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後。
棕紅色翼龍肚皮朝天,半眯着眼睛生無可戀地躺在那堆東西上面,模樣活像只翻着肚皮的青蛙,再也找不到一丁點威武霸氣。
數名戰士抓着手臂粗的繩子,踩着它雪白的肚皮,將所有行李牢牢固定在它身上。
再三確認系得夠嚴實夠緊後,蒼氏戰士們全都從紅翼龍肚皮上跳下。
蒼辛擡手對紅翼龍發出命令:“行了,你試着翻過來吧,動作小心些。”
“吼!”
棕紅翼龍低聲應了聲。
它張開翼膜,用翼骨作爲支撐,嘗試着翻過身來。
但這個行李實在太沉重了,第一次它動作太大,有兩條繩子差點滑脫,引起一片驚呼,嚇得它不敢再動。
第二次尾骨也一同使勁,終於在歡呼聲中成功翻過了身。
站起來後的紅翼龍甩甩腦袋將塵土甩去,翼指骨咚地在地面一拄,冰黃色的豎瞳看向蒼辛。在蒼辛跟它擺了擺手後,它張開雙翼載着沉重的行李向東邊飛去。
蒼辛對葉羲和阿織說。
“我們也走吧。”
她一聲呼哨,她的戰獸兇隼還有老雨燕不知從哪裡飛來。
兩頭兇禽載着他們飛向領地東面。
蒼氏領地佔地面積很大。
如果用腳走的話正常速度要兩多鐘頭。
因爲在氏族待着的時間有限,葉羲其實還沒去氏族領地的東面,所以離開石屋羣落後的場景出現時他沒有絲毫準備。
黃土上竟全是骸骨。
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有的骸骨是躺姿,有的骸骨是坐姿,有的完整,有的殘缺到只剩半幅。除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的獸類骸骨,應該是屬於氏族戰獸的。
這些放骸骨的佔地面積甚至比人住的地方還要大許多倍,究竟有多少骸骨,他不敢細想,反正望過去像一片海洋。
有種極度震撼,心被揪緊的感覺。
他不由得望向坐在兇隼背上的蒼辛。
蒼辛本來在看前方,在看到葉羲震撼詢問的眼神後,立刻意識到了他在震撼什麼,也低頭望向了底下的骨海。
這些骸骨是氏族輝煌的見證,是氏族歷史的見證,也是氏族血淚的見證。
其實一開始骸骨都是埋在地裡的,但是氏族綿延的歲月太漫長了,七級以上的戰士骨頭又不易腐爛,以至於後來隨便挖塊地,底下都有骸骨。
如果把坑挖深不免會驚擾到祖先的骸骨,而把地再向東延又離領地太遠了。
後來有一任蒼氏族主就決定不再埋了,直接將燒好的骨架放在地上。
這樣也能讓氏族人更拼命地守護這裡。他們只有擋住兇獸潮,才能守護祖先的骸骨,不讓祖先的骸骨被踐踏被侮辱。
因爲祖先就在他們身後。
……
飛過漫長的骸骨羣,他們終於來到沒有骸骨的地方。
這是一片有着綠茵草地的平原,蒼氏、狸氏、聽氏的隊伍全部到了,到處都是碩大無朋的翼龍飛禽,遍地都是狸氏標誌性的飛天狸。
人們都在跟自己的孩子告別。
雖然在領地裡他們已經互相告別過了,但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大多數人騎着戰獸又追到這裡,要送他們最後一程。除了這三個氏族外,還有很多湊熱鬧過來的別的氏族人。
可以說小半個氏族都來這裡了。
人太多,戰獸太多。
想找人很困難。
四周都是找人的大喊聲,吼叫聲,找到人的欣喜若狂,沒找到的繼續大吼。除了找人的外,還有抱頭痛哭的,有呵斥大罵的,有嬉笑尖叫的,再加上戰獸的各種叫聲踩踏聲,太混亂太嘈雜。
葉羲也想找大元巫做個告別。
周圍人很多。
但幸好在元巫眼裡,不同的人亮光是不同的,所以他很快就在人羣裡找到大元巫。
此時的大元巫就像個慈祥的普通老人,身旁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一大羣膽子很肥的蘿蔔頭,還有小崽子抱着他的大腿,滿眼的孺慕不捨。
而大元巫眼睛紅通通的,眼角好像還有淚花,他撫摸着孩子的腦袋,慈祥地叮囑着什麼,一點都沒有大元巫該有的威嚴和肅穆。
葉羲看到這畫面有點意外,他沒有想到大元巫這麼疼愛孩子們,這麼依依不捨。
“也難爲大元巫下這個決定了。”
他心中低嘆。
怕大元巫太傷心,葉羲走過去安慰:“他們會回來的,大元巫不要太難過了。”
羲城不會強留氏族的孩子。
這些孩子就像候鳥一樣暫時遷去東大陸,等時間到了,孩子們又會回來和他們重逢。
大元巫擡起頭,風吹動他的白髮,他的眼神複雜難辨。
不過很快他露出微笑,緩緩點了點頭,伸出枯皺卻溫暖的雙手,緊緊握住葉羲的手,用蒼老沉厚的聲音說。
“交給你了。”
葉羲身體一凜,鄭重道:“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的。”
大元巫笑了。
他拍拍葉羲的肩膀,如同長輩叮囑晚輩一樣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們該出發了。”
葉羲:“是。”
“出發吧。”大元巫又說了一遍,這次用了巫力,聲音不響卻傳到所有人的耳中,所有人都聽到了。
這下嘈雜的人羣更加沸騰了。
“該出發了該出發了!”
“阿牙你在哪——?!”尖叫哭泣聲。
“小焦小焦,小焦!!!!”有人粗着脖子在咆哮。
“阿姆,你在哪裡啊?嗚嗚嗚……”小孩崩潰的哭泣。
找不到人其實不奇怪。
隊伍沒有排過固定的位置,人融入了人羣就像水融入了大海,只分開片刻都會找不見,怪只怪從領地到這裡的時候他們沒有在旁邊一步不離地跟着。
很多人見不到最後一面不甘心,找人的聲音更大更急了。
但縱使再不捨,隊伍都要出發了。
“走走走,飛吧!”
已經有巨型翼龍拍着雙翼起飛,在高空中盤旋等待。
混亂中,狸氏隊伍的角落,狸比山親手將自己的兒子女兒一個個放到飛天狸的育兒袋中。
狸覽從育兒袋中探出上半身,雙手扒着袋口邊緣,圓溜溜的眼睛死盯着狸比山。
“想瞪死你老子啊。”
狸比山低罵了句。
狸覽虎聲虎氣地說:“我怕我幾年後回來認不出你了,反正你肯定認不出我的,小孩跟大人完全兩個樣,所以我得記牢點。”
這一句話像支利箭戳中了狸比山的淚點,偌大個大漢眼淚都快出來了,他強行壓下快要出來的眼淚,再清了清堵塞的喉頭,假裝正常道:“阿父認不出誰也不會認不出你們。”
“你們在羲城乖乖的,要聽羲巫大人的話,要努力變成強者,阿覽你要照顧你的阿弟阿妹。”
“阿父等你們回來以後跟阿父並肩作戰。”
狸覽梗着脖子說:“那你也得好好活着才行,我可不想回來以後在骨堆裡找你!”
狸比山似重實輕地扇了下他小腦袋瓜。
“你們阿父我可是狸氏族主,沒這麼容易死,把心收肚子裡去!”
狸覽眼珠子瞟着天空認真想了想,放心了,露出一個缺牙的奶氣的燦爛笑容:“也是,這麼沒用就不是我阿父了!”
他是小孩,放下心後活潑愛玩的心性就冒了出來,畢竟他長這麼大還沒出過遠門呢!
狸覽往育兒袋裡縮了縮,說:“那我就不擔心了,這裡面真挺舒服的,還是飛天狸好,裡面還有奶可以喝。”
“想想去外面走走其實也挺好的,領地裡都待膩了,也沒什麼好玩的東西……”
“走走走,不是說出發嗎怎麼還不出發!”狸覽說着說着大聲嚷嚷起來。
狸比山還在眼眶裡轉的淚花一下子就沒了,被氣得夠嗆。
小癟犢子,沒心沒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