謂的愚善最是要不得。”
“姑娘,我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尾隨着我這姑娘家做什麼?夫子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哪有壞人說自己是壞人的。”
“姑娘,我們打個商量。我知道姑娘並不習武,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所以……”
“你是想說你來硬的我也抵抗不了對不對?”
“咳,是這樣的。”
可是,怎麼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勁?
好吧,像眼前這個姑娘的這種……咳,面色從容,處事不驚,當真是嚇到他了。
“縱然你說的是實話,而夫子曾說過,鹿死誰手,尚未皆知,我並不覺得你的腦筋會比我好。”
“……”
這是在損他吧,這一定是在損他吧!
風炟笑容微僵,咬牙切齒:“姑娘是在罵誰蠢呢……”
“蠢?哦,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認爲沒幾個人的腦筋會比我好的。”
“……”
他是不是跟錯人了?
“所以,你可以放手了麼?”
風炟下意識便鬆開了手,虛咳了一聲,抱歉道:“姑娘,我真不是什麼壞人,一時跟着姑娘,只是好奇。”
翠衣姑娘把玩了下手中的木棒,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手掌,看着有些窘迫的風炟,標準的微笑,聲音輕柔,語調乖俏,清脆悅耳。
“夫子曾說,好奇心,害死貓。”
“……”
“夫子說”、“夫子曾說”、夫子、夫子……
風炟只覺自己腦子要炸了,天知道他有多厭學,多討厭風嘯給他請的那個囉嗦夫子!當下咬牙切齒,笑容僵硬,皮笑肉不笑:“敢問姑娘師從何人!”
翠衣姑娘聞言一怔,撲閃着靈動的眼眸,一瞬的呆萌。
她以爲他要說什麼呢。
“我的老師太多了,上至百歲老人,下至襁褓嬰兒,都可以是我的老師,不知你詢問的是哪位?”
風炟只覺當真是無言與詞窮了,他還能說些什麼?眼前這個姑娘絕非一般人,他惹不起,躲還不行麼!
於是風炟趕忙衝翠衣姑娘作了一揖,道:“尾隨姑娘實在是無心之過,望姑娘原諒在下的莽撞,在下在此向姑娘賠不是了,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說罷越過翠衣姑娘,匆匆忙忙就離開了。直覺告訴他,再呆下去會有麻煩的!
翠衣姑娘轉身,瞧着風炟顯得狼狽的逃跑身影,不由莞爾,覺實在有趣,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木棒輕敲掌心。
“真奇怪,夫子說,壞人一般黑,只分兩種,一種對誰都壞,一種只對少數人不壞,莫不是他屬於後者?明明初識,爲什麼我會是那少數人呢?又是怎樣的少數人呢?”
“二小姐?”
百里擬倩悄然而至,奇怪地瞅着獨自唸叨的自家小主,不由出聲喚道。
“哎呀,是擬倩呀,可嚇死我了。擬倩走路怎的老是沒有聲音呢?”
翠衣姑娘似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而後將手中木棒隨手就扔回了柴堆中,拍了拍手。
百里擬倩無奈輕嘆:“二小姐出門怎的不與我說一聲,讓我好是擔心。”
翠衣姑娘無所謂地笑了笑,眉目輕盈,而忽轉向百里擬倩,負手而立,面帶淺笑,目光微灼:“擬倩是不會告訴父親的。”
不是詢問,是陳述。
百里擬倩沉吟片刻,正想說什麼,翠衣姑娘又開口阻止她要說的話。
“擬倩是來保護我的,不是來監視我的。”
不是詢問,依舊是陳述。
百里擬倩低首,目光微沉,輕聲道:“二小姐是在試探我?”
“嗯?”
翠衣姑娘粲然一笑,眉眼清靈,是個長相如青荷般的姑娘,而目光如染墨的白梅。她不甚避諱地點頭,語調輕快:“是的。夫子說,引狼入室,養虎爲患。”
“……”
百里擬倩擡眼看向自家笑顏清淺的小主——這如青荷般的女子,有着染了墨的白梅般的瞳孔,以及心。
“擬倩接到的任務只是保護二小姐。”
翠衣姑娘聞言笑得更開心了,輕頷首:“對,擬倩的任務只是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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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等的防備,明明是父女……
百里擬倩心中微嘆,只覺無奈。
“二小姐,是不是該準備下前往如家了?”
“哎呀,是了是了,該去見表哥了呢!”
翠衣姑娘作驚訝狀,而目光流轉,心下計量着,輕聲說着別的事情:“聽說表哥娶了一位有着仙姿瓊骨般的嫂嫂,真想見見是不是如傳聞般的漂亮呢……”
——————
似心有餘悸般地輕拍胸口,風炟只覺有種說不上的感覺。
莫不是聖城的女孩子都這般、這般……咦?
風炟恍惚回神,迷茫地擡頭看向濃郁的綠葉,看着陽光透過縫隙,落下點點斑駁。
奇怪,他在逃什麼?
那個姑娘相貌秀氣,好似青荷。
眉目輕盈,笑容清淺。
就是言行舉止也沒有什麼可以詬病的,倒是個讀過書的大家閨秀。
大家閨秀……
風炟不由又汗顏。
哪家閨秀膽子那麼大,跟個尾隨的陌生人談笑風生?!
可他還是倉皇而逃了,爲什麼呢?
風炟忽覺後背發涼,心中大驚。
對了,是因爲他的直覺。
此人非善類,定要遠離之——他的直覺就是這麼告訴他的。
這絕不是第一次他有這樣的直覺,蘇芸兒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怪對方是他的姑姑,想逃都逃不掉。
想到這兒,風炟不由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這姑娘不過一面之緣,和他並無大牽扯,逃離還來得及。
如是想着,風炟已是有了離開聖城,去他處遊玩的打算了。
然,躲不開的就叫命定。
他和她的牽扯纔剛剛開始。
“咦?你果然在這兒呢。”
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音調輕快。
風炟瞪大了眼,看着驀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那個自己還想着要逃開的翠衣姑娘,啞然。
不是吧……
百里擬倩看風炟不過直愣愣盯着自家小主看,當下惱火:“放肆!”
風炟一怔,意識到了什麼,趕忙收回視線,心下懊惱不已。
“擬倩太兇了,你看,都嚇到人家了。”
翠衣姑娘柳眉輕揚,笑容清淺,忽然道:“擬倩先回去吧,我和這個傢伙有些話要說。”
“二小姐!”
“回去。”
“……是。”
百里擬倩低首,向翠衣姑娘行了個禮,而後警示地掃了風炟一眼,轉身離開。
“……”
“我長得很可怕,讓你看了我就逃?”
風炟身子一僵,默默地將那隻後移一步的腳又收回來。
“怎麼不說話?難道不奇怪我是如何找到你,又或者,我找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並不想知道。”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這個姑娘真告訴了他,她是如何找到他,又或者,她找他的目的是什麼,他想他會更害怕的……
翠衣姑娘一愣,而後是想到了風炟的顧慮,不由撲哧一笑,左臉頰那個酒窩顯得甚是可愛。
“你真逗,原來壞人也是可以這麼逗的麼?”
“我再說一次,我不是壞人……”
“那麼,不是壞人的你,叫什麼名字?”
風炟眉頭一皺,思索着該怎麼回答。
若是其它人,他或許並不會在意這個問題,而換成了眼前這個能讓他主動想退避三舍的姑娘,他要好好思量了,他害怕涉及到自家哥哥的利益。
見風炟只是沉默也不回答,翠衣姑娘有些失望,而已是猜測到了可能,也就無所謂地輕搖頭:“不說就不說吧,那我總該對你有個稱呼,叫你‘小四’你可願意?”
“誒?”
爲什麼是小四……
風炟有些鬱悶,但無奈點了點頭:“隨姑娘喜好就是。”
“小四不詢問我的姓名麼?”
翠衣姑娘負手而立,頭微斜,睫羽撲閃着,幾番俏皮的味道。
“……我需要爲你做什麼嗎?”
見風炟一臉的無可奈何,直接便是詢問了最後的一個步驟,翠衣姑娘覺得有些挫敗,抿脣,略微的失望:“跟着我,代替擬倩保護我。”
“擬倩?你身邊那個高手?我不覺得我那三腳貓的功夫會比她更能護你安全。”
“不需要護我安全,我只需要這麼一個人來代替擬倩的存在,哪怕是三腳貓的功夫,比我強些就行。”
“……好吧,我答應你,那麼,什麼時候能結束?”
“直到我離開聖城,回家。”
“你不是聖城裡的人?”
“當然不是,我呢,是奉父親之命,前來探親的。我的表哥住在聖城。”
“……這樣啊。”
“說吧,你的條件。”
“條件?什麼條件?”
風炟困惑地看向翠衣姑娘,不解。
翠衣姑娘撲閃了下眼眸,呆愣了片刻。
如果說風炟剛纔的“直接”讓她失望和挫敗的話,那麼風炟現在的“不記報酬”就是讓她驚訝了。
眼前這個傢伙到底是太單純,太蠢,還是……
“我僱你,自然是要給你報酬的,你想要什麼報酬?只要是我能辦到的,定滿足於你,當然,燒殺搶掠不幹,以身相許除外。”
“報酬?不用了……”
讓他說什麼呢,從翠衣姑娘再次出現在他眼前那一刻,他就是抱着認命赴死的心態,其它什麼的,都是什麼鬼!他只想和這姑娘兩清了,然後趕緊逃走。
這是什麼孽緣,是他前世欠了這姑娘麼?要不然怎麼他連反抗都不會,連逃跑都覺是奢望,更別提什麼報酬,姑奶奶啊,讓他平安離開就是很好的報酬了!
“不用?!”
翠衣姑娘一怔,而後目光一沉,收起了那好似青荷的笑容,一臉穆然。
“小四你如果這麼說,我會誤會你有其它目的的。”
“……你想多了。”
“容不得我不想多。”
“好吧好吧,等你探親結束了,你陪我喝杯酒就行了,成麼?”
當真無可奈何,他真的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小四爲什麼想讓我陪你喝酒?”
翠衣姑娘忽然這麼詢問,神色認真,目光有些捉摸不定。
“哪個男人不想要一個漂亮的女人陪自己喝酒?”
風炟有些痞痞一笑,顯得邪氣,而說得敷衍,心不在焉。
翠衣姑娘怔怔看着風炟,而後低首,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垂至胸口的兩股髮辮,輕聲道:“小四這是在覬覦我。”
風炟似乎這才反應了過來,趕忙擺手,懊惱自己的口不擇言,要是讓這姑娘惱羞成怒了怎麼辦?他定沒有好果子吃的!
“不不不,對不起姑娘,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行,我答應你。”
而翠衣姑娘忽地擡首,打斷了風炟急於辯解的話,篤定地說道,目光微灼。
“啊?呃……好……就、就這樣吧?”
翠衣姑娘輕嗯了一聲,衝風炟微頷首,而後轉身,說道:“那小四這就隨我來吧。”
“好……”
風炟輕嘆,怎麼有種進入虎穴的感覺?
――――――
擡頭望着那好似燙了金般的匾額,風炟覺得自己瞬間便是有了渺小之感。
他是猜測這姑娘會有一個非常人的身份,卻不料竟是如此身份。
如家的表妹?不就是柳家次女柳如畫麼!
這個姑娘居然就是柳如畫!
不可能吧!
柳家次女,如詩如畫,赫雲大陸有名的才女,更有柳如瑾這樣端莊爾雅的姐姐,無論出身還是才學,以及相貌都是極好的,他雖不曾見過此人,卻也拜讀過她的詩文,那是讓他還能繼續讀書的興趣。
柳如畫這個女子他一直很仰慕,想着若是此生能見上一面也死而無憾了,卻又覺是奢望,也就不敢再想,也從未向自家哥哥提起過。
風炟忽側首,幾乎是瞪着身旁的那個掛着淺笑的翠衣姑娘,滿滿的錯愕和不敢置信。
不、不可能吧!?
對了,或許、或許這個姑娘只是來如家看望某一個親戚的,而不是如家家主。
想到這兒,回頭又看了眼身後的那些香車寶馬,百里擬倩正在一一叮囑着那些個家僕。場面浩大,不用想也知道那些香車寶馬裡面裝的是什麼。
如此聲勢,怎麼看也不像是拜訪普通親戚的……
最後,他還是硬着頭皮,試探性地喚了一聲旁邊的翠衣姑娘。
“柳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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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翠衣姑娘疑惑地看向表情很是糾結的風炟,一時無言。
看着翠衣姑娘沒有應答什麼,風炟暗自鬆了一口氣,他希望她是否認的,至少讓他繼續保留美好的幻想,可翠衣姑娘的下一句話就將他美好的幻想打破成了事實。
“小四原來認識我呀!”
“……”
柳如畫看着風炟瞬間慘白的臉,更加疑惑,奇怪地瞅着他,剛想說什麼,就見如家的管家出來請自己進去了。
衝管家微頷首,便是率先進入如家。
而風炟還傻愣在原地,一時難以消化。
――――――
今日陽光明媚,蔚藍的天空中,流雲繾綣,看着格外愜意。
天氣好,人也容易犯困,所謂春慵。
說來奇怪,明明都已經過了小滿。
林憶琴有些瞌睡了,合上書本,從樹蔭下的懶椅上起來,正想回屋去歇息一會兒,卻聽得不遠處小徑上匆忙路過的兩個僕人的私語,當下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你快些啦!小蘭兒已經趕過去了!”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很快了嘛!”
“咦?你停下來做什麼!你以爲表小姐會等你麼!”
走在前頭的黃衣丫鬟責怪着後面那個藍衣丫鬟忽然的駐足,看她變了的臉色,困惑,將視線轉回前方,見來人,當下噤聲,規矩地在一旁站好,低垂着腦袋,不敢擡頭。
“夫人……”
林憶琴微頷首,看着丫鬟們的反應,心下微涼,而面不改色地輕聲詢問道:“你們剛纔說誰來了?”
“是表小姐……”
“哪個表小姐?”
“還有哪個表小姐,當然是柳家二小姐,家主的……哎喲!”
被旁邊的藍衣丫鬟掐了下手臂,黃衣丫鬟吃痛驚呼,而後驚覺自己失言了,當下臉色變得慘白,說不出話來。
林憶琴倒也不計較,不過神色微黯,輕點頭,徑自往自己的住處行去了――與丫鬟們要去的地方是反方向。
“英子,夫人她走了沒?”
黃衣丫鬟身子僵硬着,根本不敢動彈,只能小心翼翼地詢問着。
藍衣丫鬟回頭看了看,而後點頭,悄聲道:“走了走了。”
黃衣丫鬟瞬間鬆了一口氣,惹得藍衣丫鬟一陣好笑,覺她實在誇張。
“至於麼,夫人能把你嚇成這樣?”
“我怕她?”
黃衣丫鬟不屑嗤笑,雙臂環胸,傲慢高視:“不是我說,她的出生可能連你我都比不上,我怎會怕她!若果不是見家主這般寵愛於她,我怎麼會把她當一回事!”
藍衣丫鬟聞言嚇了一跳,趕忙環顧四周,見真的無人聽見才鬆了一口氣,心裡埋怨着黃衣姑娘的不識大體,嘴裡說着:“這種話你都敢講,也不怕人家聽了去!到時候可有你好受的。”
黃衣丫鬟並不在意,眼裡是滿滿的鄙夷和輕視,自視甚高,滿是狂傲:“本來就是實話,也不知她使了什麼狐媚之術讓家主娶了她這個出身低等的農婦,上次我還瞅見她在院落裡挑選豆子哩,農婦就是農婦,目光短淺,粗俗!”
“話不能這麼說,夫人她雖然出身不高,但爲人和善,溫柔賢惠又心地善良,也從不曾苛求於我們,沒有像有的那些貴家小姐的脾氣……夫人還特別勤奮好學,我時常見夫人手不釋卷,最愛在家主的書閣呆着呢!”
藍衣丫鬟莞爾,神色溫和,是滿滿的敬重與喜愛。
“英子,那妖女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幫她說話!”
黃衣丫鬟柳眉倒豎,對於藍衣丫鬟所說很是不贊同!而且十分生氣:“你忘了表小姐對我們的好麼!表小姐與家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赫雲大陸公認的金童玉女,是金玉良緣!如果不是突然殺出這個妖女,表小姐纔是我們的家主夫人呢!”
“我……”
藍衣丫鬟一時無言了,不知反駁些什麼,心中卻暗暗替林憶琴感到委屈。
是了,表小姐很優秀,人也很好,有着能配上家主的資本,何況表小姐和家主是親表兄妹,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她們也一直以爲表小姐將來肯定是如家的家主夫人,也暗暗期待着。
可當得知家主竟然是要娶別的女人爲家母,她們都感到驚訝,除了遺憾,也替表小姐感到委屈,下意識地也不怎麼看好這個家母。
而後因爲家母的溫柔賢惠與善解人意,她也才慢慢說服了自己,覺得自己是偏見了,如今黃衣丫鬟竟這般詆譭着家母,她忽覺得家母好不無辜。
畢竟嘛,這分明是家主他們感情的事兒,她們這些小丫鬟插得上什麼嘴啊。
――――――
如家主廳。
“當真無可奈何,表哥的婚禮竟是不能來參加,表哥莫怪罪父親與我纔好。”
柳如畫輕嘆,柳眉輕蹙,些許愁苦與愧疚:“本就是極好的日子,卻宛實可惜沒能前來。”
“舅舅那幾日抱恙,你又恰好出遊,我已是聽說。也確乎是可惜表妹你們沒有前來。不知舅舅身子可好些了?”
“已是好多了,這不,派遣表妹我前來補賀禮嘛,都是些小件,表哥莫嫌棄了纔好。”
“怎會嫌棄?舅舅一片心意,我這做外甥的當然不能推辭。”
如一夢微笑着,寒暄着,瞥見了柳如畫身邊不遠處的風炟,眼眸微眯,嘴角的笑容更甚:“不知這位是?”
“父親派於我的護衛,護我周全的。”
“哦……那位姑娘又是?”
柳如畫看向一旁靜立的百里擬倩,笑意加深,輕輕說着:“父親派於我的丫鬟,清點賀禮的。”
百里擬倩低首,目光微斂,模樣恭敬。
“是麼?”
如一夢忽覺好笑,不知這看似柔順端莊,實則乖張的表妹的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
一個貴家子弟氣質十足的小哥兒是護衛?
一個明顯精幹利落,氣息內斂的女子是丫鬟?
不過他倒也不好奇他這表妹到底想做什麼,反正八九不離十是和他那舅舅對着幹就是了,這渾水他就不淌了,也沒多大的興趣。
收好這他該得的賀禮,好好招待這表妹就是了。
“自然是的。”
柳如畫微笑着,輕頷首,而又左右張望,疑惑出聲:“怎不見表嫂?”
如一夢也才注意到什麼,微皺眉,詢問身旁的如霖:“阿琴沒有來麼?”
“如兮去通知家母了……”
如霖話還未說完,便已是瞧見如兮小丫頭的身影出現在了廳中,身邊並沒有林憶琴跟隨。
如兮面色複雜,走至如一夢身旁,輕聲道:“家主,憶琴姐姐說她不是很舒服……”
“不舒服?!阿琴病了麼?”
如一夢詫異,這早上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舒服了?
“如兮你有給阿琴看過麼?”
如兮虛咳一聲,看了柳如畫一眼,而後低首說着,眼中閃過狡黠:“看過了,是心疾。”
“心疾?”
阿琴怎麼好端端地會染上這個病?還是以前便有?可是,怎不曾聽她說過?
如一夢越想越擔心,看向柳如畫,也就懶得寒暄了,直言道:“我去看看你表嫂,你隨便逛就是了。”
柳如畫輕頷首,就看着如一夢急匆匆地獨自離開,那不掩的緊張與擔憂,一時詫異,而後淺笑,輕柔說着:“倒是不曾見過表哥如是心憂的模樣……既然這樣,那我便是四下走走吧,擬倩你回閣樓,有小四陪着我就行了。”
“……是。”
見柳如畫他們也離開了大廳,廳中只剩下如兮與如霖,如兮這才忍不住偷笑出聲,惹來了如霖懷疑的目光。
如霖伸手輕拽如兮衣袖:“別笑了,快說,什麼心疾,家母怎麼會突然染上心疾?你可是醫者,不能亂說的規矩不知道麼?”
“哎呀哎呀,我怎麼會亂說話呢,就是‘心疾’嘛!”
如兮拍開如霖的手,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道:“憶琴姐姐什麼性子?表小姐怎樣的存在?家主又什麼態度?家主別玩太過分了纔好,憶琴姐姐要是哭了,我就!”
“你能拿家主如何?”
如霖無奈搖頭,卻是知曉了一二,也就鬆了一口氣——他還真以爲家母身體抱恙了呢。當下便是逗趣起如兮來。
“我……”
好吧,她是不能拿家主怎麼樣,但是眼前這個貨她還是可以的!當下直起腰板,雙手叉腰,瞪向如霖。
“你上次欠我的包子錢準備什麼時候還啊!”
“呃……有此事?”
“你!你存心的是吧!”
如霖是誰啊?記憶狂耶!才三天前的事情,他敢說他忘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生氣,要淡定,不然她根本就鬥不過這個笑面虎的傢伙!
當下冷哼一聲,雙臂環胸,道:“古人有言: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如霖一愣,竟是真的沉吟起來,而後淺笑,看向這個高傲的小丫頭,覺得分爲可愛,目光柔和,輕聲道:“你怎的學起表小姐來了?”
“表小姐說的很有道理呀,這叫以理說理,引他人之言,至少是兩個人站在自己的觀點之上,而對方,只是一個人。”
如兮說着,嘴角微揚,閃過得意的神色:“這就是羣架和單挑的區別,懂不?”
“是是是,如兮小姐說得甚是道理,小的甘拜下風,慚愧慚愧。”
如霖佯裝受教模樣,還真的衝如兮作揖,相當虔誠。
如兮小小的自豪感瞬間膨脹,臉頰微紅,笑逐顏開,小聲嘟囔:“這還差不多……”
她就喜歡看如霖這般受挫的模樣!
心情大好,說的秘密也就多了,如兮當下就和如霖分享了一個小秘密:“知錯就改,孺子可教。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了,告訴你個好消息。”
“哦?什麼好消息?”
“憶琴姐姐有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