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擋玉盤的雲層似乎發生了移動,夜空中露出一絲黯淡的光,靜靜地灑在這座小鎮。贔屓的眼睛轉動看向空中的殘月,從鼻內呼出一團氣,不屑的問道。
“小輩,你要管閒事?”王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繼而說道
“那倒不會,畢竟我與大人的目的並不相同。”王冕的臉上忽然多了一分難過,他似乎在壓抑一股莫名的情感。
“哦?那你的目的是什麼?”贔屓轉過頭看向他。
“我想...幫幫她。”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出來,隨後他擡起頭看向贔屓。
“人類,想要幫助一個怨靈?你不覺得十分可笑嗎。”
“其實,我剛剛躲在窗下,聽到了二位的交談。”
“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理解她那種失去家人的感覺,因爲我也是自小便失去了家人。”說到這裡他擡頭看向已經變回原型的女子,眼中充滿同情。“所以,我想試着幫幫她,儘量的去感化她。”贔屓嘲諷似的笑了一下,隨後說道。
“小子,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不過你們人類的感情我不想過多的干涉,但我有言在先,若是你被這怨靈所殺,我可是不會幫你的。在你感化她之前或是你死之前,我會一直在那裡看着,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出手的。”王冕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贔屓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又說道
“時間不多了。”說完它臥在河道中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二人,河道中的水流順着它肚皮流淌過去,冰冷的河水卻讓它覺得十分舒暢。
王冕站在原地思索了一陣,跳下河道,淌着沒膝蓋的河水,走向那名女子的身旁,正要伸手將她扶起來的時候。女子忽然揚起河水澆在他的臉上,並且聲音淒厲的朝着王冕吼道。
“滾!你們這些人都是一個模樣,披着人皮的惡獸。滾開。”王冕的動作停在半空,他的手指忽然抽動了一下,但還是硬着頭皮將女子從河水中扶起來,但卻換來了女子迎面而來的兩巴掌,響亮的聲音遊蕩在安靜的小鎮。
“如果打我能讓姑娘不在仇恨這個鎮上的人,那姑娘你可以盡情的在我的身上發泄。”王冕拉起女子的手,並將插在腰間的師刀交到她的手中。
她一雙宛如幽洞的眼睛盯着面前神色憂慮的男人,瞥了一眼手中的兵器,隨後將它扔進冰冷的河水中,溼漉漉的頭髮同時纏住王冕的脖子。
“我告訴你,這鎮上的人我是一個都不會原諒,他們的子子孫孫都要爲自己的祖上所作出的事情來償還。”
“姑娘,冤冤相報何時了啊,他們都是無辜的人啊。”王冕的臉憋得通紅,但是在夜色的遮掩下壓根無法發現,他的雙手死死地扣住纏在他脖子上的頭髮,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
“無辜的人?那我的家人何嘗不是無辜的人,難道他們就該死嗎?”她的手抵近王冕的臉前,鋒利的指甲在王冕的臉上劃過,一道血口子留在臉上,鮮血順着他的面頰流下,滴在她的頭髮上。
“這世上沒有人該死,一部分人引發的過錯,不能擴散到所有人,總有人是無辜的,不能將這部分人的債讓所有人去償還。”
“你放屁,他們都是有罪的,他們都是惡魔,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你有家人嗎?你知道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人在面前被人殺害的感覺嗎?你有親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活生生的被剁成肉泥丟盡河中,是什麼樣的感受嗎?你有親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在你的面前被分屍,然後宛如囚徒一般被掛在鎮中心供人唾棄,你感受過嗎?感受過嗎?”她越發的激動,纏住王冕脖子的頭髮也變得愈來愈緊。
王冕也被她勒的快要喘不上氣來。忽然,四周的妖氣逐漸瀰漫起來,像一團迷霧般將這座小鎮籠罩。眼見女子越發的不受控制,王冕一把抓住女子的肩膀,一道陣法隨之在他腳下展開,蔓延至整座小鎮,隨後又是一掌打在女子的肩上,逼迫她鬆開纏住自己的頭髮,也使得自己喘上一口氣。
“去死吧!”女子咆哮着朝着王冕衝了過來,他卻不緊不慢地伸出兩根手指朝着女子指去,地上的陣法隨之收縮,迅速的將女子困在其中,束縛住她的動作。但他並沒有繼續使用道術,反而低沉的對女子說道。
“你說我不知道家人在眼前被害的感受?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家原本住在邊境的一座小城中,家中雖說算不上富足,但也不是特別的貧乏,總是能讓我們吃飽肚子。雖然那裡常年被蠻族騷擾,但好在有軍隊駐紮,每次蠻族近來騷擾總是會被他們打退。
“我八歲那年,蠻族攻城,守城大將率軍奮勇抵抗,接連打退了蠻族的數十次進攻,蠻族見城池久攻不下,遂改變戰略開始向城內投擲大量火石,然後切斷城內的唯一水源,將我們這座小城團團包圍。三日後,城內開始斷糧,人們開始瘋搶一切可以吃的東西,但十日後,城內一切能吃的東西已經全被吃光,又過了幾日,一些傷兵和老人開始接連餓死,有的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毫無徵兆的死了。
“也不知當時是誰,將自家的不滿三歲的孩童烹成了一鍋肉湯拿給了守城的士兵,隨後一些人家開始效仿。孩童吃完了,開始吃女人。而我的家人,我阿爹、阿孃、還有三個弟弟,他們都是在我的面前被做成了一鍋肉湯,送到了守城士兵的嘴裡,而阿爹爲了讓家中留下一個後人,代替我成爲那一鍋湯肉。
“他們都是在我的面前被殺死,分解,然後做成肉湯。就這樣,我們硬是撐到了來支援的軍隊,守住了那座城。你說我不懂?我怎麼可能不懂,我當時看着他們一刀將阿孃的頭砍下,然後扒光她的衣服,將身體切成塊放進鍋裡燉煮,我...我這麼可能不會明白親眼看着家人死在眼前的感受。”女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她狂躁的情緒也逐漸平穩下來。
“你說的,是真的?”王冕伸手從身下的河水中捧出一捧聚在手中,隨後蓋在臉上,肆意的感受着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他脆弱的肌膚,他擡起頭看向女子。
“這件事,我一輩子不會忘,你覺得我會在騙你?”女子沒有說話,只是將頭低了下去。“雖然,這件事與你家的事情本質上不同,但那種看着親人死在面前的感受,我非常能理解。
“他們殺人,害人固然是錯的,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的所做又與他們何異?我不知道他們是因爲什麼殺害了你和你的家人,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被你無辜殺死的百姓,可能他們當中有些人並不知道你的事情,你便無情的將他們殺死,那他們的家人,應該找誰去報仇?你有沒有想過這些?
“你總是以受害者自居,可你沒有發現嗎,是因爲你的存在,正在讓這座小鎮內的百姓陷入恐懼,可能你索要復仇的人家早已經搬離此地,而留下的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居民。你把你所謂的傷痛強加在別人身上,卻從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你一昧的說着復仇,可你看看,你所殺害的都是你的仇人嗎?”王冕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在顫抖,淚水不知何時正沿着他的眼角緩緩落下。溫熱的淚滴落在冰冷的河中,它似乎想要將它溫暖。
“難道,我錯了嗎?”女子看着自己的雙手,那上面曾沾滿血跡。
“報仇固然沒錯,若有一日,我也會報仇,但不是那些士兵,而是侵犯我家園的蠻族。你的錯在於你殺了無辜的人,你只想着自己,從沒考慮他人。告訴我你的名字,你也該試着解脫了。”王冕解開困着女子的陣法,走到她身邊,朝她伸出手。
“我叫,韓玥,閨字霄苒。”聽到她說話,王冕從懷中抽出一張符籙,拿在她面前,待到符籙焚化,一道白光從空中射下打在韓玥的身上。
四周瀰漫的妖氣縈繞在白光的周圍盤旋着消散在空中,三道飄渺的靈魄也從她的體內被抽離,開始向空中飄去,韓玥看着逐漸消失三道靈魄,不顧一切的追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喊道
“阿爹!阿孃!子夢!...阿爹!阿孃!...”她忽然跌倒,整個身子淹沒在河水之中,空中的三道靈魄也隨之不見,當她掙扎着從河水中爬起來的時候,壓抑着的玉盤的雲層已經散去,漆黑的夜空之中掛着一輪明晃晃的圓月,她似乎看到了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溫馨畫面。眼淚,開始從她的眼角流下。
王冕走過去,輕輕地將她扶起走到岸上,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想說些什麼卻始終不好開口,只能靜靜地坐在那裡看着她。
隨着她身上的妖氣散去,她也恢復了原本的容貌,藉着月光,王冕纔看清她的面龐,不禁脫口而出。
“你真的,好美。”他伸手摸在她的頭上,他的心似乎被一隻手用力的捏了一下。
韓玥沒有說話,只是擡起頭看向王冕,那雙包含深情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的目光。王冕突然抓住韓玥手結結巴巴的說道。
“霄苒,做我的靈吧,好好的,好好地生活下去。你若是同意,便舔一下我的血。”王冕漲紅了臉,指了指面頰上的傷口,但他卻沒有放下韓玥的手。漆黑的夜空變得淡了,蒼白的玉盤也黯淡了許多。
“我...”韓玥想說些什麼,但又猶豫了起來,她想把手從王冕的手中抽回來,但又停在那裡,她的內心似乎在作鬥爭。這時鎮內的雞鳴聲突然響起,天邊也逐漸露出一道魚肚白,光明似乎要重掌這個天下。
一旁看熱鬧的贔屓起身離去,就要離開的時候又轉頭看向二人,從口中吐出一絲靈氣朝着韓玥吹去。
而韓玥看着即將升起的太陽,內心更顯得有些焦急,她想掙脫王冕的手就此離去,可此刻王冕正深情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眼看着天邊即將升起的太陽,而她的身體也已經感受到了太陽強大的力量,終於她下定了決心,吻在了王冕臉上的傷口,舌尖從他面頰的傷口舔下一滴血,這滴血順着她的喉嚨流進體內。一道白光劃過,王冕臉上的傷口已經不見,而韓玥的左眼中出現一圈金色的圓環,但隨即也消失在她的眼眸之中。
陽光迎照在二人身上,王冕覺得暖洋洋的,韓玥卻嚇的躲在王冕的懷中,害怕陽光讓她消散,但過了片刻卻沒有任何變化。
“我,這是?”她一襲白衣,頭髮披散着,芊芊玉指按在王冕胸前,驚訝的看着自己的變化。
“我自打跟隨了師傅,多年來經常服食妖珠,所以我的血中有很強的靈力,一般需要煉化成妖的靈只需要喝了我的血便可以幻化肉形。雖然你現在可以出現在太陽底下,但是你卻再也無法從這世間吸收靈力了,這也是其中的一個弊端。”王冕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髮,韓玥卻像是若有所思的擡頭看向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太陽。
千明這一夜睡的極爲舒服,夢中他夢見了可愛的千葉長大成人,而他則牽着她的手。他腿上的傷已經沒有那麼疼了,也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見到窗戶打開,他好奇的走過去站在窗口向外望去,卻正看見王冕和韓玥坐在一起,他的內心沒來由的燃起一團憎惡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