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一切已經準備妥當。”殷崇訣在帳外低喊了聲。
“進來說話。”柴昭艱難的鬆開與嶽蘅纏着的脣齒。
殷崇訣掀開帳簾,見柴昭與嶽蘅面頰相貼,難捨難分,白淨的臉瞬時泛紅一片,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心中百轉千回隱隱涌出酸意。
“阿蘅。”柴昭低喘着道,“我得趁夜離開,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知道麼!”
“嗯!”嶽蘅沉着的應道,“你也是。”
柴昭鬆開攥着嶽蘅的手,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帥營,殷崇訣緊跟其後,倆人的背影緩緩融進漆黑的夜色,再難尋見。
“少主請看。”殷崇訣指着一衆殷家人馬道,“這裡有五百人,皆是我殷家堡精挑細選的英雄豪傑,個個都是一身本領無懼生死。”
柴昭一一看去,見每個都是身軀凜凜的模樣,知道殷崇訣挑的確是人中之龍。
“這五百人並不在柴家軍編冊之內,隨我大哥離開也絕不會有人生疑。”殷崇訣看向柴昭道,“他們會跟隨少主回雲都,去徽城,任您差遣,萬死不辭。”
“辛苦各位英雄了。”柴昭抱拳道。
“能追隨少主共謀大業,是他們的至幸纔是。”殷崇訣道,“少主儘管安心,軍中有我和大哥在,一定不會有事。”
柴昭滿意的拍了拍殷崇訣的肩膀,沙聲道:“此行事成,殷家居功至偉,待我回來,你與崇旭便是我柴昭的兄弟。”
殷崇訣頓覺惶恐,跪地俯首說不出話來。
卸去金甲的柴昭與往日一樣黑衣裹身,面蒙黑巾只露出一雙灰色莫測的眼睛。柴昭翻上馬背,又難捨的回望了眼燭火星點的帥營,“阿蘅,等我回來...”
——“走!”
柴昭低聲令下,馬蹄捲起大片的塵土,在黑不見五指的夜裡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
“重元大哥。”吳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打探到什麼沒有?”李重元拉近他急道。
吳佑喘了幾口氣道:“白天來的那幾個信使,軍中也沒人有把握認出到底是不是王府的人。那四人送來信箋,片刻都沒耽誤就匆匆回去了。少主帥營外那些都是貼身的親衛,嘴巴嚴得很,就算是認的出,也問不出什麼話來...”
李重元知道吳佑說的也是實話,再追問也是難爲了他,沉默了片刻道:“殷家的人,還在不在?”
“正要說起此事呢。”吳佑繼續道,“也不知道殷家堡出了何事,就在剛剛,殷崇訣召集了幾百人,連夜和他大哥往殷家堡去了...”
“連夜回殷家堡...?”李重元低喃着。
“他夫人有孕在身,怕是想丈夫想的緊吧。”吳佑哈哈笑道,“走了纔好,這倆兄弟在軍中也是惹人不快,走了一個也少個礙眼的,是好事。”
見李重元遲遲不語,吳佑眨巴着眼道:“重元大哥,還有什麼要我去做的?”
李重元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着吧,沒別的事。”
吳佑咧嘴一笑,轉身回營。李重元望向不遠處的帥營,燭火搖曳似有人影閃過,正欲再走近細看,燭火驟然熄滅,李重元止住步子,緩緩背身不再去看。
旭日高升,吳佑伸着懶腰走出帳營,見雲修倚着樹幹發愣,哧哧笑着走近道:“想什麼想的出神?說給我聽聽。”
雲修轉過身去,孤傲道:“你雲爺爺想的是戰事,錯綜複雜說了你也不懂。”
吳佑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轉試探着道:“聽說...殷崇旭回殷家堡了,你可知道此事?”
雲修微微怔住,撫着腰間的長劍道:“殷家的人何去何從,與我何干?我從未留意過,也沒興趣知道。”
吳佑見慣了雲修的不羈,倒也不覺得碰釘子,繼續道:“不過是覺得你也不大喜歡這兄弟二人,眼下走了一個,殷崇訣就更加孤掌難鳴...”
“無趣。”雲修直起身子拔腿就要離開,“你自個兒偷着樂便是。”
“昨兒你也在帥營裡。”吳佑張口喊道,“知不知道殷家堡發生何事?”
“不知道!”雲修惱火道,“也不想知道。”
吳佑低哼了聲,瞅着雲修大步離開的背影冷冷白了一眼。
——“少主!”李重元隔着帥營的帳簾朝裡頭喊道,“將士已經準備妥當,今日可否攻城?”
帥營裡沉默些許,低咳了聲沙啞道:“就如昨日所議,你與崇訣率軍叫陣。該交代的我都與崇訣說好,依他所言便是。”
“少主不去麼?”李重元疑道。
殷崇訣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跟前,斜斜看了眼李重元,面容鎮定道:“少主運籌帷幄,坐鎮帥營就好,打打殺殺由我們去做便夠了。”
李重元也不應他,繼續喊道:“聽少主聲音有恙,是不是受了風寒染上喉疾?”
帳中不再有人應答,李重元遲疑着想去掀開帳簾,手才伸出一半,帳簾已經緩緩掀開,嶽蘅嬌俏的臉龐含着自若的笑意,脆生生道:“郡馬爺真是關心少主。也不是染了喉疾,不過是昨日看了一宿的書,覺得有些乏力罷了。”
李重元側目朝帳裡看去,只見柴昭垂着臉,手掌半倚下巴,沉靜的凝視着案上的沙圖。
不過片刻,嶽蘅的身子恰到好處的擋過李重元還想張望的眼角,莞莞笑道:“他是真的有些累了,雍城佈防嚴密,一切就看郡馬爺和二哥的首戰。”
話音未落,帳簾已經落下,李重元退後半步不敢再說話,轉身看了眼身姿屹立不動的殷崇訣,欲言又止。
聽帳外沒了動靜,嶽蘅又豎着耳朵等了等,這才略微舒了口氣,朝案桌邊那人到:“大哥,他們走了。”
殷崇旭晃了晃已經有些發麻的手腕,搖着頭道:“這幾日還能應付,後面李重元他們必定生疑,瞞不了多久的。”
“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嶽蘅坐到桌邊,給自己斟了杯茶水大口喝下,抹了抹嘴角的水漬道,“就是苦了大哥,這陣子都是難的出去了。”
殷崇旭見嶽蘅一舉一動都不改初時在殷家堡的頑劣隨性,眉間舒展着道:“不用打仗見血,還有阿蘅陪着我談天說地,怎麼會覺得苦,該是甘之如飴纔是。”
嶽蘅撲哧一笑,“大哥總是這樣豁達耿直的性子,慣會取笑我。”
殷崇旭微微笑了笑,遲疑着問道:“大哥只是不大明白,李重元是柴王爺的女婿...此事瞞着他,真的好麼?少主就不怕與他生出什麼芥蒂,傷了親戚間的和氣?”
嶽蘅撥弄着手邊的沙圖,眨着眼道:“並非瞞他一人,全軍上下,除了我們幾個,便是帳外柴昭的貼身親衛知曉...”
殷崇旭像是明白,又有些不敢再想。嶽蘅擡眼看向殷崇旭的清澈見底的眸子,“還有就是...郡馬爺,終究是姓李的...”
“看來家家都是如此,難唸的經本本相似。”殷崇旭低笑了聲。
“家家如此?”嶽蘅饒有興趣的托起腮幫,“你們殷家也是?”
殷崇旭赤誠之心也不曾想隱瞞躲閃着嶽蘅,笑道:“阿蘅怎麼說也在綏城待了兩年,不該什麼都看不出來吧。”
嶽蘅攥起一把砂礫又緩緩散落,“旁人家有本難唸的經,可大哥你...我從不曾這樣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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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殷崇旭俊朗的臉上揚起寬慰好奇的暖意,“我也想知道阿蘅如何看我?”
嶽蘅撣了撣手裡的砂礫道:“我從未見過...像大哥這樣憨直的人。待家人待旁人都是一樣的仁厚。”
“這不叫憨直。”殷崇旭笑道,“爹說這叫蠢鈍木訥,我若是有崇訣半分的聰明,爹應該也會欣慰放心的多。”
聽到殷崇訣的名字,嶽蘅閃動的眼眸忽的有些暗淡,殷崇旭會意的沒有再說下去。
嶽蘅不再說話,拾起一本書卷隨意翻看着,殷崇旭半倚着手臂像是在小憩,雙目卻沒有緊閉,半睜半掩的看着埋首翻閱的嶽蘅,彷彿就這樣一直默默看着,也是莫大的幸事。
這般過了陣,帳外忽的一陣騷動。守在外頭的雲修警覺的張望開去——只見吳佑帶着幾名親衛疾步朝帥營奔來,神色憤憤不悅。
吳佑像是沒有看見守着的雲修,伸手便要去掀帳簾,雲修長劍在握,劍鞘冷冷擋住吳佑的手,高聲道:“少主在帳中歇息,吳佑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沒有規矩!”
吳佑悻悻的垂下手臂,看向面無表情的雲修道:“我要見少主!”
“說了少主在歇息,有什麼話你在這裡說便是。”雲修不耐煩的撇過頭。
“少主!”吳佑朝帥營裡喊道,“雍城一時難以攻下,兄弟們折損不少...重元大哥建議退兵再議,可那殷崇訣,卻說...說奉少主之令,強攻到底,誓不回頭。”
聽帳中無人應答,吳佑遲疑着又伸手去碰那帳簾。
“強攻雍城,是柴昭的意思。”帳裡的嶽蘅應道,“二哥不過是奉命行事,你回去與郡馬爺說,照做就是。”
“少夫人...”吳佑聽見嶽蘅的聲音,扭頭看向雲修。
雲修攤開手道:“少夫人也在裡頭,不如,你進去瞧瞧?親自問問是不是少主的意思。”
吳佑哪裡敢如此,揮開盔甲大步離開,每一步重似千鈞,像要踩盡滿腔怒意。
見吳佑一衆消失在視線裡,雲修按了按額頭上的汗珠走進帳裡,甩開手裡的長劍,執起茶壺大口喝乾,“少主人,瞞不了多久的,這才第二天,吳佑那腦瓜子就像看出什麼了。”
“是李重元。”嶽蘅起身道,“是李重元設此伎倆想探一探柴昭還在不在軍中。”
雲修頓了頓,道:“那若是下次他們硬闖...”
“李重元一時半會兒還沒這個膽子。”嶽蘅鎮定道,“但下回李重元派來的那人,指定是非得走進這帥營來了...”
“是她...?”殷崇旭會意道。
嶽蘅淡淡一笑道:“柴昭平日裡那副樣子,卻也能震懾的住那些人,眼下人雖不可見,餘威卻足矣周旋一陣。大哥放心,到時候阿蘅自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