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昭灰眸閃出讓人不敢直視的精光,“柴家拖到今日,不過是不想背上竊國謀逆之罪名,而今是南宮一族負我柴家在先,她要挾叔父將我逼上絕境,柴家覆亡,大周必滅。我與你這次進京,並非竊國,而是...”柴昭飽含深意的看向柴婧。
“而是...”柴婧的面頰泛起久違的血色,“護國!”
雍城外,軍營。
十日,整整十日,李重元和吳佐吳佑都未見到柴昭一面。
雍城久攻不下,一貫沉穩許多的吳佐也有些難耐,幾次三番繞着帥營打轉,終是憋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道:“少主,吳佐求見!還望少主見吳佑一面!”
雲修不耐煩道:“你怎麼也學着你弟弟那個德行,沒事一天來喊個三五次,也不怕擾到了少主和少夫人。”
吳佐正欲辯上幾句,只聽身後有人喏聲道:“吳將軍是不該吵吵嚷嚷的,少夫人有孕在身,最怕有人擾到,驚了胎氣可就不好了。”
吳佐退到一旁不敢吱聲,雲修見沈泣月端着碗盅款款走近,心裡也是明白了幾分,抱肩道:“沈姑娘還是繞道吧。”
沈泣月盈盈一笑,嬌聲道:“雲修將軍,我可不是來求見少主的,這是我燉的羹湯,安神保胎最最好了,軍中吃食粗糙,少夫人和腹中的小少主怎麼受的住?還望雲修將軍讓泣月進去,放下羹湯就會立即離開。”
“這...”雲修裝作爲難的轉了轉眼珠子,“我去問問少主的意思。”
“讓沈姑娘進來吧。”帥營裡,嶽蘅高聲道。
沈泣月心裡微微一顫,也不曾想過自己這寥寥數語便可得以進帳。
“沈姑娘請。”雲修掀開帳簾示意沈泣月可以進去。一旁的吳佐咧嘴看着,那帳簾又急促的落下,吳佐眯着眼也看不清柴昭的身影。
沈泣月怯怯的緩慢走近,擡眼小心翼翼的朝帳中看去——
柴昭一身平日的黑衣束服,半摟着嶽蘅的身子悠悠倚靠在案桌邊,大手包裹着嶽蘅的酥指,執着狼毫筆埋首在紙捲上寫着什麼。嶽蘅倚着他端坐着,盤起的髮髻擋住了身後丈夫的半邊面龐,聽見沈泣月漸近的步子,嶽蘅擡頭看去,微笑着道:“沈姑娘放下就好,有勞了。”
“額...”沈泣月愈發走近,嘴裡低低應了聲,“少夫人客氣。”
柴昭就在自己咫尺之間,沈泣月竭力看着,他低垂的長睫確是柴昭的眼廓,可沈泣月看不見那雙灰色的瞳孔;他冷峻分明的側臉也似柴昭那般英俊,可卻無法確定他就真真是柴昭,柴少主。
見沈泣月放下碗盅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嶽蘅笑了聲道:“沈姑娘是要看着我喝下去麼?”
“不是...”沈泣月知道自己有些失態,趕忙退後了幾步拘了個大禮,“泣月這就出去了。”
“柴昭”靠着嶽蘅更近了些,貼着她的耳背低啞道:“阿蘅還想寫些什麼?我帶着你...”
嶽蘅執正狼毫筆,口中喃喃道:“不如就寫,此生永樂...”
沈泣月搖擺柳姿轉過身去——“願吾妻婧兒,此生永樂...”
雲修目送着沈泣月走遠,撫着心口輕輕吐出一長串氣。
嶽蘅描下最後一筆,見殷崇旭還緊握着自己的手,臉燥的發起熱,“大哥...”
“嗯...”殷崇旭觸針似的彈開身子,起身背對着嶽蘅,滿是愧意道,“大哥失禮了...”
嶽蘅揉了揉被殷崇旭攥了好一陣的手,收起桌上的宣紙輕鬆道:“大哥是怕那沈泣月再半途折返回來吧。看不出大哥樣子純良,行事倒也是十分小心妥當...”
殷崇旭當然知道嶽蘅是幫自己開脫解去尷尬,歉意又是從心底涌出,竟是無言以對。
嶽蘅收拾好東西,笑嘻嘻的看向殷崇旭道:“大嫂和阿蘅都懷了身孕,不如...你我在這裡替兩個沒出世的孩子做個主...”
“阿蘅是想...”殷崇旭眼眸閃動着。
“雖是有些俗氣,可柴昭想的一定和我一樣。”嶽蘅撫着小腹道,“要都是男孩,就讓他們結爲兄弟,要都是女孩,就讓她們結爲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嶽蘅撲哧笑出了聲,“大哥你怎麼這幅呆傻的模樣,不覺得有趣極了麼?”
殷崇旭望着嶽蘅展開的歡顏,卻沒有笑,認真道:“親事也不能我們二人就給孩子訂下。”殷崇旭竭力壓制着心底的悸動,“總要他們自己鐘意才行。”
嶽蘅止住笑聲,像是聽出了殷崇旭話裡的深意,頓了頓道:“大哥說的也是,柴昭那個莫測的性子,他的孩子指定也不好應付吧。”
殷崇旭擠出笑來,那一聲低低的嘆息,盤旋心底。
見沈泣月從帥營出來,李重元疾步上前拉過她問道:“如何?可有親眼見到少主?”
沈泣月回頭看了看遠處的帥營,垂下頭道:“見到...又像是沒有見到,我也是說不準...”
“這是哪裡的話?”吳佑急道,“見就是見到,沒見就是沒見,沈姑娘這話我可是聽不大明白。”
沈泣月楚楚的看着李重元因焦慮而緊蹙的眉頭,輕聲道:“帳中確實有位少主,與少夫人依偎着習字閒談,甚是親暱的模樣...可是...”
“可是什麼!?”李重元也有些按耐不住的追問着。
“可是...”沈泣月鼓足勇氣道,“自始至終,直到泣月離開,泣月都不曾見到少主的真容。那張臉...”沈泣月合上雙目回憶着,“像是少主,又像不是...可聲音低啞,又與少主相似...”
沈泣月忽的想起了什麼睜開梢眼,李重元像是又看見些許希望,“沈姑娘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可疑之處?”
沈泣月雖然沒有看見嶽蘅身後那人的全容,可她清楚的記得,那人緊覆嶽蘅的英武身姿,小心翼翼,卻又深情難掩,仿若珍惜着在她身旁的每一刻,再也不捨離開——這份自己都可以看出的愛意,也只有柴昭了吧。
“應該...就是少主...”沈泣月咬着脣尖道,“也只有他,會待少夫人這樣...”
李重元嘆了聲撇過臉,“沈姑娘說是,應該就是少主。看來是我們想多了,強敵當前,少主又怎麼會棄大軍而去。重元大膽,怎麼會有這樣荒謬的念頭...”
“少主就在帥營,爲何不願意見我們!”吳佑不甘道,“那殷崇訣卻是進城自如,實在是氣死我了!”
“少主器重他們兄弟又不是這幾日的事。”吳佐按了按弟弟的肩寬慰道,“再說,人家有本事也是不假。軍中上下要團結一心,你這個毛躁性子,切勿再惹出什麼事來。此事到此爲止,千萬不能在軍中掀起什麼浪頭,聽見了沒有?”
吳佑不情不願的哼哼了幾聲。
次日清晨。
“重元大哥!重元大哥!!”吳佑上氣不接下氣的揮着手裡的信箋狂奔而至,“大事不好!”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李重元皺眉不悅道,“有何大事不好?盡是滿口胡言!”
吳佑煞白着臉呈上信箋,也顧不得替自己解釋,急道:“京師詔書...急召少主撤軍,回徽城!王爺,已經在徽城宮裡了...”
李重元驚得倒退幾步,慌忙撣開信箋,只是看上一眼,臉色已經驟變,閃黑的眸子剎間光彩盡失,灰暗一片。
“重元大哥,這該如何是好?”吳佑擦着滴答的汗水無助的看着發愣的李重元。
“如何是好?”李重元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去見少主!”
“雲修,你還不讓開!”吳佑搶在李重元身前怒氣衝衝道,“十萬火急的大事,若是耽誤,你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雲修朝他伸出手道:“詔書你拿來,我呈給少主。”
“你!”吳佑跺着腳道,“重元大哥和我要見少主,你再這樣不識擡舉,我可真要不客氣了。”
雲修亮出半截刀刃,冷冷道:“少主不傳你進去,我便不會讓你們踏進半步。吳佑你不是不知道,我此生只聽少主與少夫人號令,旁人的,我可不聽。”
李重元拉住就要亮兵器的吳佑,沖帳中高喊道:“少主,京師詔書就在重元手上,王爺被誘至皇宮,軟禁至今!長公主召柴家軍速速回大周,要您親自面見聖上!事關重大,重元求少主得見!”
“讓雲修把詔書呈進來。”帳中傳來沙啞之聲。
“重元要親自面見您,事關柴家生死,王爺安危...少主!”李重元單膝跪在了帥營前。
雲修扯下吳佑攥着的詔書,掀開帳簾大步走了進去,將詔書塞進嶽蘅手裡,又抱着長劍堵在了帳簾外,戒備的看着李重元與吳佑。
“大哥你看。”嶽蘅攤開詔書與殷崇旭一起看着,“南宮燕果真打的這個主意。”
“粗粗算一算。”殷崇旭思索片刻道,“一過十日有餘,少主肯定已經到了雲都...”
“沒準已經在去徽城的路上了。”嶽蘅附和道,“這幾日彌足珍貴,虧得郡主和柴昭都是當機立斷的人...”嶽蘅忽的不再說下去,星眸隱約閃爍着複雜之色。
殷崇旭指了指帳外道:“外頭那倆人,怎麼應付?”
嶽蘅收起詔書,走近帳簾道:“少主已經看過詔書,雍城戰事告急,柴家攻克也就是這幾日的事,長公主遠在京師,不知曉戰局之微妙...暫且不用理會,待大軍奪下雍城再議。”
“奪下雍城!?”李重元震驚道,“長公主信中,是讓少主率軍速速回京。若是抗旨不從,王爺只怕是性命堪憂!”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嶽蘅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道,“郡馬爺是忘了那日在澤天大殿,柴昭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與皇上和長公主立下的軍令狀嗎!若是攻樑敗歸,柴家便會貶回蒼山,終生不能踏出半步,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李重元深重的喘着氣,指節緊攥發出脆響,忽的站立起身,伸手便去掀那帳簾。雲修劍刃脫鞘,傲目似火道:“郡馬爺,你何至於此?”
見雲修拔劍相向,吳佑按耐不住也拔出佩劍,直指雲修道:“雲修,讓開!”
“有我雲修在,任何人不得踏進帥營半步!”雲修一個示意,守着帥營的十餘名金甲護衛也是齊齊亮出銀槍,鋥亮的槍頭毫無懼色的指着就要闖入的李重元一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