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南宮燕已經揮開手去,“這次入京,柴王爺身邊沒有侄兒侄媳在側照顧,柴郡主也是不在跟前,驛館簡陋怎麼可以委屈了你的身子。無須推辭,本宮早已經讓人給柴王爺準備妥當。”
見柴逸還欲推辭拒絕,南宮燕鳳眼高高挑起道:“柴王爺,這宿在宮裡,議事也是方便許多。大周國運在此一線之間,還望您不要想着推辭了,一切...該以大局爲重。”
“多謝長公主好意。”柴逸單膝跪地道,“那本王...就宿在宮裡。”
見柴逸終於應下,蘇瑞荃心裡也是大石落地,衝殿上的南宮燕稍稍頷首。
踏出澤天大殿,親衛首領湊近柴逸憂聲道:“王爺,困在這深宮之中...只怕有的兇險。”
柴逸深眸不亂道:“本王離開雲都之時,就已經知道長公主會有這一道。連皇上一面都不得見?本王也是真真好奇這位長公主的心思。咱們京師的人知道咱們出不了宮的消息,自會即刻傳到雲都去。只盼婧兒能穩住雲都王府,阿昭能運籌雄師,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周國,雲都。
“郡主!”管家面色嚴峻的急促小跑過來,“京師的密函。”
柴婧蹭的站起身,又忐忑的緩緩扶住案桌,秀眉緊緊蹙着不敢伸手去接。
“郡主...”管家小心的又喊了聲。
柴婧深吸了口氣,接過密函遲疑的打開,就算是早已預料到,可柴婧還是無力的癱坐在楠木椅上,雙目驟然失神,酥手微顫着垂下。
“郡主...”管家嘆着氣道,“可是王爺...真被困在了宮裡?”
“恩。”柴婧低應了聲,“父王進了宮就沒再出來,想必...已被南宮燕軟禁...”
“那我們該如何做?”管家回望廳外,壓低聲音道,“雲都還有不少人馬,京師...也有咱們的人...”
“父王臨走時再三叮囑。”柴婧搖着頭道,“大哥和重元回來之前,柴王府的人不得離開雲都。皇上生死未卜,父王也是想靜觀其變。”
“少主那邊...”管家躊躇着道,“怕是也就要收到消息了,只怕軍心有亂,壞了少主的大業。”
“拿紙筆來。”柴婧果決道,“再挑四名最得力的柴家親衛,即刻過來!”
柴婧揮毫匆匆寫下書信,塞進信封戳上柴王府的印鑑,掂了掂遞向爲首的親衛,“事不宜遲,你們速速出城,往滄州去。勢必將此信親手交給少主,不容有誤!”
親衛齊齊跪地道:“屬下定不負郡主所託!”
柴婧揮了揮手撇開身子,星眸雖是憂色重重,可仍不失昔日的沉着剛烈。
滄州城外。
柴家軍連番攻城,滄州早已岌岌可危。紀冥見滄州失守在即,回天乏術只得撤下精銳退守樑國境內,只留孫然駐守城裡做最後一搏。
眼見城外已是喊殺聲不絕於耳,孫然似乎又看見了三年前城破的那一幕——嶽桓率人奪取滄州東門,廝殺之時被紀冥一箭射死,怒目圓睜死難瞑目。
——“孫叔叔...是你...!”
靖國公府邸濃煙滾滾,孫然以爲自己看錯,又揉了揉眼,也不知自己瞧見的,是硝煙,還是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怕是必死了吧...既然已是棄卒,孫然也顧不得許多,率着一隊護衛輕騎,棄城往北方逃去。
“少主,城門已被殷家兄弟攻破!”吳佑歡喜的掀開帥營道,“最多半日,滄州便可拿下!”
“可有見到紀冥和孫然那兩個狗賊?”雲修急道,“不能讓他倆逃了!”
吳佑撓了撓頭道:“滄州守軍如喪家之犬一般,眼下城裡亂作一團,還真沒留意到這二人...”
嶽蘅箭步衝出帥營,扯下白龍的馬繮翻身上去,“駕”的一聲直往滄州而去。
“跟着她!”柴昭看向雲修。雲修揚了揚嘴角,大步緊跟嶽蘅。
孫然策馬狂奔,眼看北門就在不遠處,生機在望更是猛抽馬鞭,忽的坐騎高高揚起前蹄,慘烈的嘶叫不止,馬背上的孫然被顛的摔落在地,咔哧一聲抱住了膝蓋。
只見馬蹄滿是血跡,通往北門的路上竟鋪滿了暗刺,孫然身後的護衛大叫不好,也不知四周還有什麼埋伏,對視幾眼紛紛調轉馬身往別處逃竄,無人再敢理會敗軍之將的死活。孫然支撐着站起身,驚恐的環視着四周,哀聲道:“是誰!是誰要害我!”
——死一般的寂靜。
孫然重重的喘着氣,一瘸一拐的去牽自己的馬匹,才欲拉住,幾顆梅花刺又不知從何處飛來,穿過他的手心血花飛濺。
孫然捂住手掌又是幾聲痛喊,“是誰!出來!哪路的英雄,凡事好商量,莫要取我性命!”
——“你不想死,爲何要害將軍一家死!”
那陰鬱滄桑的聲音驚得孫然一身冷汗,張望的大喊道:“崔文,你我共事一場,放我一條生路!”
——“你爲何不放將軍一條生路!”崔文幽幽的抱肩踱出步子出現在孫然的面前,“我就知道,你這個貪生怕死之輩絕不會死守滄州,樑國你也是回去不得,只有往北走,果不其然...奸人就是奸人,心思果真如此。”
孫然噗通跪倒在地,哭嚎道:“那日我一眼便看出小姐不在那遺骸當中,爲保岳家一絲血脈,我也是豁出性命騙了楚王...此情此義也足以保我一命!崔文,你我多年交情,放過我,放過我可好!”
崔文冷笑一聲,“你既然口口聲聲說自己保全了小姐,不如就等小姐進了滄州,你求她饒你一命就是。”
孫然癱軟在地哀聲道:“小姐年紀還輕,又怎麼明白我的心思...崔文,崔兄!救我,救我!”
崔文懶得再與他囉嗦,抽出腰間的彎刀慢慢走近,正要朝他頸邊揮去,只聽一聲箭鳴,頃刻之間,面前的孫然胸口已經只剩搖曳的箭羽,孫然緊緊攥住箭柄,像是不敢相信一般。
“小姐...”崔文轉身去看。
嶽蘅執弓的手還僵硬着,白龍喘着粗氣暗搓着泥地,似乎也想上前狠狠踐踏這害死主人一家的惡人。
“小姐...”孫然嗚咽的吐出氣來,“...饒命啊...”話音還未落,身子已經如一灘爛泥般軟軟倒地,一命嗚呼。
嶽蘅跳下白龍,滑出袖刀像是要再捅上幾下泄憤一般。崔文擋住嶽蘅的步子,微微運氣一刀朝孫然頸脖砍去,高舉起奸賊的頭顱朝靖國公府方向長跪不起。
不過半日,樑國守軍已經死的死逃的逃,嶽蘅牽着白龍走在往昔熟悉的青石板路上,眼中噙滿淚水。
“這條路...”雲修回憶着道,“我也走過,那是三年前,也是大戰才過,今日走着,一晃都已經過了三年多。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岳家的靖國公府,就在長街盡頭吧。”
嶽蘅像是沒有聽見雲修的話,貼近白龍的耳邊喃喃道:“白龍,還記得家麼?”
白龍昂起頭,晃盪着嘶叫了幾聲。
嶽蘅輕揉着白龍的馬鬃,哽咽道:“你還記着呢!家就在前頭,還不快去...”說着鬆開拉着的馬繮,白龍如脫弦的箭疾奔向前頭的靖國公宅子。
“少夫人...”雲修憐惜的看着身邊強忍悲傷的嶽蘅,“想哭就哭出來吧。”
嶽蘅搖着頭道:“爹孃在天之靈,也不想看到我今日還在哭吧。”
靖國公府裡,柴昭等人已經到了一陣,殷崇訣環視着岳家的大宅,就算已經空無一物半壁焦土,可還是難掩昔日耀目的榮光。
“阿蘅就是長在這裡...”殷崇訣輕撫着長廊的紅漆圓柱低聲道,“滄州,嶽蘅...”
“阿蘅侯門貴女,十幾歲就名揚大晉,若非岳家遭此劫難,只怕今生我們兄弟也是難得一見。”殷崇旭輕嘆了聲道,“命運輪轉,讓人唏噓。”
——“少夫人來了。”吳佐指着府外喊道。
柴昭擡首看去,嶽蘅提着孫然鮮血淋淋的首級一步步走進岳家的正廳,將孫然的首級按在了正中的案桌上。
沈泣月隱在李重元的身後,見相識的孫然已經身首異處,一陣頭暈目眩差點癱倒,扶住一旁的門檻才稍許穩住身子。
“阿蘅...”柴昭走近妻子,愛憐的攬住她僵硬的肩膀,“奸賊已死,紀冥的死期也不遠了。”
嶽蘅手心的鮮血滴滴落下,滲進地上的石縫,如綿細的血流蔓延開去。
嶽蘅轉身看向柴昭,脣齒微張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耳邊忽的一陣嗡嗡,腿肚一軟無力的跌進柴昭的懷裡...
——“阿蘅!”
——“少夫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嶽蘅艱難的睜開眼,見那麼多人圍着自己,揉了揉腦門道:“你們都看着我做什麼?”
“吳佑還沒找到大夫麼?”柴昭皺眉看向李重元,“阿蘅臉色這麼差,你再多派幾個人去找。”
李重元面露難色道:“少主,滄州剛剛血戰,百姓怎麼也還是有些驚恐,家家宅門緊閉,一時半會兒確是難尋大夫。大營的軍醫離城裡又遠,就算快馬過來,也沒這麼快...”
柴昭揮了揮手示意李重元不要再說下去,見嶽蘅醒了,疾步走到牀邊,緊握住她微涼的手心,焦心道:“和我說,哪裡覺得不舒服?”
“少夫人一定是傷心過度,不會有事!”雲修肯定道。
沈泣月擠開殷家兄弟,上下看了看嶽蘅,輕咬嘴脣走近了幾步,鼓足勇氣道:“少主,泣月有幾句話...要問問少夫人...”
柴昭皺着眉頭道:“有什麼話你問就是,遮遮掩掩做什麼?”
沈泣月臉一紅,梢眼瞅了瞅嶽蘅,欲言又止。
嶽蘅像是察覺到了些,推了推柴昭的身子道:“你走開些,女兒家的事,你也要偷着聽?”
柴昭像是聽懂,又像是壓根不明白,只得不情不願的站起身,踱到了一邊。
沈泣月湊近嶽蘅耳邊,低低問了幾句。嶽蘅眨眼想了想道:“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是如此。難不成真是...”
“少夫人真是糊塗...”沈泣月攥着衣襟羞澀道,“這樣的事自己怎麼也不留意着?”
嶽蘅窘道:“一路上那麼多事...真是不上心了。還是...等大夫看過了再說...”
雲修見這兩個女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急吼吼道:“沈姑娘,你問少夫人什麼呢?也說給我們聽聽,真是急人!”
沈泣月梢眼幽幽掃過沉默的李重元,款款起身向着柴昭拘了個禮,又瞥了眼臉頰微紅的嶽蘅,笑盈盈道:“泣月也不敢肯定...只是也該*不離十吧。”
“快說快說!”雲修不耐煩道。
“少夫人...”沈泣月笑了聲,“該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