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繪蒼穹,雁鳴雲間,煙霞明豔,如花似錦。
西風吹古道,暮色近蒼涼。寂寥間,一曲《杏花清明》悠悠揚揚、紛紛灑灑掩漫而至,點點傷感,淡淡悲愴,雖不似黃鐘大呂般響徹天地、鳴撼九幽,但也能驚魂泣魄,飄落雲霄。
幽幽懷傷,風笛一曲清平古調,彷彿生命的輓歌與禮讚般,帶着一分哽咽、兩分思緒、七分荒涼裹在愁鬱的西風裡,似泣似歌,如絲如縷,餘音嫋嫋,悠悠不絕,聞者無不黯然神傷。
笛韻漸漸飄近,西方天際一抹未褪的漠漠雲霞愈發的傾頹、蕭索。
此時,但見落日古道之上,一人一牛帶着無盡的滄桑和落寞,慢吞吞的從昏晦的暝色中穿越而來,不是那吹笛人又是誰?
風笛斜橫暮色殘,且吹且行古道邊,疑是靈臺招魂吟,方今謫落浮塵間。
吹笛人側騎着白牛漸漸走來,五官掩藏在飄散如雪的白髮中看不真切,然而,白髮卻掩飾不了那濃濃的倦態和失落。身上一襲白衫,在僕僕風塵中竟然纖塵不染,偶爾風吹動了下襬,獵獵作響。胯下的一頭白牛,體格神駿非常,頭生獨角,面開三目,竟然是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共同孕育萬載而成的靈種。
傳說,天地未開之際,乾坤未定之初,混沌之中孕育了三顆生命靈識。一顆在南荒沼澤的十萬大山中,自知癡念難斷,五相難斬,於是一念成魔,在火焰山開山立派,傳法授道,自稱牛魔王。一顆在神秘莫測的崑崙山中,食天地靈氣,飲草木精華,歷時十萬年,終於得證大道,破碎虛空羽化成仙;後來,這得道青牛,在三清殿中,聽聞太上老君講習三千道德真經,方知仙道恆昌,天道茫茫,心下唏噓不已,遂拜在老君門下,日夜得聞仙音妙諦,成爲老君代步之具。
另外一顆靈種,傳聞頗多,所言不一,雖然皆知在荒野蠻山之間,但是最終沒有一人尋到。但不知爲何,今日卻在這吹笛人的胯下見到,着實令人費解。倚牛而笛,其聲也哀,吹着無意?聞着亦悲!
“轟隆隆......”
正在這時,不知爲何天地陡然變色,一聲聲振聾發聵的驚雷乍現蒼穹,似乎要撕裂天地牢籠一般;萬重烏雲鋪天蓋地而來,上下翻騰,張牙舞爪;“嗞嗞”的電芒如游龍般在墨色雲浪中騰挪遊移,貫空而行,駭人聽聞。
再看那吹笛人,彷彿半點影響也無,依然自顧自的吹弄着手中的風笛。是耳聾目盲?還是處變不驚?
“轟......”
墨雲翻騰如海,驚雷咆哮如獸,彷彿炸裂了九重天,烏雲洶涌澎湃而下,很快席捲了天地間。
地上塵浪滾滾,飛沙走石,亂石穿空,一時間,天塌地陷一般。
說也奇怪,就在這沙塵滔天,碎石奔騰之中,那吹笛人身上突然散發出淡淡紫芒,紫芒越來越濃郁,竟然輻射到他的四周,雖然方圓不過三丈,卻也自成一片天地。
紫芒形成一個淡紫色的光罩,將吹笛人籠罩在紫芒之內,光罩外的飛塵走石在靠近紫芒時,便自行的止住了肆虐之勢,而吹笛人騎着混沌聖牛依然慢吞吞的前行着,所經之地,被紫芒罩着,纖塵不揚,如同定住了一般。
“轟隆......”
“噼裡啪啦......”
虛空之上,雷鳴、電閃、風嘯愈發的肆無忌憚起來。重重烏雲在高高的穹窿中瘋狂的旋轉着,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的形成一口巨大的漩渦,夾雜着穿越而過的電流,如同天之惡獸張開了饕餮巨口,獠牙森森,涎舌吞吐,欲噬人間一般。
儘管風雷之聲大作,龍嘯馬嘶一般,但是在各種呼嘯聲中,卻依然能夠清晰的聽到悽愴悲涼的笛音,彷彿根本無視這漫天遍地的雷鳴似得,猶自嘹亮徘徊,穿梭在驚雷之間。如此情形,委實十分詭異。
這時只聽“咔咔”一聲,如同裂錦斷玉一般,從烏雲漩渦深處傳來,擡眼望去,只見一人激射而出,帶着排山倒海之勢欺向吹笛人。
漩渦撕裂的一霎那,笛聲戛然而止,吹笛人輕輕柔柔地撫了一下笛身,收在袖中。他慢慢地擡起頭,望了望虛空中風馳電掣而來的人,苦笑着搖了搖頭。
直到現在纔看清吹笛人的相貌,白髮白眉,一雙眸子深邃漆黑,淡然無波,在不經意間又閃現出睿智的光芒;眼角一渦淒涼的滄桑,似有訴不盡的悲苦;一抹若即若離的苦笑,隱隱浮現在脣間,貌若二十餘歲,然其神情卻又是給人滄桑老者樣的感覺,讓人恍恍惚惚,捉摸不定。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星辰變換,六道輪迴,逃避又能如何......”吹笛人望着高空低低吟道。
“噗!”
烏雲裹着人影降至吹笛人面前的時候,頓時止住了。然而帶來的磅礴勁勢卻一下子將吹笛人周圍的沙石轟飛了出去。
烏雲漸漸散去,顯現出來人,只見他一頭黑髮無風自動,濃眉大眼,劍眉入鬢,口方鼻闊,一身玄衫,腳踏黑玉墨蓮臺,身體四周黑色火焰繚繞,伴着身後滾滾烏雲,如同來自九幽修羅地的絕世魔神一般,霸絕天下的氣勢,實質化的凜冽目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吹笛人靜靜地看着玄衫者,輕輕一笑,似乎帶着一絲讚賞。
玄衫者也在靜靜地打量着吹笛人,當他的目光看到吹笛人胯下的混沌聖牛,不由得產生一絲驚訝,但是很快的便鎮定下來了。
“一別仙師五百年,不想竟然在此地相逢,適才在仙界聆聞仙師雅韻,以絲竹之音入道,精妙無倫,又久聞仙師推演乾坤六道輪迴盤,不知可有指點與我?”玄衫者最先開口說道。
“天機不可泄露啊!”
“莫非有什麼大變故嗎?”
“謀章佈局,關乎天地變數,一子之失,滿盤皆輸,不可說啊!”
“真不說?”
“不說!”
“好!”玄衫者斷喝道:“那我就打的你說!”
“小子你敢,你,你不怕我將你告到魔皇和聖皇那裡去嗎?”
“我怕,我好怕啊!我哪裡比得上你啊,偷偷跑去聖尊那裡,用煉丹爐燉狗肉吃,溜到魔皇內廷,偷了仙鶴烤鶴翅當點心,真有氣魄啊!”
吹笛人彷彿被人踩了尾巴一樣,臉上白一塊紅一塊黑一塊的,一掃剛纔的仙風道骨,老神在在,大喝道:“小子,你敢到處亂嚼舌頭,小心我替天行道,殺人滅口。”
“暈,我狂暈,當本尊怕你來着,要不是想在你那套點秘密,本尊才懶得搭理你這死鬼呢!”
“你,你,......”
“你什麼你,死鬼,打不打?幾百年沒和你過招了,本尊有點手癢啊!哈哈——”
玄衫者一聲大笑,手腕一振,掄起狼牙棒,朝吹笛人劈頭蓋臉砸去,魔焰熊熊,黑芒璀璨,勁勢駭人。
吹笛人看到對方說打就打,暗喊一聲“卑鄙!”但是玄衫者的速度太快,吹笛者心中一慌,法訣陡然一捏,順手將風笛祭出,迎上擊來的黑色墨芒。
“停下!壞事了!”吹笛人頓時額頭汗如雨下,大聲喊道。但是爲時已晚,風笛的紫色勁芒已經和狼牙棒的黑色魔焰撞在了一起。
“轟......”
在風笛和狼牙棒交上的一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聲響,地面上直接震盪出十餘條百丈長的恐怖裂縫,虛空中突然閃現一條耀眼光輝,彷彿有毀天滅地的力量一般。
就在這時,無聲無息的烏雲彷彿被什麼力量吞噬了一樣,出現了一個恐怖的吸口,在風笛回落的一瞬間,將它吸進了口中,緊接着,紅芒一閃,吸口和風笛同時消失了。
“啊,不可以!”
“啊,六道裂縫!怎麼可能......”玄衫者收起狼牙棒:“死鬼,那是什麼?”
“啪、啪、啪”三聲輕響,三片風笛竹片跌落在吹笛人的手中,只見他面色蒼白,手指微顫,冷汗直冒,“三魂七魄,而今還剩下一魂兩魄,剩餘殘缺魂魄竟然打進了六道輪迴裂縫,大錯已成,哭天無淚,我恨啊......”
“死...仙師,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時吹笛人已經是淚眼婆娑,彷彿一瞬間老了許多:“冤孽啊,風煙迷三界,六道輪迴亂,拔劍一何怒?難訴一世苦。”
“仙師,這是什麼意思?”
吹笛人看了看玄衫者,搖了搖頭,苦苦一笑,緊緊握了握手中的風笛殘片,默默的跨上混沌聖牛,遠遠地去了。
斗轉星移,物換人間。
彈指間,白駒過隙,七百年匆匆而逝。
炎黃大陸西部荒野蠻山深處。
“燕哥哥,我恐怕不行了。”寂靜的山谷中突然傳出一個低緩的女子聲音,微微呻吟。
“萍妹,你再忍一忍,我馬上帶你找個隱蔽處。”一個倉促的聲音安慰道。
“嗯,嗯......”
路回花轉,只見谷壑密林間,一名男子揹負着一位女子,蹣跚而來,也許是趕路太久,腳下的步子已經有些趔趄。
“萍妹,萍妹。”藍衫勁裝男子連連呼喚着背上的女子,但是不見迴應,趕忙停下了步子,警惕的掃了一下四周,而後,將背後的女子輕輕的放在谷中的草地上,掏出水囊,慢慢的餵給那女子。
緊跟着,男子強忍着自身的疲乏,運轉功力緩緩地輸送給身前的女子。
“噗”那女子悠悠醒來,猛然吐了一口鮮血,秀美的臉頰更加蒼白了。
“萍妹,你,你好點了沒?”那男子輕輕的將女子擁在懷裡。
那女子擡起頭,深情的望着藍衫男子:“燕哥哥,我和你說,你別傷心,自從認識你,我才發現生命原來是這般的多姿多彩,雖然修煉異常枯燥,但是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我感到很幸福,很快樂,我知足了!”
“萍妹,你怎麼了,好好的說這些話做什麼,你好好調息一下,我揹你離開這裡。”
“呆子啊,小傢伙只怕快要出世了!”女子淡淡一笑,母性的光輝霎時溫暖了陰寒的山林,只是嘴角那一絲未曾抹去的血痕,卻又生出一番悽美。
藍衫男子此時眼神中也難得的舒緩了一下。
“燕哥哥,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有什麼事,等咱們安頓下來再說吧。”
“不要,現在就答應人家。”秀麗女子見男子不說話,輕輕嗔道:“答應不答應嗎?”
“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了。”
“燕哥哥,假如我不幸離開了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準難過,不準傷心,更不可以尋短見,一定好好的將咱們的骨肉撫養成人,讓他快快樂樂的活着。”說着那女子將手輕輕放在小腹上:“孩子啊,孃親恐怕連你是男孩還是女孩都無緣知道了,是我對不住你啊,日後你有了苦楚,受了欺負,孃親不在你身邊,你的苦水向誰訴呢?”
“萍妹,你今天是怎麼,老說些糊塗話啊!”
“哪有啊,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楚,燕哥哥,你還記得咱們門中的月檀樹吧,每當風吹過的時候,就嗚嗚而鳴,就像風笛一般美妙悅耳,燕哥哥,不管生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咱們給他起個“燕小七”的名字好不好?哎呀,天要下雨了,咱們找個地方避避吧!”
“轟隆隆......”
漆黑如墨的蒼穹上,雷鳴炸裂,陰風一吹,淅淅瀝瀝的雨點已經降落在這人間。
幾多風雨幾多愁,點點雨魄銷魂後。
這時,虛空之中,一道強悍無匹的驚雷“咔嚓”一聲,徹底的撕裂了陰暗的天幕,大雨瓢潑而下。
伴隨着這聲震耳欲聾的天地巨響,只聽隱約的一處山洞中,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
“呃啊————”
緊跟着嬰兒的啼哭,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從山洞中傳出,化成一股戾氣,直撼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