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沉默之後,林陽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奧丁,把話題拉了回去。
“奧丁怎麼辦?”
“交給我吧。”小魔鬼笑了起來:“就算是哥哥你送我的禮物好了,我會好好處理它的···你現在該回去了。”
“回去?”
林陽愣了一下,隨即,他聽到了車輪極速的摩擦過地面的聲音,年輕人轉過頭——就看到了遠處極速駛來的燈。
於是他笑了起來,林陽笑着轉過身,向着燈的方向走去。
“···對啊,是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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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了眼睛。
在一片純然的黑暗裡,他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看到的便是純然的黑。黑暗像是夜幕一樣裹住他,那麼深又那麼廣,濃烈的像是有人撕扯下夜幕,定格在永恆,最後披在他身上。就算是他,睜開眼也什麼都看不到
——因爲這裡本來就一無所有。
這樣極端又極度安靜的黑暗能讓任何生物發狂發瘋,可他卻只覺得安心,安心也安穩,就像是嬰兒蜷縮在母親的子宮裡。
可嬰兒在母親的子宮裡,又何須睜開眼睛?就算睜開了眼睛,又能看到什麼?他維持着睜眼的動作,就算其實他除了再睡一覺什麼也不想做。莫名的疲倦纏繞在他身上,不是力竭的累,也不是午後的乏。比起環繞在血脈骨骼每一寸皮膚裡的權與力,更明顯的是心中的空洞。
就像是倒空了酒的酒桶,也想是扯空了線的軸。他手握着權與力,也就握住了整個世界,可是世界在掌心,卻也填不滿空洞。於是他選擇沉睡,日星歲轉,風雪復來。
而現在,他睜開了眼睛。在沉默的凝望裡,有純金的光芒由遠及近。恍若日輪般明亮的兩盞燈安靜的飄了過來,他沉默着,直到那兩盞燈漂浮到了他眼前,他才發現,那其實是一雙眼睛。
黃金瞳。
灼灼如流金的黃金瞳的主人湊到了他面前,擁有極威嚴的黃金瞳的主人低下頭,像個小貓一樣蹭蹭他,然後蜷縮在他身邊。
“哥哥。”黃金瞳的主人喚道。“我回來了。”
“啊。”他點了點頭。“你來了。”
黃金瞳的主人不說話,他安靜的蜷縮在他身邊,就像是小雞崽兒蜷縮在母親的翅膀下。可被他當作老母雞的人卻連動都不沒有動一下,就像是他真的是個石頭。
“哥哥。”過了很久——他難以清楚的瞭解到底過去了多久,但是卻本能的知道這時間那麼久,漫長的像是人類的一生——黃金瞳的主人擡起頭看着他:“你怎麼不抱抱我?”
“”
他沒有回答,於是擁有着能叫所有生靈跪下的黃金瞳的主人就像個真正的小孩一樣執拗的又問了一遍。
“你爲什麼不抱抱我?就像從前的那樣。”
依然沒有回答,黃金瞳的主人看着他,只是看着他,沉默又執拗,彷彿不得到個答案就要永遠這麼下去。他也沉默,極度的寂靜就像是他睜眼的時候,孤獨的時候一樣蔓延開來。這樣的沉默本絕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可這一刻他卻突然的···感覺到了飢餓。
他是那麼餓,就像是被餓了數天的狼,餓的無論是腐肉還是土都能填進肚子裡,伴隨着極度的飢餓感而來的是喉嚨的抽搐和作嘔的幻覺,虛弱感一瞬間蔓延過骨髓和神經。但是他卻又清楚的,莫名的知道,他想吃的是什麼。不是隨便什麼東西···而是最特殊的那個。
除了那個,什麼都不能平復他的飢餓,滿足他的空洞。
“你該走了。”他發出了一聲嘆息。
“你不需要我了嗎?”黃金瞳的主人問道。
“你該走了。”他只是重複,飢餓感卻越來越甚···讓他甚至忍不住要開始顫抖。“你一直想去外面的。”
“外面。”黃金瞳的主人卻笑了起來,他往後退了一步,這個時候他的腔調配着稚嫩的聲音,卻讓人半點兒聽不出來他是個孩子:“對啊,外面,外面有好多好多人···有樹,有光,他們都在外面···”
“這是你喜歡的。”
“不,這是你喜歡的,哥哥。”黃金瞳的主人輕輕說道,他的語調裡夾着莫名的悲傷:“不是我。”
“離開這裡。”
他重複了一遍。黃金瞳對視,只是很短的片刻,孩子就低下了頭。
“——我明白了。”
然後他倒退着,黃金瞳的光芒那麼明亮,灼如日輪,也很快就要湮滅在黑暗裡。他卻沒由來的感覺到鬆了一口氣···就像是將自己珍貴的寶物從桌沿邊帶回安全的位置。然而在那雙眼已經快看不見的時候,那個孩子又問道。
“哥哥,你會吃了我嗎?”
“···我不會的。”
“可是吃了我,你就什麼都不用怕了。”孩子說道,鎮靜的不可思議。彷彿他在陳述的是個什麼真理:“世界都會跪在你的腳下,甚至不用你舉起戰旗——”
“我不會的。”他打斷了他的話,最後重複了一遍:“你該走了。”
於是孩子再一次垂下頭,過了許久,他才聽到了他的回答。
“是。”
他回答的那麼卑微,就像臣民跪拜他的皇帝。
於是純粹的黑同着死一般的寂靜重新回到了他的身畔,他學着孩子的樣子也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可身邊卻沒有哪個可依靠的存在。
這一刻他突然不想睡下去了,他咀嚼着孩子的那句話,咆哮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想說:你爲什麼要低下頭呢?誰能叫你低下頭呢?你是我的弟弟啊——誰能叫他的弟弟低下頭,他就應該去砍下誰的頭顱啊。
——可現在他得砍掉自己的頭。
在純粹的黑裡,他閉上眼,睡意沒有蔓延上來,他卻再一次清晰的感覺到了那個空洞,就像是這層皮下面空蕩蕩的一無所有,就像是血管裡奔騰的不是血液而是空氣。
只是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那是孤獨。
“叩,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林陽頭也不擡的說了句請進,然而在他說請進之前那個人就轉身離開。跟着就是嬸嬸的大嗓門兒。
“明非啊,幫忙下樓買點兒東西——一箱打折奶,一斤雞蛋,要土雞蛋,可別買錯了。快點兒啊,我這兒急着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