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拄着巡邏隊的木杖,微微弓着身子,輕輕喘氣。【】
雖然因爲夜晚林中的路況比較複雜,在追擊的途中被幾個奇形怪狀的灌木叢誤導了一下,繞了幾步彎路。
但好在疾行甲馬符的效果相當出色。
終於在這頭該死的魚人快逃進湖裡的時候把它攔下了,年輕的公費生不無得意的想着,低頭看了一眼綁在腿上的那兩個甲馬。
硃紅色的符字順着筆畫痕跡緩緩變色,一半的符字已經變成了焦黑色。這意味着這兩個甲馬剛剛使用了一半,還能撐很長一段時間。
最少還能撐五分鐘,年輕男巫思忖着,目光緊緊盯着對面那個放緩腳步的魚人頭領,並不打算把腿上的符紙扯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自如應對這頭危險的水生生物,如果力有未逮,還是要預留好充足的撤退準備。
月亮已經越過了今晚的最高峰,正在緩緩下行。
慘白的月色從鄭清身後直射過來,在他面前投下了一道濃黑、細長的影子。
伊勢尼咧咧嘴,對着面前這個紅袍男巫惡意的笑了笑,露出滿嘴尖利的牙齒。
這並不是它第一次被巡邏隊的巫師們打斷交易,但卻是第一次被巫師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真是個新奇的體驗,年輕的魚人掰了掰手指,將背上的魚鰭張的更大了一些。
它絲毫不覺得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男巫能夠阻擋自己前進的步伐。
鄭清皺了皺眉。
他注意到自己影子的腦袋被這頭可惡的魚人踩在了腳底下。
也許因爲被月光直射的緣故,對面那頭魚人身上的鱗甲閃閃發亮,似乎連周圍黢黑的林木草叢都被照亮了許多。
而魚人猙獰的面孔與尖銳的獠牙在亮光中尤其顯眼。
“不要怕,不要怕。”年輕公費生在心底暗自鼓勁兒:“這裡是第一大學……我有巡邏木杖=……我有鎮壓符……我有束縛咒……我有護身符。”
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着,手忙腳亂從灰布袋裡掏着符籙。
這番舉動顯然令對面的魚人大爲驚訝,它的目光在年輕男巫的袍子上頓了頓。
作爲一名頭腦相對靈活的魚人,擁有許多與巫師交易經驗的伊勢尼很容易做出了一個判斷。
“…嘶……新人……”伊勢尼瞪大眼睛,對於鄭清敢於孤身追擊的行爲非常讚賞:“嘶…真的勇士……我會盡最大的力氣回報你的勇氣……嘶……”
嘶聲未落,它順手撅斷身旁酸棗木的一段枝丫,在手裡揮了揮,拭了拭手感。
木棍壓迫着空氣,發出嗚嗚的威脅聲。
魚人滿意的點點頭,擺動着背鰭,大踏步向攔路的紅袍男巫走去。
……
鄭清把巡邏隊的木杖插在腳下的泥土中,翻開懷裡的法書。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面對氣勢洶洶逼近的魚人頭領,鄭清心底原本慌亂竟然不知不覺間消散了許多。
雖然頭腦仍舊有些空白,但精神卻因爲異常的興奮而格外集中。
是的,興奮。
就像第一次看見幽靈在荒野的土墳旁徘徊哀嚎;就像第一次施展符籙,看着黃皮紙在青煙中綻放光暈;就像第一次跟着托馬斯踏足四季坊。
只不過是一次新的冒險,他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着,把手按在了翻開的法書上。
“葛之覃兮……”
高亢的咒語聲驚起了樹枝上休憩的鳥雀與精靈。
鳥雀們撲棱着翅膀,嘰嘰喳喳抱怨着樹下的噪音。樹精子們則瞪着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四周昏暗的世界,作爲一種日行生物,它們在黑暗中的視力近乎爲零。
咒語終了,但魔法的震顫纔剛剛開始。
淡綠色的光芒從法書中騰空而起,消散在沉沉的夜色裡。
似乎察覺到周圍空氣裡不安的因子,鳥雀們雖然很快閉上了嘴巴,卻仍在樹枝間不安的跳腳;而樹精子們則愈發安靜,只是將身子向樹窩更深處挪了挪。
也許植物叢生的環境對這道咒語有些加成。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四五道兒臂粗的藤條便從虛空探了出來,毫不客氣的向那頭高大的魚人捲去。
奔走而來的伊勢尼避之不及,瞬間便被這些活躍的藤條捲了個結結實實。
“瞬殺啊。”
鄭清目光緊緊盯着那頭魚人,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
只不過這絲笑容出現的稍微早了一點。
像魚一樣滑溜,用來形容魚人實在是太恰當不過了。
大量透明的黏液忽然從伊勢尼的鱗片下滲了出來,塗在了束縛它的藤條上。然後魚人吸氣縮骨,搖頭擺尾,轉眼間,便從滑溜溜的藤條間掙脫了出來。
“…嘶……卑鄙的巫師……嘶…像戰士一樣決鬥吧!”
高大的魚人抖落渾身的黏液,揮舞着木棒,又一次發起了衝鋒。
……
距離戰鬥地點不遠處。
湖畔森林,一株大柳木的陰影下。
兩個蒼老的聲音正在慢悠悠的交談。
“他是今年的新生吧……你就這麼放心讓他面對小伊勢尼?要知道,那個孩子已經激發了潮汐血脈,如果不是巫盟的限制,我都想讓他去阿爾法學院呆一陣子。”
月光從柳枝間微微漏下,落在說話人身上。
這是一頭渾身雪白,鱗片幾乎已經掉光的老魚人。
它的眼珠彷彿重度白內障患者,渾濁不堪,毫無焦距的看着湖面。背部的魚鰭有氣無力的耷拉着,似乎還有些破碎,露出了許多可疑的孔洞。唯有嘴角的兩綹長鬚,顯得光滑可鑑,在月光中閃爍着迷人的色彩。
老魚人皺皺巴巴的大手拄着一根比它高許多的柺杖。杖首是一條躍動的鯉魚,魚脣上掛了一串銀色的圓環。隨着它呼哧呼哧的說話聲,圓環輕微的撞擊着,發出細碎的叮叮聲。
“玉不琢,不成器……不試試,怎麼知道。”另一個聲音回答道。
“嘶嘶嘶……”老魚人發出怪異的笑聲:“凡爾納……凡爾納……你還是這麼自負……要知道,玉石在雕琢的時候最容易碎裂。”
“碎裂?”凡爾納老人粗聲粗氣的笑了起來:“我在這裡看着,你在這裡看着,如果仍舊碎裂,那我還能說什麼呢?”
老魚人頓時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