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張院長的秘密

次日一早,劉以觀趕到了都察院。

一份詳盡的調查報告放到了楊沅桌上。

臨安府從紹興十九年到紹興二十年兩年中,所有人口報失案件全都登記其上了。

其中,母子同時失蹤的案件一件也沒有。

由於婦人失蹤案要少於幼童失蹤案,因爲幼童更容易被拐走,所以劉以觀重點核查了接到報案的女性失蹤案。

其中年齡在二十到三十之間的一共十六人,已經查到結果的有七人,其餘九人迄今下落不明。

但是從這九個人的個人履歷來看,和張宓產生交集的可能性不大。

不過具體如何,還是需要走訪這九人家庭,拿到具體情況再說。

楊沅見劉以觀兩眼通紅,十分抱歉地道:“如今年節期間,諸多公務本就繁忙。

小弟這點事,還要麻煩劉兄。看你勞累若斯,小弟真是過意不去。”

劉以觀擺手笑道:“子嶽,我熬了個通宵,卻與你無關。

這些資料,爲兄只需吩咐書吏調出那些陳年卷宗,逐一查閱記錄下來就是了,並不需要我親自動手。

我昨日熬夜,實是因爲另一樁案子。”

說到這裡,劉以觀深深嘆了口氣,臉色凝重地道:“民間發現了假會子和假交子。

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假會子不僅多,而且足以亂真。”

楊沅頓時目光一凜,道:“民間發現了假會子?”

劉以觀道:“不錯,昨日有兩個商人去兌現時,這才發現是假會子。

對了,子岳家裡也有些生意吧?須得吩咐賬房小心了。”

劉以觀頓了一頓,又無奈地搖頭道:“不過,注意了怕也沒什麼用處。

那紙張、油墨、圖案、鈐印,便是最有經驗的老賬房也看不出有假。

除非拿到會子後,先不讓客人離開,拿着會子立刻去票號兌現,憑着會子、交子上邊的編號,才能察覺有假。”

劉以觀一邊說一邊搖頭,顯然這麼做並不現實。

劉以觀道:“此事,我臨安府正在秘密展開調查,你知道此事就行了,切勿張揚出去。

否則一旦被市井間知道,會子、交子將無人再敢使用,我大宋貿易立即坍塌,所造成的損失會遠遠超過假會子、假交子所造成的損失。”

“明白,這件事,小弟絕不會張揚出去,令天下動盪的。”

楊沅一直在調查會子務離奇失火,銅版被掉包的案件,迄今還沒有進一步的線索。

不想現在竟已發現了足以亂真的假會子,這讓他心中很有一種緊迫感。

不過他的發現,目前還不能告訴劉以觀。

不是楊沅不信任他,而是楊沅懷疑,製造假會子不是爲了牟利。

那樣的話,寇黑衣的身份就更加複雜了,他們製造假會子的目的也更不單純。

而臨安府調查這種案件的手段,一定會打草驚蛇。

楊沅暫且擱下此事,將劉以觀叫人整理好的材料瀏覽了一遍。

那九個尚不明確下落的失蹤女子,從其人生履歷、居住地址等方面來看,確實不太具備成爲他人外室的條件。

楊沅一邊看,一邊道:“劉兄,如果有人寡居,平素不與人來往,那麼即便失蹤,應該也沒人知道吧?這樣的人家,會有人來報案麼?”

劉以觀道:“這樣的人家也有,一旦死亡在家中或是失蹤了,的確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不會被人發現。

但天長日久,廂公所就不可能不有所察覺,一旦發現,還是會報官的。

只是如此一來,時間隔的就會比較長了,有可能此人今年八月失蹤,來年六月才被人發現。

如果你所查的這個女子屬於這種情況,我們可以再把紹興二十一年、二十二年裡失蹤人口的案子再統計出來,不過這需要一些時間。”

楊沅道:“謹慎起見,還是要查的,有勞劉兄了。”

劉以觀笑道:“這是公事,本是份內之事,何須言謝。”

這時,盧承澤走了進來,似乎有事要稟報楊沅,見劉以觀也在,便先向劉以觀見了禮。

楊沅拿起那份記錄,道:“劉兄在臨安府,一直負責司法刑獄,治理的非常好啊。

看看,兩年間,失蹤的婦人一共纔不過十六人,對於一座百萬人口的大城阜來說,已經殊爲難得了。”

劉以觀擺擺手,不以爲然地道:“子嶽有所不知,這只是報了官的,在失蹤人口中,只佔極少一部分。

還有那家中自有親眷族人,卻出於種種緣故,並不報官的。

又有那報了官,隨後發現只是一場虛驚,卻不來撤銷案子的。

總之,民間種種情形,絕非你我在紙面上能夠看到的那麼簡單。”

劉以觀隨口便說起了淳化年間臨安府發生的一樁人口失蹤大案。

當時適逢鄉試,浙江各地生員紛紛趕到杭州考試。

其中一些富有人家,不僅自己來考試,還帶着夫人、奴婢、管事、書童、僕從一大幫人。

一則對他的生活起居可以有更好的照顧,二則考試之後,他正好攜家眷遊覽散心一番。

就是在此期間,在成千上萬的考生中,居然有十多個考生的女眷,在他們遊山玩水或者去寺廟上香途中離奇失蹤了。

這些人都是讀書人,都是大戶人家子弟,都是有見識的,也是在自己找了兩三天,實在尋不到下落之後,纔去臨安縣、錢塘縣報官的。

但是報官之後,也還是全無線索,爲了讓那些捕快用心找人,三不五時的還要許以好處,賞賜的銀錢倒是如流水一般。

這些學生都以爲這種倒黴事兒就只發生在他自己身上,官府找尋不力,他們也無計可施。

他們是來參加鄉試的,雖然家裡丟了人,滿懷的心事,可是必要的應酬和聚會還是要有的。

就是在一些考生聚會中,有人悶悶不樂地說出了自己妻子失蹤的事情,結果另有考生也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他們這才發現,原來這種事不只發生在自己身上。

於是,他們向同科考生紛紛發起聯絡,竟然發現有十多個考生失蹤了女眷。

這一下就不是個體的事件了,十多個考生一起去找到杭州學正哭訴。

學正官聽了如此離奇的案件也是大吃一驚,馬上領着他們越過縣衙,直接找到了臨安府。

若只是一家失蹤了人口,那只是一樁尋常案子,可是這麼多人家還都是體面的詩書人家同時丟失了女眷,這案子可就大了。

當時的臨安知府嚇了一跳,立即把轄下各縣的知縣全部召來府衙,聲嚴色厲地命令他們限期破案,否則嚴懲不貸。

那些縣令見知府大發雷霆,此事再不解決,只怕就要鬧上朝廷,變成一樁潑天的大案,一個個的也都緊張起來。

回去之後他們二話不說,先把三班捕頭喊來,每人各打二十大板,然後讓他們拖着血淋淋的屁股去破案,聲言此案不破,一日一打。

結果,這案子第二天就破了。

作案的就是一羣當地的流氓潑皮。

鄉試時,許多富家公子都會攜女眷赴杭州考試。

他們是外鄉人,在杭州人地兩生。

而且因爲家境富有,所以他們的女眷大多貌美。

這些人發現這一特點後,就冒充轎伕、腳伕等容易接近的身份,接觸他們。

在他們遊山玩水或者去寺廟上香的時候,趁其不備,將女子擄走。

擄走的女子他們找到買家之後就會高價賣出,找不到買家的就賣到外縣的青樓裡去。

當地的捕快衙役都是地頭蛇,他們對此事真的毫不知情嗎?

知道當然是知道的,只是有機會勒索好處,於他們而言這是合則兩利的事,誰會用心破案呢。

他們是捕快,是賤役,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勞也還是捕快,上升渠道是封死的,撈錢就成了他們的唯一追求。

於是一個睜一眼閉一眼含糊其事,一個爲所欲爲肆無忌憚,便釀成了這樣的大案。

雖然那些學子家境富裕,在他們自己地頭上頗有能量,到了杭州府也無計可施,最多到縣衙報個案,實在找不到人,也只能自認倒黴。

若非這一次有學生在聚會時偶然說出此事,又恰巧碰到其他苦主,於是聯合起來串聯了更多的人一起越過縣衙聯名上告,這麼大的事兒依舊會不了了之。

劉以觀講罷,嘆息道:“此案破獲時,那些被擄的女子有些已經被賣掉,找不回來了。

有的不堪其辱已經自盡,只挖出一具腐爛的屍骨,只有不足兩成的女子僥倖獲救。

唉,這些女子家裡,都是地方上有財有勢有地位的人家,尚且是這般結果,那尋常人家呢?

許多人家見過別人家丟失了人口,報了案也找不回人,反而被勒索去許多錢財,鬧一個人財兩失,以至於他們家裡失蹤了人口時,根本就不報官了……”

楊沅眉頭一皺,道:“劉兄的意思是,小弟不該從這個方向查證那女屍的身份?”

劉以觀坦率地道:“不錯!這個思路原本是沒有問題的。

但,前提是,官府能夠確實掌握所有失蹤人口的確實信息。

然而,我臨安府在那兩年中,一共只有十六個符合條件的失蹤女子。

可事實上,在這兩年期間內,失蹤的年齡符合的女子應該十倍於報官的,你怎麼查證?”

楊沅的臉色凝重下來,他還是忽略了時代的限制。

這個年代,官府的掌控力度,信息的透明程度、消息的全面蒐集等各個方面,和後世有着天壤之別。

楊沅的思路,若是放在後世,就是最有效的查證手段,但是在這個時代卻根本行不通。

何逍那廝當時正在負隅頑抗,他怎麼可能會爲楊沅提供有效的破案思路。

一旁,盧承澤也是如聽天書,大爲震撼。

楊沅是作爲一個後世之人,之前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他則是作爲一個大富子弟,同樣沒有見識過基層如此之黑暗。

這還是發生在首善之地的臨安府,天下其他地方又該是何等模樣。

劉以觀見二人神情有異,忽然覺得自己所言似乎抹黑了地方官府,忙又挽尊道:

“我方纔所說的,只是那報了案卻全無結果的,還有那報了案,卻只是虛驚一場的。

比如崑山高氏,前幾年就來報過失蹤案。

其女的夫家在臨安,那女子從崑山省親回來,到了臨安便不知所蹤了,夫家根本未見其人。

當時本官正任臨安府司法參軍,負責調查此案。

正奔走不休之際,婦人家裡卻又來撤銷了案子。

原來那女子回城時,偶遇閨中好友,想着反正不曾告知夫家自己的歸期,就去好友家中住了兩天……”

劉以觀搖頭苦笑道:“有時候,官府接到人口報失,不是不肯全力以赴。

實在是人手有限,尋人卻如大海撈針。倒不全是胥吏貪婪,沆瀣一氣。

總之,以我斷案多年的經驗來看,伱們還是得從張宓本人下手,逼他招供,才能破局。”

楊沅嘆息道:“劉兄說的是。只是此案一旦確認,張宓便是死罪,他豈肯招拱。”

劉以觀微微一笑,臉上的法令紋又深刻了幾分:“若叫他生不如死,他還會不招麼?”

叫他生不如死,那就是用刑了。

三木之下,何不可招?

你想要什麼口供,他就能招出什麼口供。

這世間,能夠抗得住酷刑痛苦的能有幾人?

而且這個時代審訊犯人,並不禁止用刑。

不過,楊沅對此自有他的顧慮。

如果張宓受刑不過,招了,案子移交給大理寺宣判時,他再突然翻供怎麼辦?

楊沅和張宓有過恩怨,這會讓他陷入被動。

別看他現在正風光無限,等着抓他小辮子的人多了去了,只是還沒等到出手的機會罷了。

不過這種顧慮自然沒必要說給劉以觀聽,楊沅謝過劉以觀,和於承澤一起把他送出了簽押房。

目送劉以觀離去,盧承澤沉聲道:“僉憲,我想再次提審張府的人。”

“哦?你可是有了什麼發現?”

於承澤道:“方纔,劉通判說到一樁先報失了人口,又撤銷了報失的案子,提及該女子是崑山高家的人。”

於承澤思索地道:“下官記得,昨日去張府調查,有兩個人不在府上。

其一是張宓的長子,現爲成都府眉山縣令,另一個是張宓的長媳,崑山人氏,現居於孃家。”

於承澤道:“下官昨日去張府調查時,一門心思要知道張宓在外面有沒有私蓄外室,卻不曾想過,他這個女人,有沒有可能就是張家的人!

如今想來,昨日盤問張府中人時,有些人神情是頗有怪異的,似乎是有些惶恐。

但是當下官詢問張宓有無外室之後,他們反而鬆了口氣,神色平靜下來,豈不可疑。”

楊沅目光閃動了幾下,忽然想到了孔彥舟。

孔彥舟那禽獸不如的東西,連自己親生女兒的主意都敢打,這個張宓,會不會真的和他的兒媳……

他的長子在眉山作官,而宋朝自仁宗以後,地方官赴任就可以攜帶家眷了。

那麼張宓這長子爲何沒有攜妻子同往眉山赴任?

是爲了讓妻子替他在父母身前盡孝?

就算他有這個心思,或者想表現自己是個孝子,可張宓還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膝下並非無人照顧。

做爲長輩,也大可不必接受兒子的好意,誰會希望自己的兒媳和兒子長期兩地分居呢。

別的且不說,起碼影響他們張家開枝散葉吧?

當然,前提是,張宓家的這個長兒媳,就是劉以觀方纔信口說出的例子中,曾經報失過人口的崑山那戶人家。

而這,是非常容易查到的。

等等,劉以觀剛纔真的只是信口舉個例子嗎?還是他在有意暗示什麼?

楊沅眯了眯眼睛,沉聲道:“好,你派人去,把張家上下人等,除了那位老夫人,盡皆喚至我都察院,再審問一遍。”

盧承澤振奮道:“我這就派人。”

楊沅又叮囑道:“宣旨院中的老人,尤其是勘印房的人,全部喚到都察院來,詢問與張宓相關事宜。”

盧承澤對此有些不以爲然,他覺得突破口應該着落在張家人身上。

不過,楊沅既然這麼吩咐了,他也不必就這麼點事再提出異議,盧承澤便一口答應下來。

楊沅道:“本官再調四名御史,由你負責,協助你審問這些人,你要拿到詳盡口供。”

盧承澤答應下來,楊沅便叫人喚來四位監察御史,吩咐一番,讓他們跟着盧探花匆匆離去。

假交子,已經出現了嗎?

盧承澤離去之後,楊沅緩緩坐下,思索着讓劉以觀爲之頭疼的假交子案。

造假程度足以亂真?

楊沅覺得,就憑這樣的造假工藝,一定和他正在暗中調查的案件有關。

寇黑衣那邊一直被老苟叔帶人監視着,卻一直沒有收穫,如今看來,是因爲寇黑衣得手之後,馬上就把銅版交出去了。

銅版交出去以後,除非另有任務,否則寇黑衣就會一直靜默下去,不會再有行動,自然也查不到他的把柄。

不過……,宣旨院勘印房裡發現的油墨……

如果那油墨真是用來印刷交子的,那就是第二條線索。

油墨是易耗品,潛伏在勘印房兌制專用油墨的人,一定會再有行動。

這個人就算不是寇黑衣,可寇黑衣就在樞密院,這是巧合嗎?

還是說,寇黑衣是其團伙之一?

這些油墨的製造,竟然放在樞密院這種地方,只要運送者不是寇黑衣,老苟叔又怎麼可能查得到?

想到這裡,楊沅揚聲喚道:“大壯,大壯!”

楊沅把劉大壯喚到堂上,問到:“左藏庫那邊可已有了回信?”

楊沅在離開樞密院後,就把他在勘印房那張滿是油墨的工作臺上撬下的木片,秘密送到了戶部左藏庫做鑑定。

劉大壯答道:“還不曾有消息傳來。”

楊沅道:“你去門口守着,左藏庫一旦有消息傳來,立即報與我知道,不得延誤。”

劉大壯答應一聲就跑到門下,像條忠心的狗子,眼巴巴地守在了那裡。

……

都察院大牢裡,張宓疑惑地擡頭看看天窗上透進來的天光。

從這天光的明亮度來看,已經日上三竿了。

爲何楊沅把我抓進大牢之後,卻一次也沒有提審我?

張宓已經想好了一肚子理由,準備用來搪塞楊沅。

可是他是昨天被抓進都察院的,直到現在都沒有人來審他,這就很是匪夷所思了。

楊沅的反常,令張宓惴惴不安起來。

……

張府家眷被帶到了都察院,盧承澤反思了一番自己昨天的審訊,發現自己還是冒失了。

就如楊沅之前審問王加逸時一樣,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問的越是含糊,越不容易讓受審者弄清楚你的底牌,你能盤問出來的問題也就越多。

但他昨天信心滿滿地盤問,開口就是“張宓在外面,有沒有私蓄外室?”

如果對方心中的秘密與此無關,反而容易被掩飾過去了。

因此,今天的盤問,盧承澤充分汲取了之前的教訓。

他還是第一個提審的張宓的車伕,待那車伕走上大堂,盧承澤便笑吟吟地道:“我們又見面啦。”

車伕苦着臉道:“大官人,小人真的不曾發現張院長養有外宅啊。”

盧承澤擺手道:“他並沒有蓄養外宅,你當然沒有發現。昨日本官那麼問,只是掩人耳目罷了。”

車伕臉色一變,吃吃地道:“掩……掩人耳目?這是爲何,小人……小人不甚明白。”

盧承澤道:“不明白,是吧?呵呵,從紹興十二年開始,你就爲張宓趕車,是吧?”

“是!”

“紹興十二年,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啊。”

“是啊。”

“你日薪多少?”

“二百七十文。”

盧承澤搖頭嘆息:“十四年了,你依舊還是一個車伕,每日的工錢不足三百文。

我家一個門房,每日的工錢都有三百五十文呢,你說你一天才兩百多文,你玩什麼命啊?”

車伕臉色發白,緊張地道:“大官人,您……您在說什麼,小人實在不明白。”

“不明白是吧,帶他下去,讓他明白明白。”

兩個差官走過來,一把擒住車伕的肩膀,就要把他拖下去。

那車伕慌張起來,急忙道:“大官人,大官人,小人愚鈍,您再問,您問清楚些,說不定人小人就能明白了。”

盧承澤揮了揮手,兩個差官放開了車伕。

盧承澤笑吟吟地道:“本官問你,張宓的長媳,叫什麼名字啊?”

那車伕一愣,渾身簌簌發抖,這位官人直接問到了少夫人,這是……這是真的已經知道了什麼?

車伕訥訥地道:“我家少……少夫人姓高,她的閨名……小人實在是不知道,這是真的不知道。”

盧承澤聽了心中不由一動,崑山高家,果然有關。

他強抑激動,語氣平靜地道:“那就將你知道的,說與本官聽聽。”

“小人……小人知道的嗎?小人想想……”

盧承澤不耐煩地揮手道:“拖下去,打到他想起來爲止!”

“別別別!”

車伕“卟嗵”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巴巴地道:“少夫人,我家少夫人她,她有……六年多音訊皆無了。”

盧承澤摸出一方潔白的手帕,淡定地抹着嘴巴,籍以掩飾那瘋狂上揚的脣角。

“你看,乖乖招供不就好了,不然,皮肉受了苦,你那一天兩百多文的工錢,買不買得起金瘡藥啊?”

盧承澤呶了下嘴兒,示意一旁的書記繼續記錄,自己則往官椅上一靠,懶洋洋地道:

“你家少夫人已經嫁作人婦,卻六年多的時間音訊全無,去哪兒了?張府裡就沒有個說法?”

車伕結結巴巴地道:“有……有的,老爺說,少夫人不守婦道,跟一個伶人私奔了,這是醜事,不許外揚!”

“那……高家呢?高家的閨女不守婦道,跟人家跑了,他們對張家就沒個交代?”

車伕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回答道:“高家……高家來府上鬧過一場,當時……”

“等等,高家的閨女不守婦道,與人私奔,她的家人反而到婆家來鬧?”

“呃……因爲老爺覺得家醜不可外揚,高家當時還不知內情,所以才登門來鬧,詢問少夫人下落……”

“後來呢?”

“後來,後來小的就不知道了。高家與我們老爺家一向交好,想來是老爺對高家說了實情,此後高家便再未登門吵鬧過。”

盧承澤道:“是麼?張宓許了高家多少好處,換他們閉嘴啊?”

那車伕大驚,只是看到盧承澤漸漸銳利的目光,卻是打了個冷戰,垂下頭,怯怯地道:

“據小人所知,臨安城中有兩處張家的店鋪,六年前過戶到高家了。

老爺還爲高員外的兒子在禮部謀了個令史的差使。”

盧承澤又問了幾句,從這車伕嘴裡已經掏不出有用的消息,便叫人把他帶了下去。

盧承澤坐正身子,沉聲吩咐道:“下一個,提張宓二夫人上堂!”

……

宣旨院勘印房的人都被請到了都察院。

他們只是來配合調查,並無罪名在身,因而是客人,被留在二堂的廂房裡,還給他們上了茶。

楊沅聞訊後趕到二堂廂房,把宣旨院勘印房的主事徐洪誠喊到了外面。

“徐主事,昨日本官勘查此案時,多虧你全力協助了。”

“不敢,不敢,這本就是下官份內之事。”

“今日邀請宣旨院的人來,只是配合調查,一會兒還請徐主事和宣旨院各位同僚通個氣兒,叫大家不必牴觸。”

“好好好,應該的,應該的。”

楊沅道:“張宓此人,自知罪孽深重,一旦罪證查實,他便沒了生路,因此對於訊問,是堅不吐實。

而本官與張宓是有一些私人恩怨的,想必徐主事對此也有所耳聞。這般情形下,本官是不方便對他用刑的,否則難免遭人非議。

我請都察院的諸位同仁過來,就是想請諸位協助我都察院,撬開張宓的嘴巴。”

徐洪誠爲難地道:“楊僉憲,我等對於張宓的事情,實在是所知有限,該說的昨天都已說過了呀。”

楊沅搖頭道:“不不不,本官的意思是,今天請諸位來,問的可未必與他殺人一案有關。

只要涉及張宓有罪的事,各位什麼都可以說。”

楊沅道:“張宓拒不認罪,是還抱着萬一脫罪的希望。

像他這種人,本官可不信他在其他方面就能奉公守法。

只要能找出他的諸般罪狀出來,認不認罪都在劫難逃的時候,你說他還會不會堅不吐實呢?”

徐洪誠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下官明白了。”

楊沅道:“正所謂攻人攻心,本官需要的,是一個切入的楔機。

等他心防已開,再想撬開他的嘴巴,那就容易多了……”

徐洪誠欣然道:“下官明白了,楊僉憲的意思,下官會告訴各位同僚的。”

楊沅微笑道:“有勞徐主事了。”

這時劉大壯跑了過來,一見楊沅身邊有人,便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楊沅見了,便對徐洪誠道:“本官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宣旨院的各位同僚,還請徐主事費心,叫他們打消顧慮,儘管暢所欲言。張宓此人,是出不來的!”

楊沅走到劉大壯身邊,對他遞個眼色,制止他當場稟報,把他帶回了簽押房。

一進簽押房,劉大狀便舉起一份公函道:“老爺,戶部左藏庫的回函到了。”

楊沅一聽,連忙接了過來。

戶部的回函非常正式,楊沅先驗過火漆封印,再剪開封口,從中抽出一份文件。

這竟是一封正式的“爰書”,勘驗人的簽字畫押以及戶部左藏庫的大印都加蓋了的。

上邊白紙黑字寫的很清楚,經戶部左藏庫檢驗,楊沅提供的木片上的油墨,正是官方用以印刷會子、交子的獨門配方所配製的。

後面,還很貼心地寫上了這種油墨的使用歷史。

這種油墨是北宋年間官辦交子開始以後,成爲官方專用油墨的。

時至今日,知道這種油墨配方的,除了大宋朝廷由左藏庫管理的一些官匠,金國那邊也能製造。

原因是金國打下汴梁後,大批汴梁官匠被金人接收,這種油墨配方也就被金人掌握了。

而這種專用油墨配方可不是想換就換的,好在防僞方面除了油墨,還有紙張、雕版等技術門檻,所以大宋這邊就沒有更換油墨。

金人那邊利用宋國工匠研發出來的這種油墨技術,還印製發行了金國的“交鈔”。

目前在金國,他們的交鈔使用也很普遍。

不過在本來的歷史上,幾十年後金國各地都擁有印鈔權之後,金國的紙幣制度就徹底崩壞了

沒有足夠的準備金,千萬別發行紙幣,這種血淋淋的認識,就是在古人一次次濫印,嚴重打擊了國家經濟,甚而成爲亡國的一個主因之後,才成爲後人的寶貴經驗的。

在調查張宓藏屍案的過程中,楊沅已經對宣旨院勘印房的日常運作有了一個基本的瞭解。

想不引人注意地在勘印房裡調製印鈔油墨,勘印房的管庫和主事,應該是無法迴避的兩個人。

所以,剛剛那位徐洪誠徐主事,呵呵……

再想到身份詭譎的寇黑衣,楊沅忽然覺得,大宋樞密院簡直就像一個篩子。

當然,樞密院這種軍事機要部門,本來就是敵國間諜重點滲透的衙門,這是一個原因,但也不無大宋重文輕武的原因。

文官看不起軍人,甚至許多主戰的愛國文官,也一樣輕鄙武人。

因爲在他們的認知中,士兵也好,武將也罷,就那麼回事兒。

決定戰場勝負的關鍵,是他們這些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文官。

這就導致,其他的文官衙門,想要做官是很難的,走科舉幾乎是唯一的途徑。

而科舉那真是過五關、斬六將,層層審覈、重重淘汰。

外國間諜如果想滲透到這種衙門,佔據一個比較關鍵的位置,可能得提前三十年開始佈局,就這還不能保證一定考得功名。

而樞密院呢,因爲是一個軍事衙門,文官只是把持了這個衙門的最上層,中級和低級官職,只能讓渡給真正的武官。

又因爲他們對於武官的輕鄙不屑,反而造成了中下級武官晉升和管理的鬆散、隨意。

楊沅憑着肥玉葉幫他炮製的一份甲歷,又有鄭元東這個進士出身的文官認可,立即就能任職於樞密院,而且是到機速房這種要害部門任職。

這在其他文官衙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大家都是憑功名進來的,規則就得一體遵守。

寇黑衣能成爲其中要害部門的一箇中級軍官,這個徐洪誠徐主事也大概率有問題,都是源於這個原因。

只要樞密院中佔據了上層位置的某位文官賞識他,或者願意幫他疏通關係,就很容易進來。他們破壞的是武官的晉升渠道。

如果,會子務的印刷銅版,是寇黑衣夥同他在“會子務”的內奸盜取出來的;

宣旨院勘印房利用他們的便利調件,私下兌製出了足以亂真的印鈔油墨,那麼專用紙張呢?印鈔地點呢?

老苟叔的監視再嚴密,也無法到樞密院裡去盯梢,看來我得拉個人,配合我做調查了。

楊沅馬上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劉商秋。

劉商秋,用着放心,而且分潤功勞給他也不心疼,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盧承澤興沖沖地拿着張家車伕和二夫人的口供,就來找楊沅。

等他趕到楊沅的簽押房時,就只看到大壯那孩子坐在階上,無聊地託着下巴發呆。

“楊僉憲呢?”

劉大壯起身道:“盧御史,我家老爺有事出去了。

老爺說,盧御史這邊若有發現,可自主決斷,儘快追查,以免貽誤了時機。”

盧承澤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楊僉憲要本官自主決斷?”

大壯點點頭道:“是啊,我們老爺說,他和張宓有舊怨,要盧御史你多承擔一些,才免得有人說閒話。”

大壯的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非常真誠,盧承澤被深深地感動了。

楊僉憲顧慮的雖然自有他的道理,但是隻要他願意,完全可以把這件事交給蕭毅然來辦。

那麼這麼大的一樁政績,不就落在了他的擁躉手上了麼?

楊僉憲他真是……

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楊僉憲他做到了!

盧承澤感動地道:“好,等楊僉憲回來,請你轉告他,卑職盧承澤,往崑山縣提調高家人證去了。待卑職歸來,再將案情向僉憲做詳細彙報!”

第438章 殺駕第52章 藏於世俗人間第197章 弄潮何止江上人第202章 二哥哥,人家太想進步了第303章 但行好事的二郎第372章 稍稍過火第82章 遺老第34章 我往富春走一遭第562章 給你上一課第192章 羽嬋出糗了第242章 今天是個好日子第151章 我只知師師世無雙第459章 金夫人,想做女海王嗎?第42章 此起彼伏第593章第362章 牽着你的鼻子第371章 衝冠一怒“爲紅顏”第12章 滿城燈火與一隻阿它第462章 親朋眾皆去,老鐵留一人第271章 失措的噴飯大夫第415章 九曲叢祠鹿鳴宴第320章 天賜火遁術第131章 某來斷後第336章 迫在眉睫第61章 你聽說過“有求”嗎第582章 彩雲霞中見白隼第370章 心裡沒底的解元公第370章 心裡沒底的解元公第97章 龍跑蛇竄,各打算盤第233章 戌時,雞飛狗跳,漏船偏遇頂頭風第288章 事事風風韻韻第34章 我往富春走一遭第469章 摸神仙的死丫頭第188章 牽絲戲第181章 我想插個話第606章 車錯轂兮短兵接第276章 自投羅網的魚第443章 楊學士很高啊第447章 蟬、隼、螳螂、黃雀、驢蹄子、六千會第214章 燒尾宴和春第344章 博多綱首第470章 一碗酒了斷第75章 夜行第486章 女巫和驢蹄家的大小子第216章 丑時,夢與夢想,若其行第404章 新君誰屬第147章 夫人,請指教第564章 她是誰?第3章 閒漢鬧事第455章 乘風破浪的姐姐第392章 天意第314章 穩如老狗第564章 她是誰?第121章 不能不吞的鉤(等待更新)第72章 水晶薑糖第355章 運籌帷幄之中第411章 滿腹經綸第337章 苦肉計第90章 劉家的大寶貝第106章 未及開言第125章 好日子,定了吧!(本人生日,初六大吉)第41章 皇城使清理門戶第121章 不能不吞的鉤(等待更新)第514章 天東北,天西北第142章 亂成了一鍋粥第168章 她,下了凡第98章 這朵花,我採定了第383章 偷心夜第344章 博多綱首第589章 多子第83章 堂下所跪何人第10章 臨安河上的花妖第99章 從獵人,到獵物第520章 一揮袖的風采第317章 學我放火?第433章 不一樣的解讀第582章 彩雲霞中見白隼第440章 背鍋俠第68章 師師生不忿第345章 八岐商事第299章 難得糊塗第158章 慣將喜怒融粉墨第495章 解不開的圍第204章 識大體懂進退第8章 秀色可餐的小廚娘第375章 親親一家人第158章 慣將喜怒融粉墨第307章 年輕人,咱們夢中相見吧第594章 挖坑第560章 吾欲一鳴驚人第440章 背鍋俠第462章 親朋眾皆去,老鐵留一人第395章 我會說外語第440章 背鍋俠第501章第265章 有心謀劃、無意中招第589章 多子第522章 那一箭的風情第462章 親朋眾皆去,老鐵留一人第411章 滿腹經綸
第438章 殺駕第52章 藏於世俗人間第197章 弄潮何止江上人第202章 二哥哥,人家太想進步了第303章 但行好事的二郎第372章 稍稍過火第82章 遺老第34章 我往富春走一遭第562章 給你上一課第192章 羽嬋出糗了第242章 今天是個好日子第151章 我只知師師世無雙第459章 金夫人,想做女海王嗎?第42章 此起彼伏第593章第362章 牽着你的鼻子第371章 衝冠一怒“爲紅顏”第12章 滿城燈火與一隻阿它第462章 親朋眾皆去,老鐵留一人第271章 失措的噴飯大夫第415章 九曲叢祠鹿鳴宴第320章 天賜火遁術第131章 某來斷後第336章 迫在眉睫第61章 你聽說過“有求”嗎第582章 彩雲霞中見白隼第370章 心裡沒底的解元公第370章 心裡沒底的解元公第97章 龍跑蛇竄,各打算盤第233章 戌時,雞飛狗跳,漏船偏遇頂頭風第288章 事事風風韻韻第34章 我往富春走一遭第469章 摸神仙的死丫頭第188章 牽絲戲第181章 我想插個話第606章 車錯轂兮短兵接第276章 自投羅網的魚第443章 楊學士很高啊第447章 蟬、隼、螳螂、黃雀、驢蹄子、六千會第214章 燒尾宴和春第344章 博多綱首第470章 一碗酒了斷第75章 夜行第486章 女巫和驢蹄家的大小子第216章 丑時,夢與夢想,若其行第404章 新君誰屬第147章 夫人,請指教第564章 她是誰?第3章 閒漢鬧事第455章 乘風破浪的姐姐第392章 天意第314章 穩如老狗第564章 她是誰?第121章 不能不吞的鉤(等待更新)第72章 水晶薑糖第355章 運籌帷幄之中第411章 滿腹經綸第337章 苦肉計第90章 劉家的大寶貝第106章 未及開言第125章 好日子,定了吧!(本人生日,初六大吉)第41章 皇城使清理門戶第121章 不能不吞的鉤(等待更新)第514章 天東北,天西北第142章 亂成了一鍋粥第168章 她,下了凡第98章 這朵花,我採定了第383章 偷心夜第344章 博多綱首第589章 多子第83章 堂下所跪何人第10章 臨安河上的花妖第99章 從獵人,到獵物第520章 一揮袖的風采第317章 學我放火?第433章 不一樣的解讀第582章 彩雲霞中見白隼第440章 背鍋俠第68章 師師生不忿第345章 八岐商事第299章 難得糊塗第158章 慣將喜怒融粉墨第495章 解不開的圍第204章 識大體懂進退第8章 秀色可餐的小廚娘第375章 親親一家人第158章 慣將喜怒融粉墨第307章 年輕人,咱們夢中相見吧第594章 挖坑第560章 吾欲一鳴驚人第440章 背鍋俠第462章 親朋眾皆去,老鐵留一人第395章 我會說外語第440章 背鍋俠第501章第265章 有心謀劃、無意中招第589章 多子第522章 那一箭的風情第462章 親朋眾皆去,老鐵留一人第411章 滿腹經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