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川往事_分節閱讀_60

……謝謝!”

我接過那個沉沉的紙筒,左右翻看:“你會自己做呀?哪裡買的鏡片?”

“自己磨的。”

“自己……磨的?哪來的玻璃?”

“不要的眼鏡片、玻璃瓶底、電燈泡。用細砂紙打磨,然後用牙膏拋光。”

挺有耐心。不過,是個傻子也知道做這個要花多少長時間。

然後,我就有點緊張:“那個……你送我這個,沒別的什麼意思吧?”

“沒。這一週我踩你太多次腳,算是小小的賠償,也算趁機做下科普工作。”他低着頭看地板。

我咧嘴一笑:“那我就卻之不恭,不如受之有愧了。”

“別客氣。”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爲撈外快,我接了一本急需翻譯的小冊子。所以沒去拉丁舞班。到了公司,艾瑪就來擠兌我:“哎喲,我家小弟託我問你,爲什麼不去體育館?”

“接了點活兒,在家天天做翻譯。”

“我家大博士可是從沒有對誰這麼積極過,一週三趟騎車過大半座城地來見你。”

“嗯嗯。”

“明明說,她有打電話問你,你沒接,你家又沒留言機。有幾個男士想介紹給你,問你要不要去見見?”

“啊……這個……嗯,暫時不吧。最近太忙了,下次再說。”

話說這同事關係真不好辦,人家太熱情,你不能不識擡舉,更不能不待見人家。再說,我的年紀不是很大啊,二十四歲,還算不上是剩女吧?艾瑪自己都沒結婚,幹嘛苦苦地逼我呢?

艾瑪這回一把捧住我的臉,睫毛幾乎掃到我的額頭上:“小秋,聽你姐一句話,趁年輕趕快選,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你姐的教訓擺在眼前!”

“不是這麼着急吧?艾瑪姐!”

“你不肯去我家,我媽知道你們不認真。又給我弟張羅了幾個,你加緊吧!我知道你以前認得大款。大款有什麼好?人品素質差、道德底線低,不然也掙不了那錢,對不?他能給你錢,也能給別人錢。小蜜二奶一大堆,跟了他就是個煩惱人生。像我弟那樣的讀書人,清清白白、前途遠大、雖不是大富大貴,也什麼都不缺。何況人家就守着你一人過,齊眉舉案、白頭到老,多好。怎麼樣,這個週五的party,叫他來吧!如果你不叫他,我也把他當家屬叫過來。明明說,她會帶兩個朋友過來,都是有背景的,平日千挑萬揀的那種。不是你相他們,是他們相你。切,明明有沒有搞錯?我們的謝小秋,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齊眉舉案,能這麼用麼?我承認,我有點被艾瑪說暈掉了。

回到辦公室,我趕緊給艾鬆打電話:“SOS!這個週五我們公司有個大party,前面吃喝,後面舞會,你快過來救我!”

他在那邊,居然遲疑了:“不成啊,週五我的學生答辯。”

“是晚上六點!”

“答完辯是謝師宴,你說,我能不去嗎?”

我吼開了:“艾鬆,上次你要我去,我有二話嗎?我配合得不好嗎?輪到我了你就這樣啊!”

他想了想,說:“好吧。你有什麼要求嗎?”

“人來了就行!先陪我吃飯,然後陪我跳舞,親密點!”

“……怎麼親密?當衆kiss?”

“Kiss個頭啦。到時聽我的指令。”

星期五晚上是我開車去接的艾鬆。艾鬆說,那個謝師宴他不能不參加,不過可以早退。我去接他時,晚會已經開始了,艾鬆喝了一點酒,臉上有些發紅。不過,看得出他是在努力配合我。他穿得非常正式,純黑色的西裝,配一條有古典圖案的領帶,顯得瀟灑從容,英姿勃勃。我特意穿了件繡花襯衣,格子短裙,其實與晚會的氣氛不搭調。不過,我挺懷念我的少女時光,對格子短裙有深深的眷念。

晚會就在餐廳裡舉行。西餐,從大飯店裡請了專門的廚師烤牛肉。公司專爲我一個人訂了靈寶寺的素食。我和艾鬆同時在大廳門口出現,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們。只有艾瑪遠遠地對我做一個“V”字。我們端着碟子取食物,跟着人羣走,艾鬆顯得如魚得水,自在從容。不停地有人向他搭話,他很自如地介紹自己。說和我是朋友。說完朋友兩個字,他又微微地神秘地一笑,讓所有的人都明白,那個朋友是什麼意思。

有艾鬆應付一切,我就專心吃菜、喝酒、和閒雜人等聊天。我們本來就來得晚,晚飯一會就吃完了,餘下的時間是舞會。

艾鬆和我跳了第一支舞,慢四的那種。艾鬆的舞確實跳得不錯,各種舞步都很嫺熟。然後,我就不斷地被別的男同事邀請,快三、快四很快就跳過了。中場休息完畢,音樂再度響起時,居然是恰恰。

艾鬆說:“這個我一定要跟你跳,給你看看這幾周我加強訓練的成績。”

“那就別怪我踩你的腳啦,因爲這次我是不會讓着你的啦。”

我們在舞池中跳了起來。艾鬆的動作很到位,甚至,有點過份奔放。在這種半公半私的場合我一向很低調。不像艾瑪,我從來不主動和公司的領導搭腔、套近乎。不是因爲我知道CGP是瀝川的公司,所以不把頭兒們放在眼裡。而是我一向認爲我和瀝川乾的是完全不同的行業。作爲翻譯,我遵守自己的行規和行爲準則,注意維持我的職業形象。艾鬆這樣跳,我覺得有點尷尬,一直縮手縮腳地應付他。過了兩分鐘,節奏越變越快,艾鬆忽然變得激情四射,對我又追又鎖,嘴裡還不停地說“Come on!”

在車上我就聞到了酒氣,審問艾鬆,他說只喝了一點,現在出洋相了吧。我們之間一個錯身,他在我耳邊說:“小秋,你該不會只和我跳扇子舞吧?”我不理睬他,繼續應付,座中的看客們紛紛鼓掌。

天啊,那是什麼曲子,怎麼這麼長啊!

艾鬆緊緊地跟着我,使出渾身解數,目露乞求和挑逗。

我想起每天早上去公園跑步,看見老太太們搖搖擺擺地跳着扇子舞。在他眼裡,我就這形象啊。

豁出去了,跳吧。

我也開始扭腰,把在學校裡表演的那一套都拿了出來。大家看我終於來了精神,掌聲頓時就高了一倍。

跳着跳着,舞池子裡就剩下了我們一對。大家都停下來,將我們圍成一個圈,一起鼓掌替我們打點子。音樂師也很配合,舞曲放完一遍,從頭又來,沒有半秒停頓。

我踩得急促的舞步,身邊一切都在高速地移動。五彩的燈光,雨點般灑下來。恍惚間,我的目光越過人羣,停留在遠處的一個角落裡。

我不能確信,不過,那裡靜靜地坐着一個人。

那個人靜靜地看着我,目光專注而憂傷。臉上有淡淡的笑容,漂亮而淒涼。

我的呼吸頓時停止。

就在這一剎那,我被艾鬆重重地撞了一下,一個趔趄,幾乎摔倒。

艾鬆一把拉住我,驚慌地問:“你沒事吧?”

“沒……沒事。”我驚魂未定,跟着節拍敷衍,回首再看時,那個人影已被人羣擋住了。

又過了一個回合,我再次越過幾個人的肩膀向角落看去,人影已經不見了。

我扔下艾鬆,追了出去。

電梯的門已然關閉。只看得見門上閃動的數字:

十六、十五、十四……

到了底層電梯會慢慢地爬回來。如果裡面有人,會有更多的停頓。我沒有耐心,衝向安全樓梯,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往下跑。

自從我來到CGP,就沒有響過火警。所以我從沒走過這個灰灰的、大理石磚徹成的安全樓梯。

顯然有人天天打掃,木質的扶手一塵不染。開始時,我只是飛快地往下走,好像要跟電梯賽跑似地。後來我乾脆一隻手扶着扶梯,眼看離下一層還剩幾級臺階了,一步跳下去。這正好證明,經過多年堅持不懈的體育煅練,我的身手異常敏捷。可是跑到最後一層,我還是大意了。想多跳一級臺階,結果沒站穩,“咣噹”一聲,頭磕在牆上。磕得我頭昏眼花,金星亂冒。顧不了這些,我拉開沉重的鐵門,衝出大廳,四處尋找那個身影。

門前只有明亮的街燈和穿梭的汽車。

我站在臺階上,累得彎下腰去,雙臂撐着膝蓋,大口地喘氣。

忽然間,一個聲音從我的身後傳來:

“Hi,小秋。”

那聲音好象一顆子彈擊穿了我的心臟,我的身子猛然一震。

直起腰來,轉身過去,看見瀝川站在陰影之中。

47

“Hi——”

我氣喘吁吁地打了一個招呼,胸口劇烈起伏着,半天接不上話。

瀝川很耐心地等着我的呼吸慢慢變成平穩,目光移到我的額上,皺眉:“出了什麼事?你的頭出血了。”

“哦?”我撫開流海,摸了摸額頭,果然鼓出了一個大包。手上有幾滴粘粘的血跡。

“別動,”他說,“我看看。”

薄荷的氣息打在我臉上,冰涼的指尖,在我的額頭上摸來摸去。我剛剛平靜的心又以雙倍的速度跳了起來。

“撞哪兒了?”

“撞牆上了。”

他的神情本來很嚴肅,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撞牆上?爲什麼?” 一面說,一面從錢包裡掏出一隻薄薄的密封小袋,撕開,從裡面拿出一團溼溼的棉花,“這個是用來清潔傷口的,會有一點痛。”

“噢!”我叫了一聲,他的手一抖,棉花掉在地上。然後,他緊張地看着我:“很痛嗎?”

“有一點……”

“那我輕點兒。”他又去掏錢包,拿出第二團棉花,給我擦乾淨了傷口,又找出一張創可貼,給我貼好。

瀝川很會照顧自己,身上總是準備着創可貼。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這樣。

然後,瀝川想彎腰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棉花,我眼疾手快地替他撿起來,扔到垃圾桶裡。

“撞得重不重?要不要看醫生?”他細長的手指,繼續撫摸我的頭頂,試探其它的傷處,好像一位正在受戒的老僧,“別是腦震盪。”

我很想回答說,撞得很重,你陪我看醫生。轉念一想,才幾滴血,誇張了。

“沒事。”我理了理頭髮,歪着腦袋看他:“幾時回來的?”

“今天上午。”

瀝川看上去比我在瑞士見到他的時候還要瘦,臉上沒什麼血色。奇怪。一般說來,人的病都是越養越好。瀝川住院三個月,什麼也不幹,天天養病,家裡那麼有錢,什麼營養買不起?怎麼還是一日瘦似一日,顴骨越變越高呢。

“一個人回來的?”

“René也來了。 他最近在寫一本關於中國古代建築的書,要來北京查資料。”

“René在大學裡教書?”

“嗯。”

我們一起在臺階上站着,都不說話,各人想各人的心事。

過了一會兒,我問:“瀝川,你沒開車來嗎?”

“沒有。”他說,“我在等我的司機,估計是堵車了。”

“我有車,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謝謝。”

“來嘛,跟我還客氣啊?”

“對不起,還有別的事。”他說,“下次吧。”

“沒別的事,你就是不願和我在一起,對嗎?”我輕聲地說了一句,目光幽怨。

他穿着件純黑色的風衣,修身而合體。頭髮又硬又黑,還有點溼溼的,配着他那張瘦削而輪廓分明的臉,很酷,很神氣。

他沒回答,算是默認。

這麼快,一切又回到了起點。瀝川的作風,想不習慣也不行啊。

我扭頭就走。

畢竟,瀝川回來了,就象太陽回到了太陽系。

一向只有自轉的我,頓時滑入了公轉的軌道。有風有雨有引力,一切迴歸正常。

次日上班,我精神抖擻。因爲要翻譯一份重要的合同,怕浪費精力,我沒開車,打車去了公司。

一到大廳裡便有不大熟識的同事踊躍地跟我打招呼。昨夜一舞,雖沒傾城傾國、至少讓我成了明星。

“哎,小秋,早!恰恰!”

“恰恰!小秋,昨天很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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