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沒有喝酒，渾身卻是綿軟得無力，走到三樓，打開房間的門，唐嫣有些頹喪地靠在了牆壁上，閉上了眼睛。離開南山城算是久了，她沒日沒夜地把自己埋在工作裡，卻依然在今天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亂了分寸。
她不知道自己在希翼什麼，目光卻總是會不經意間落到這個男人身上。婚禮上，看着那麼幸福的賀一格和舒梓喬，她也覺得很開心，但心底總是有淡淡的酸澀在瀰漫。以爲遠離，就是忘卻，卻是一次一次地再次證明，自己的傻。
逃到再遠，心若是不變，又有何用？
頹然地睜開眼睛，唐嫣走進臥室，一頭便栽倒在牀上，雙目無神地看着天花板。其實，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不是這樣的唐嫣，他也不是這樣的唐啓慕，那麼到底是爲什麼……
緣於自己的執着嗎？
唐嫣坐起身子，打開抽屜，一本厚厚的相冊，她已經多年沒有去翻看。這次，是看到那場幸福的婚禮有所感慨吧？賀一格和舒梓喬，雖然中間經歷着挫折，甚至夾雜着情仇愛恨，家族恩怨。可那又如何呢？只要兩個人相愛，什麼阻隔都是虛無的。而她跟唐啓慕之間，隔着什麼呢？
她愛，他不愛，那就是最大的距離。
唐嫣怔怔地望着相冊裡乖巧可愛的小女孩，穿着粉綠色的連衣裙，抓着唐啓慕的衣角，笑得甜甜，時光彷彿又回到了——那年盛夏。
知了聒噪地在樹枝上叫，炙熱的太陽，沒有一絲風。明明是那樣熱的天，卻是冷汗淋淋，許多不認識的大人在忙碌地穿梭，她只是呆呆站着，忘了哭，小小的身子不斷地顫抖。
其實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母親蒼白着臉不住地流淚，她原本是一直在問的，她問爸爸去了哪裡，爸爸發生了什麼事，母親卻狠狠地打了她一個耳光，又一直抱着她哭，一直說着對不起。
來來往往的大人穿着制服，幾乎將她的家掏空，東西都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那是一種強盜的氣勢，家裡所有能打開的東西都打開，包括牆壁上的字畫，包括青花瓷的花瓶，甚至是她心愛的玩具。
“不準搶我的娃娃！”
看着可愛的玩具娃娃被撕開來，她忽然像瘋了一樣地跑上前去，只是娃娃已經被撕開，棉絮在空中飄飛，她一下子大哭起來，就像是所有的情緒有了一個突破口一般。
“爲什麼要撕我的娃娃，我最喜歡的娃娃……是爸爸送給我的禮物……”
“你們這些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沒有人聽她的哭叫，目光只是掠過她身上，母親走過來，眼眶通紅，也只是抱着她無聲地哭。
“媽媽，我要爸爸的娃娃，爸爸……在哪裡……媽媽，他們都是強盜，爲什麼要讓強盜進來……嗚嗚……”
“白夫人，請上樓一下。”
一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臉嚴肅，唐嫣只覺得抱着她的手臂僵硬了一下，她擡起頭，看着母親緩緩地起身，走上樓梯。
知了一直在叫，唐嫣目光呆滯地望着那些不停移動的腳步，忽然，有腳步在她面前停下，她呆愣了幾秒才擡起頭。
很帥氣的一張臉，跟其他人相比，年齡似乎小了很多，他在她面前緩緩蹲下，把手帕遞給她：“別哭了。”
“我的娃娃……”她說着眼淚都掉了下來，“娃娃破了，娃娃破了，是爸爸送給我的……”
“明天哥哥給你買一個，好不好？”
她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身上深藍色的制服，忽然想起這羣人都是一起的，她站起身來，一把把他推開：“你這個壞蛋！你是壞蛋，你走開！”
她用盡了力氣推他，只是年紀小，他絲毫未動，她卻是因爲用力往後連連退了幾步，差點一個不穩摔倒。他及時扶住了她：“小姑娘，你沒事吧？”
“纔不用你們壞人管！”她大叫着，看到他的手依然放在她手臂上，低下頭狠狠地咬去。
“你瘋了！”一道尖利的聲音，身側的女人拉開了唐啓慕，急忙解開他的袖口，“啓慕，沒事吧？”
“莫阿姨，我沒事。”
“還說沒事呢，你看看，齒印都有了……你看看，說讓你來見識一下，你還受了傷，我可怎麼跟你爸交代？”
女人擰了擰眉，又轉過頭來，語氣嚴厲：“我說小丫頭，你年紀小小的還這麼不講道理，怎麼可以胡亂咬人呢！……你看看你那是什麼眼神，才幾歲的人啊……你瞪什麼瞪，你以爲我們是壞人啊？還真是顛倒是非黑白，你知不知道你爸爸……”
“莫阿姨，別說了！”唐啓慕拉了拉她的衣袖，忽地傳來一陣尖叫，幾秒鐘之後，又是巨大的一聲落地聲，唐嫣呆呆地看着樓下的人臉色鉅變，狂奔上樓梯，纔跟着跑了上去。
人羣都在陽臺上密集，穿着制服的人都驚愕着一張臉，聽着他們對話的內容，她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跳樓？如果她沒有聽錯，那是跳樓嗎？
“媽媽！媽媽！”她忽然慌了起來，擠進了人羣，“媽媽，你在哪裡！”
眼睛被捂住，她還是看到了那一幕，滿地的鮮血，樓下已經圍滿了人，圍成一個圓形，她所有的思維，都定格在那一個畫面，鮮血，鮮血……
不，不是真的……她的身子顫抖得厲害，想要擡起頭來，卻被按住了頭：“不要看。你媽媽，一定也不希望你看到她這個樣子……”
她像是被點穴一樣，這樣愣了幾秒，隨即猛地推開他，瘋了似的跑下樓去。
家住的是小高層，她忘了坐電梯，只是瘋了一樣地往下跑，身後有腳步在追，並且很快超越了她。他握住她的手，彎下身子：“小妹妹……”
“我要找我媽媽。”她聲音哽咽，看着他，又激動地大叫起來，“我要找我媽媽！”
“你聽我說，你媽媽已經……去了。你還那麼小，那樣的畫面，你看到會害怕的，會有心理陰影。等處理好了，我再帶你去看你媽媽，好嗎？”
“不好！”她狠狠地瞪他，瞪出了眼淚，可是他攥着她的手，他的力氣很大，她走不快，等到了樓下，救護車已經開走，現場被隔開，有人在清理現場。
“媽媽！媽媽！”
她瘋了似的朝着車子跑去，沒跑幾步卻摔了一跤，膝蓋的位置，鮮血汩汩。
“真是可憐的孩子啊！這爸爸剛被抓走，媽媽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以後可怎麼辦？”
“是啊，大人倒是解脫了，可是孩子呢？我說這葉嫺啊，怎麼不會孩子想想……”
“說的倒是容易，可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孩子，怎麼活啊？都被抄家了，什麼都沒有了，唉……”
“……”
“……”
“去包紮一下。”
他拉起她，她便像只刺蝟一樣甩開他的手臂，轉身往前走去：“我要找媽媽。”
“你現在還不能見她。”
“我要找媽媽！”
“乖，聽話，明天哥哥給你買娃娃，一模一樣的娃娃……”
“我不要，我不要娃娃！你這個壞人，你把媽媽還給我！都是你們這些壞人，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已經抱起了小小的她，走到了小區外面的一處診所。
上藥的過程，她疼得哇哇大哭，也許是宣泄內心的恐慌悲涼，她哭得大汗淋漓，醫生擰着眉頭，唐啓慕卻是輕輕拍着她的背，小聲地哄着：“乖，很快就不疼了……”
他的聲音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她止住了哭聲，呆呆地看着他：“哥哥……我是不是在做夢，做了一場很可怕很可怕的夢？”
是不是在做夢呢？
婚禮上，依然熱鬧非凡，唐啓慕再度拿起酒杯，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纔會想起這樣的往事。那個時候的她，絕望而又悲傷，就像只小刺蝟。後來，他領養了這隻小刺蝟，給了她一個家，讓她身上的刺漸漸消融，讓她跟其他女孩一樣，綻放出幸福的微笑。很多時候，他也會以爲，自己對唐嫣所做的一切，都是爲她好，爲她幸福。可後來……他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她當初的絕望和悲傷，是誰給的？而今再給她一切，有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