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滬留府時,已近深夜,可這座城池卻被華燈異彩淹沒,繁華的街道上人頭攢動,商販店鋪門前高掛着火紅的燈籠,好似過節一般。大煜王朝有宵禁令,子時前會響三更鑼,相隔半個時辰,違禁者會被拘至府牢當半個月的苦力。此時子時將近,可集市中依舊熱鬧紛繁,倒讓周繼君困惑不解。
懷抱昏昏而睡的女童,白衣少年赤足走在涌起的長街上,路人側目不已,卻都只是奇怪地看上兩眼,隨後又沉浸於他們的歡鬧之中。
“請問今日滬留府爲何如此熱鬧,莫非此地不行宵禁之令?”周繼君走到一處地攤前停住腳步,問向身旁吆喝着的攤販。
年輕的行腳商人上下打量着周繼君,頓時眉開眼笑,拾起一根桃紅色細竿向周繼君比劃着說道,“公子定是外鄉客,不知今日乃是煜皇欽賜的滬留萬燈節,可通宵玩樂。公子你可湊巧了,這個時辰燈謎會剛剛開始,我手中這叫解謎竹,往往用它挑下燈謎,都能猜中。不如公子你就……買一根吧,只要四個銅板。”
接過桃紅色的細竹竿,周繼君細細凝望着,嘴角浮起一絲暖意。當年和爹孃同居京城將府時,周繼君也喜歡去燈會玩耍,雖然方纔四五歲,可他從小熟讀經書典故,猜些簡單的燈謎也非難事。真遇上深奧晦澀的,一旁的爹爹也會幫他解出,在幼時周繼君的心中,這世上似乎還沒有爹爹解不出的燈謎。
“公子,你喜歡就拿去吧。萬燈節俺也圖個喜慶,就收您兩個銅板吧。”
一旁的行腳商見着周繼君拿着把玩,並不說話,心中微微發急。
“也好。”
周繼君輕笑着說道,伸手掏向懷裡,臉色陡然一僵,卻是突然想起自己身無分文。
在和月羅剎、沙摩尼逍遙京城的那幾日裡,所有用度都是由月羅剎來掏,沙摩尼向來只管吃喝不理錢財,而周繼君也對這些小事不放在心上,雖然有些好奇月羅剎那似乎花不玩的金銖從哪得來的,但也不去多問。三人相處時日雖短,可情誼深厚,無需在乎這些小節。月羅剎常常陰森森地和周繼君沙摩尼說笑,男人不可一日無財,便是取之花叢也不枉然,而周繼君也是一笑而釋,月羅剎總喜歡裝可憐說他這些金銖都是爲紅顏坊裡的姑娘花眉所得,可週繼君和沙摩尼誰也沒相信過。
然而眼下,周繼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僵硬着臉,尷尬無比,竟有些後悔不聽月羅剎所言。眼見一旁的小販臉色越來越難看,周繼君暗歎一聲,無奈地揮起袍袖虛掩着面龐,吐出一隻熠熠發亮的珠鏈,卻是那日在大煜寶庫中被三道蛇人席捲的珍寶。
年輕的攤販傻傻地接過那串大如棗果的珠鏈,半晌纔回過神來,顫巍巍地伸出指甲在玉珠上划動着,一抹珠粉落下,可珠鏈依舊光澤耀目,其上不留半絲劃痕。
“天吶,竟然是真的,發了,發了!”小販喜笑顏開,緊緊將珠鏈捂在懷中,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去,瀟灑神秘的白衣公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挑着解謎竹,周繼君遊走在燈市中,擡頭看向那一隻只旋轉着的走馬燈,往事如水從花燈上傾瀉而下,初時的暖意過去,便是家破人亡冰寒徹骨的痛意。就在之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啜泣聲,周繼君放眼看去,只見一個七八歲大的女童正抱着個走馬燈啼哭。
周繼君心頭微動,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微微凝視着那個女童,細細察看,卻毫無異樣。
“誰家的娃娃,大過節的哭成這樣,莫非尋不着爹孃了?”一旁幾個穿着華裝的仕女滿臉不忍地問道。
“不是,我。還差一個燈謎就可以得到那個紙鳶了,可就是想不出……”
“哦,彩頭嗎?”熱心的仕女接過走馬燈,輕聲念讀着寫於其上的謎面,眉頭微微皺起,“其中有公田,打一州府名……”
隨她一同前來玩賞的女伴們也紛紛圍攏上來,議論紛紛,黛眉微微蹙,半晌未能猜出。
旁邊的周繼君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下意識地張口說道。
“兗州冀府。”
“兗州冀府。”
就在他脫口而出的瞬間,從對面的人羣中傳出一個清脆的女聲,竟是和他猜得絲毫不差。
人羣從中分開,穿着碧綢輕紗的高挑女子款步走來,她的臉龐偏削瘦,杏目俏鼻,嘴角微翹。粗粗一看只是中上姿色,可略一細看卻發現她並不怎麼精緻的五官隱隱透出一股嬌柔可人的媚意,嬌滴滴的惹人百般憐惜。
“是雲小姐。”
人羣中傳來一陣喧鬧聲,間或還能聽到百花坊三個字。
周繼君眉頭挑起,透過人羣看向媚態橫生朝自己走來的女子,忽而一笑。
終於出現了,這第四位天行將,還是個女子。百花坊的雲小姐……竟然化身青樓女子,莫非已經在此佈局多日了?
“公子也好猜燈謎嗎?”雲小姐淡淡一笑,從那名仕女手中接過走馬燈,彎下柳腰遞給破涕爲笑的女童,隨後饒有興致地看向周繼君。
“適才的燈謎也不難,尋常的旅人也能猜着,只是小姐不出遠門竟能知道,真是令在下佩服。”周繼君似笑非笑地望向雲小姐,眸中隱約透着幾許寒光。
“公子此言差矣,妾身只是偶爾裝裝斯文看點閒書。俗話說,讀萬卷數行百里路,那些儒者足不出戶便能知天下事,可見經書中包容萬千。”
雲小姐臉上淡淡一笑,卻風情畢露、媚態萬千,看得一旁的男子們口乾舌燥。玉手伸出,踮起腳尖挑下位於最高處的一隻走馬燈,雲小姐細細凝視着,隨後輕聲吟念着,“遠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幾個曾預南薰曲,終古蒼梧哭翠華。猜一動物……公子可得猜出是什麼?”
起了興致的周繼君眉頭微微一皺,轉瞬間舒展開,張口道。
“青蛙。”
話音落下,雲小姐略一思索,臉上浮起驚喜之色,輕拍手掌嬌笑着說,“公子真是聰明絕頂,這般最難的燈謎也能猜得出,妾身終於遇到猜謎高人了。嘻嘻,不如公子也挑個考考妾身吧。”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周繼君悠然自得地伸出桃紅的竹竿也摘下最高處的一盞走馬燈,收於掌中,朗聲念出上面的謎面。
“彈指一功兩邊分,青雲回首井利跑,九宮又與坤山爭,上招趕緊離開。同樣,也是打一動物。”
雲小姐黛眉微蹙,隨後不假思索地輕啓朱脣。
“是蜻蜓。公子,妾身可曾猜中?”
“沒錯。”周繼君開口說道,上下打量起一臉小女兒態嬌笑連連的雲小姐,心頭浮起淡淡的疑慮。那些天行將可都是專修武道之人,哪有時間耗費在這詩詞燈謎上,莫非這第四個天行將不是她?
“妾身平日裡最好的就是猜謎了,今日難得遇到公子這樣猜謎高手,小女子可不會輕易放了公子。”雲小姐掩口而笑,風情萬種地看向周繼君,“不如就一直猜下去,直到一方輸了爲止,公子可敢應戰否。”
“有何不敢。”
在周圍人的起鬨喝彩聲中,周繼君和雲小姐你一句我一句地猜解着燈謎,直到位於最上方的走馬燈都被摘落,兩人依舊未能分出勝負。
“妾身可是越來越捨不得公子了,不如這樣,公子可否移步我萬花樓,妍兒好與公子秉燭而談。”
雲小姐的話音方落,周圍人羣中傳來陣陣起鬨聲,那些高矮胖瘦的男子們都嫉妒地看向周繼君,卻是眼紅無比。
“妍兒?”周繼君微微一怔,心思起伏。
“正是妾身的小名。”雲小姐一臉嬌羞地望向周繼君,眸底卻清明通徹,饒有深意地說道,“可不是炎州的炎,而是百花爭妍的妍。”
聞言,周繼君眼中寒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