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蘅一時哽咽,印着熠熠金光的眸子似有淚花閃動,她彷彿又憶起了那日,金鎏弓三箭齊發劃破天際。
嶽蘅正發着愣,耳邊熟悉又悠遠的鴿哨輕起——嶽蘅眉心一動,看着指尖貼脣沉默不語的柴昭,頓悟道:“那一日,林間久久不見鳥雀...是你?吹起的鴿哨?是你...”
“岳家小姐的驚世箭術,讓我大開眼界。”柴昭幽幽笑道,“在下能爲嶽小姐驚起鳥雀,是在下的榮幸纔是。”
嶽蘅攥着金鎏弓抱住柴昭,含淚撲哧笑出了聲。
立春,柴家叔侄與嶽蘅、雲修入京面聖。
周國京師徽城,離雲都二百里路程,於柴昭等人而言並不算遙遠艱險,但對於日益虛弱的柴逸來說,卻異常難走。本該三五日的路程,一衆人走了七日纔到。
見已經到了徽城城門外,雲修面帶憂容道:“之前讓蘇太尉帶話給皇上,說的也是前日即到京師,如今已經過了兩天,皇上可會不滿?”
柴昭回頭看了眼面色憔悴的柴逸,鎮定道:“叔父身體有恙,怎麼走的快?皇上與朝臣也該體諒纔是,先進城再說。”
柴逸知道已經誤了幾日,執意不肯稍作歇息,才進徽城就直往皇宮而去。嶽蘅低頭看了看自己風塵僕僕的衣衫,戳了戳雲修道:“你看看我,這樣子能去面聖麼?”
雲修擔憂着柴逸,一個粗魯男子又怎麼顧得了許多,隨意瞥了幾眼道:“少夫人怎麼樣都是好的,好得很...”
嶽蘅半信半疑的撫了撫自己有些鬆散的髮髻,又撣了撣身上的塵土,緊緊跟在柴昭沉默的背影后面。
徽城皇宮。
“柴家叔侄已經進了徽城!?”初雲公主南宮燕按下手裡的棋子,鳳眼急促的擡起道,“這就有進宮之態了?”
對弈的蘇星竹幽幽的撩起水袖,笑吟吟道:“長公主,看來這柴家,是越來越隨心所欲。之前柴逸還與我爹說,前日就可進宮面聖,前日,咱們皇上和長公主您推掉了多少事,硬是候了他們柴家整日,可半個人影都沒有瞧見。今日...說到就到,您還說要與星竹對弈七局定下輸贏,這才第二局,還能不能繼續了?”
南宮燕面色有些陰沉,推開棋子道:“還能不去迎柴家?我這個長公主與皇上,還不得倚着柴家庇護。走了,一起去迎一迎柴王爺,柴少主...”說着又對身邊的宮人吩咐道,“去把午睡的皇上喚起來。”
“皇上纔剛剛睡下...”宮人怯怯應道。
南宮燕惱道:“就與皇上說,柴家的人來了,若是還貪睡,這皇位他還想不想坐了!”
宮人不敢再多嘴,怯怯退了下去。
“皇上還小,別嚇着了他。”蘇星竹輕勸了句。
“就是因爲還小...”南宮燕咬脣不甘道,“柴家叔侄如虎狼一般盯着南宮江山,不得不小心纔是。只盼皇上早些長大親政,本宮纔可安心。”
“柴逸這兩年身子每況日下。”蘇星竹湊近南宮燕低聲道,“這趟去雲都我也見着了,照星竹來看,柴逸...心有餘,而力不足...”
“柴逸老邁體弱,柴昭呢?”南宮燕鳳眼挑了挑。
“柴昭並非柴逸親生骨肉。”蘇星竹說這話的底氣也是有些不足,“他雖封了上將,卻並未封王,按照祖例,他也世襲不了柴逸親王的爵位。柴逸哪天要是駕鶴西去,柴昭只會孤掌難鳴,難成大事...”
“要真是如此就好。”南宮燕打量着字字珠璣的蘇星竹,嘖嘖道,“本宮記得...你並不討厭柴昭的。看來女人就是女人,妒恨一上頭,得不到便只有惱恨了。”
蘇星竹也不避閃,神色自若道:“長公主心思細膩,自然懂星竹所想,如同星竹也明白長公主的心意一般...”
二人對峙的注視片刻,不急不緩的往大殿走去。
宮門外,柴昭急促的跳下馬背,疾步走近顛簸數日早已經疲憊不堪的柴逸,柴逸顫巍的扶住柴昭的肘腕,艱難的翻下馬。
不遠處的雲修蹙眉看着柴逸皺作一團的面龐,嶽蘅走近雲修道:“他一直都是這樣侍奉叔父?”
雲修點頭道:“自我隨少主追隨王爺,少主侍奉王爺從不假以人手,事事親力親爲。”
柴逸端正頭頂的鑲金冠,咳了幾聲道:“本王這樣面聖,可有不妥?”
柴昭退後幾步看了看,俯首道:“雖是風塵滿面,但卻並無不妥。”
“那就好。”柴逸尋着嶽蘅看了眼,笑道,“你看阿蘅,也是跟着我們受累了,一個姑娘家,連身衣裳都來不及換,就要隨我們進宮。”
柴昭回頭看了看,憐愛道:“阿蘅將門出身,也算是吃的了這些苦,一路沒有半句怨言,也跟得上我們的步子。”
——“皇上宣柴王爺,柴將軍入殿!”
柴昭撣了撣衣襟,喚道:“阿蘅,雲修,走了。”
周國皇宮的恢弘富麗也並未讓嶽蘅覺得惶恐,只是想着上次那回面聖,一幕幕仿若昨日,難免有些唏噓感慨。柴昭也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尋着嶽蘅,雖是不便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可那一個溫暖的眼神已經足矣撫慰。
嶽蘅含笑迴應着自己的丈夫,雖是隻字不語,可一切心意早已在不言之中。
大殿龍椅上坐着的孩童不住的打着哈欠,時不時不耐煩道:“皇長姐,他們怎麼還不來啊,朕好睏,還要回去睡呢。”
南宮燕狠狠瞪了眼無精打采的弟弟,“還記得長姐教過你什麼?一會兒可別忘了!”
少帝南宮辰忽的眼睛一亮,抖擻道:“朕想起來了!皇長姐與朕說過,柴王爺會帶個箭術高超的人來面見朕,是不是?”
“額...”南宮燕應道,“皇上記得就好,可千萬不要忘記長姐教過你的話。”
——“柴王爺,柴將軍到!”
南宮燕端直身子,撫着手上的緞帕不再言語。大殿一側的屏風後,蘇星竹隔着錦繡刺緞朝殿外望去。
幾個身影漸漸走近,皆是俯身跪地,“臣柴逸,攜侄兒柴昭叩見皇上,長公主!”
南宮辰伸長脖子打量着這幾人,頓了頓惱道:“長姐騙人,長姐騙人的!”
南宮燕急道:“皇上說什麼呢?還不快讓柴王爺起身!”
柴逸幾人都是一動不動,南宮辰一個蹬腿道:“長姐還說有驚世箭術可以看,這裡頭三個人朕都見過多次,還有一個就是個女的,她能有什麼本事,哪有可以看的箭術!”
此言一出,柴昭擡起眼看向南宮燕,南宮燕身子一顫,忙道:“柴王爺柴將軍快快起身,皇上午睡剛起,說着胡話呢,快快起身。”
柴昭攙扶起柴逸,依舊保持着沉默。
嶽蘅聽着南宮辰的話語有些刺耳,再看他不過是個十歲上下的稚嫩孩童,也不願與他多計較什麼。反倒是他身旁坐着的初雲公主南宮燕,俏眉端鼻,膚色晶瑩剔白,容顏美豔,可一雙鳳眼卻有着掩不住的陰森之意,讓人難以逼視。
南宮燕上下打量着嶽蘅,見她身披貂絨白裘,裡頭一身黃衫不失輕盈,就算是滿面風塵,不染脂粉,卻仍是韶華如花,清麗秀雅,鎮定自若的黑眸帶着幾分英氣豪態,侯門將後端嚴之姿盡顯,旁觀朝堂上下甚是淡然,毫無驚惶之色。
——“滄州嶽蘅?”
——“她就是靖國公嶽晟的女兒,嶽蘅?”
朝堂上頓起竊竊私語,數十雙眼睛緊緊盯着身子屹立不動的嶽蘅,柴昭略帶不悅的掃視着衆臣,被瞥見的臣子都低垂下頭不敢再嘀咕。
南宮燕低低的咳了聲,南宮辰吐了吐舌頭,故作鎮定的道:“柴王爺,聽蘇太尉說你身子有恙,可有好些?”
柴逸慢悠悠道:“老夫疾馳數日奔赴京師面聖,皇上瞧瞧,老夫身子如何?”
南宮辰大眼瞅了瞅,咧嘴笑道:“朕覺得柴王爺挺精神呢。”
“那便是了。”柴逸撫須笑道,“老夫還要替皇上守護江山,開疆闢土,怎麼會讓自己的身子有恙!?”
——“開疆闢土!?”朝堂上又是一陣騷動。
“那就有勞柴王爺了!”南宮辰壓根沒有聽明白什麼,扭頭看了看南宮燕。
“周國雄踞北方數十年,而今剛剛擊退強敵,國之根基難免有所折損...”南宮燕攥着手中帕子道,“開疆闢土?本宮不知柴王爺所指。”
柴逸環視朝上衆臣,深眸凜冽也不加躲閃道:“本王,此次入京,便是求皇上下旨——讓柴家軍,起兵攻樑!”
——“攻樑!?”
“大周南宮氏的江山,還經得起折騰麼?”南宮燕幽幽道,“柴王爺說笑呢。”
“本王親赴面聖,只爲與皇上與長公主說笑?”柴逸低咳了聲。
“不可啊!”太傅洛辛上前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樑國雖敗,我大周也耗損頗重,再要攻樑,稍有差池,我大周定當不保,老臣不贊成!”
柴昭側臉瞥向洛太傅,“樑國富饒,紀冥若是得了幾年加以休整,捲土重來絕非難事,紀氏連滅兩國,一統天下之心昭然可見,怎麼會容他人在榻邊酣睡!洛太傅,非得等紀冥攻到徽城下才後悔莫及嗎!?”
柴昭一字一句聽着並無波瀾起伏,可聞者皆是心驚,面面相覷一時無人敢應答。洛辛見沒人應和自己,急忙看向蘇瑞荃,蘇瑞荃低頭回避着他求助的眼神,洛辛啞然失色。
“一統天下?”南宮辰低聲喃喃道,“柴將軍的意思,是要替朕一統天下嗎?”
柴昭上前幾步單膝跪地,“只要皇上一聲令下,屬下自當萬死不辭,替皇上逐鹿天下,做成千古一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