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勤知道徐丹是讀書識字的知禮人家,早已經在心裡默默的改了稱呼。
“自家娘子“,嗯,聽起來就覺得幸福得緊。
“洗衣做飯……洗碗,補衣服什麼的。”周勤中間停頓了一下,知趣的略去了帶孩子三字。
嗯,這個自家娘子以後自然會懂得的。
“這樣啊,那好吧。”
徐丹想,今天除了洗衣服沒做,其它的她都做了,也算是個合格的娘子了,這麼一想心情便又好起來。
“那我回屋補衣服去啦。”徐丹搶過周勤手中的碗,高高興興的回屋了。
周勤好笑的搖了搖頭,拿水桶去溪邊挑水去了。
他一邊手一個水桶,速度卻完全不受影響,水桶照樣提得穩穩當當。一來二去,很快就把地裡的菜都淋好了。
地裡的青菜和太陽公公打了一天的照面,已然疲憊不堪了,葉子耷拉着,無精打采的。
忽然有甘霖降臨,瞬間又像活過來似的,“咕咚咕咚”的一番自我補給後,又變得神采奕奕的啦。
周勤今天開荒下了大力氣,一身汗味,怕薰着徐丹,決定還是直接去溪邊洗澡的好。
他回屋拿換洗衣服,卻看到徐丹除了補自己給她找的那些衣服,竟然還補了其它的。
周勤拿在手裡看,除了有些地方他自己記得是壞在哪處的,或者有補丁的才明顯些,不然其它地方不認真找都看不出來縫補的痕跡。
徐丹見周勤瞧得仔細,又一時不說話,還以爲是他不滿意:“周大哥,是不是我補得不好?”
周勤有些愣住了,不明白爲何她總是喜歡妄自菲薄,真是令人疑惑,“丹娘,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你這補了哪裡我都看不出來,還叫不好?”
他的表情充滿了疑惑,語氣中有滿滿的不解,但這細聽下來卻是種無形的稱讚。這比直接的誇獎更令人開心,徐丹滿臉笑意:“周大哥,你滿意就好。”
徐丹之前要麼小心翼翼,要麼害羞懊惱,就是高興也只是抿嘴淺笑,這是周勤第一次看見徐丹如此明媚的笑容。
就像結束了漫長的冬日,荒蕪的山林裡還是一片沉寂。
你行走其中,卻沒有意識到春日已經悄無聲息的光臨,一株搶先盛放的野桃花就這麼突然的竄入你眼簾。
你心如止水又毫無設防,這便比你看到滿山的桃花更爲驚豔和沉醉。
一抹春色觸動了一顆死寂的心,直教人失了往日的冷靜,攪亂了心緒。
“丹娘,你笑起來真好看。”周勤情不自禁的開口說道。
直到看到徐丹臉色通紅,害羞的低下頭,周勤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他連忙慌亂抓了衣服,頭也不回的邊往外走邊說道:“我,我,我去溪邊洗澡。”
結束窘迫最好的方式是有人比你更窘迫。
徐丹聽見周勤說話都結巴了,不由得“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徐丹慢慢收拾縫補好的衣服,認真疊好並放回箱子裡了。她轉身去了廚房,看晚上要煮些什麼菜。
廚房建得挺大的,上面有遮雨棚頂,中間是空的,這樣油煙散得快,不嗆人。
竈臺前面兩根柱子之間綁着一根木杆子,上面掛些湯勺、笊籬、竹蓖子等,方便做飯菜時取用。
徐丹見中午煎的魚還有兩條,白米粥也還夠,那就再煮一兩個菜就成了。
廚房有個籃子,從樑上繫繩吊下來的,裡面有臘肉,牆角還放着幾個南瓜、冬瓜和毛薯,地上籃筐裡還有一些雞蛋。
徐丹想炒雞蛋和南瓜,纔剛決定好便看見周勤手上拿着什麼東西回來。
“周大哥?是吃的嗎?”鑑於周勤總能從外面找到吃的回來,徐丹每每都覺得好奇又期待。
“摘了些野山莓,給你的。”周勤怕回來太早兩人尷尬,便找了些野果回來哄她。
周勤打開包好的綠葉子,裡面是紅豔豔的野山莓,洗過後沾着水,越發的誘人。
“哇,看起來好好吃,謝謝。”徐丹忙捧了過來,捻了一顆往嘴裡送,酸酸甜甜的煞是好吃,忍不住又吃一顆。
這些小野果,若在鄉下村裡,還沒有等完全成熟到紅色,只帶上粉色時便已經被小孩子們掃光了。
他們平時到處亂竄,哪處有野果都探查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時不時發生搶地盤的行爲。
孩子們偶爾能找到一顆像這般紅豔豔的,簡直像發現了寶藏似的,覺得自己幸運得不行,要拿着四處嚷嚷一番才肯罷休呢。
那些調皮頑劣的大孩子,硬要拿去逗弄稚童,定要他們眼饞流口水,待他們哭鬧時,還要取笑一番才行。
頑皮的孩子不怕父母的棍棒,稚童不知何爲丟臉。總之,這樣的場景在鄉下農家是時不時便會上演一番的。
周勤選着此地安家,是因爲此處離村裡有些妙,其實就在村的背後一面。
若從村裡來,其實不遠,但要翻過一座很陡的山峰,一般不常行走于山林中之的人便會覺得很是吃力。
要麼特地走到黃老闆莊子處,再從小路繞了走進來。但來那莊子的路並不是通往各村的大路,一般是不會有人走的。
人們更習慣走大路,人多安全。沿路兩邊又通向各個村,走親訪友,上集市買賣才方便。
所以此處也算人跡罕至,這些野果沒有孩童時時盯着,自然能吃到最好的。
周勤看徐丹正吃得歡,擔心她吃多了,一會吃不下飯食,忙開口阻止:“留些飯後吃,你原本就吃得少,一會該吃不下飯了。”
徐丹聽了乖乖放在一旁,開口詢問:“周大哥,中午還剩兩條魚,加小蔥炒蛋和素炒南瓜兩樣菜行嗎?”
“好,聽你的。”周勤在溪邊洗澡,順便把衣服也洗過了。
他把衣服曬到竹竿上,摸了摸早上晾曬的衣服已經都幹了,直接收回屋裡放着。
看見徐丹在廚房,彎腰正想抱起牆角的南瓜,他連忙走過去,“丹娘,你去菜地裡拔些蔥吧,這個我來弄。”
老南瓜又大又重,徐丹剛試了一下,抱不動,聽周勤這麼說了,便從善如流,出門拔蔥去。
徐丹覺得吃力的事,對周勤來說是輕而易舉,兩人分工合作,倒是十分得宜。
飯後徐丹打水沐浴,周勤編竹籃,各自都在天黑前收拾清楚,上牀準備睡覺。
“丹娘,明日一早我要進山打獵,你一個人在家別出門了,衣服在家裡洗就成。”
周勤想明天去山裡轉轉,打些獵物去集市換錢,再採買些物資回來。
“周大哥,你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周勤不在家,徐丹肯定是不敢出門亂晃的,畢竟她對這裡還不熟悉。
“這個得看情況,不管怎麼樣,我晚飯前肯定回來的。”周勤也擔心徐丹一個人在家害怕。
沒有特殊情況,不會有人膽大包天想在大山裡過夜的,無論是收穫頗豐還是一無所獲,天黑前肯定都要下山。
“那我明早起來給你煮些東西帶去路上吃。”
“不用”,周勤聽了忙拒絕:“上山不方便帶東西,我會帶幾個毛薯,餓了在山裡找些東西吃就行。”
“周大哥,我怎麼好像,一點也幫不上忙呢。”徐丹有些失落,上山打獵耗費體力又危險,周勤連讓她起來準備飯食的機會都不給。
周勤這幾年習慣了事事自己動手,有時日子過得不太精心,又有心想讓徐丹輕省些,所以下意識就拒絕了,一時倒不知道徐丹是這般想法。
“周大哥,你以前有沒有想過,自己要與什麼的女子成婚?”徐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與周勤想象中的對象偏差甚遠。
“啊?沒有想過,丹娘怎麼會問這個?”周勤不懂怎麼就從打獵說到這個話題上了。
“真沒有嗎?”徐丹不大相信,周勤這般年紀,平常人家孩子都多大了,怎麼會沒有想過人生大事。
周勤見徐丹一臉不信,想了想才緩緩開口說道:“小時候我母親身體不大好,看病吃藥花費了不少銀子,村裡人都知道。後來母親去世,我便守孝,纔出孝,父親也走了……,真沒時間想這些。我條件差,別人不嫌棄已是萬分難得,哪裡還會想這麼許多……”
“亂說,周大哥你哪裡差了!”
周勤還沒有說完,徐丹便開口打斷了,很爲他抱不平的樣子。她聽不得這個男人平淡的語氣下,藏着的那些濃濃的哀傷。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自己也是命運坎坷,當然知道平靜的表面,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罷了。
誰不曾奢望老天開眼垂憐,賜自己一份順遂的生活。
若說沒有,那都是被現實打擊得不敢有了。
做夢,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美夢。
周勤倒沒有想到徐丹這般激動,趁着這幽幽的黑夜,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他便故作輕鬆的問道:“丹娘覺得我哪裡不差?”
“周大哥會做飯,會打獵,會編竹籃,力氣大,還能開荒。”徐丹掰着手指頭一一數了,十分認真。
周勤心裡想着,鄉下漢子,誰沒有一把力氣,哪個沒開過荒,編竹籃更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手藝。
他看了看徐丹,壯着膽問道:“丹娘,你說我好,那我,有沒有一點點符合你曾經想過未來郎君的模樣?”
這問題問得措不及防,徐丹愣住了,忙躺下一把將被子蓋住的頭,“我困了,要睡覺了。”
周勤自覺自己今日有些失態,雖然兩人已經成了親,但是心裡一直都覺得徐丹是迫於形勢,隱匿行蹤,不得已才匆忙與他成親的。
面對貌美如花的娘子,周勤是自卑的,平日裡他將這份自卑隱藏得好好的。
是今日徐丹的笑容太過動人,還是剛剛的誇讚讓他生了莫名的勇氣,又或許是黑夜有了讓人傾訴的慾望。
這些情緒堆積在一起,暗暗叫囂,才讓他一時失了分寸,問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
他,怎麼可能符合呢?哪怕是一點點,貌似都不太可能。雖說不是雲泥之別,總歸是身份懸殊,門不當戶不對。
周勤靜靜的坐了很久,有些自嘲,他們之間不過才相處了幾日,自己竟奢望能在徐丹心裡佔有那麼一點位置,的確是有些不太現實。
青菜從播種到收穫最少都要一個月多呢,更何況是收穫一個美嬌娘。
這些天,她的笑容,不過是對新生活逐漸的接納而已。
這畢竟是她沒有體驗過的生活,剛開始總歸是興致匆匆的,還不知當農民的苦楚呢。
周勤繼而又想,沒關係,日子還長得很呢,水滴石穿,既然老天爺讓兩人彼此遇見,自己便不能辜負了這番美意。
周勤想通後,直接躺下睡覺,不一會就睡着了,完全沒有了剛剛苦惱的模樣。
可憐旁邊裝睡的徐丹,都不敢大聲呼吸,動也不敢動,身體都僵硬了,直接體驗了一把那天清晨周勤裝睡的痛苦,真是風水流輪轉啊!
徐丹不知道周勤怎麼會突然這麼問她,又怪自己幹嘛多事先起的由頭。
徐家姐妹多,未來婆家人選成了各房姐妹攀比和炫耀的資本。
少女懷春,徐丹常常聽姐妹們議論將來找個什麼樣的人成親,她自然也是偷偷幻想過的。至於當時自己想的是什麼樣的呢?
不同於其他姐妹對家世地位或相貌的要求,她怕求得太多,反而惹得上天厭惡,弄巧成拙。
當時想的是,要一個能護着她的,能讓她時刻感到安心的人。
周勤剛剛問的那句話,若仔細想來,自然是有符合的地方。但徐丹不敢迴應,她當然希望兩人的感情可以不用被老天爺拿來考驗。
人生漫長,人心難測。
若有一天,她不幸被王大富人和徐家找到,她不知道那時會發生什麼,周勤又會如何選擇。
深宅大院裡的爭鬥看多了,讓她對別人也難以敞開心扉,交付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