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被抓進了臨安獄。
走到監獄門口,正好撞見肥玉葉。
肥玉葉見了楊沅,便眨眨眼道:“侯爺。”
楊沅道:“因爲我的事,連累你了。”
肥玉葉嫣然一笑,道:“侯爺說的哪裡話來,這事兒玉葉也從中受惠呢,今日牢獄之災,也怨不得侯爺。”
那邊牢頭兒和吳一塵、劉以觀兩位押解犯人而來的官員做了交接,便走上前來。
牢頭兒粗暴地喝道:“噤聲,這裡是什麼地方?進了大牢,看你們還能不能如此心平氣和!帶進去,先搜身,換囚衣,入監房。”
吳一塵和楊澈是同僚,也知道楊沅和皇城司關係一向不錯,見狀不禁眉頭一皺,對那牢頭兒道:“楊侯是否有罪,尚須勘察,此刻他只是疑犯,無須當成犯人一般嚴苛對待。”
那牢頭兒滿臉陪笑,道:“吳指揮說的是,所以小人對楊侯已經是格外客氣,吳指揮想是不清楚牢裡犯人平日是如何對待的。”
這人雖然滿臉是笑,似乎十分恭敬,但那笑容卻讓人非常的不舒服,敷衍的意味特別明顯,但你想挑又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吳一塵和他不是一個系統的,本也管不到他這裡。吳一塵這番話雖是對楊沅的照拂,見他不以爲然,倒也不便再說。
牢頭兒一聲令下,一道黑色的大門便吱呀呀打開,一羣獄卒將楊沅和肥玉葉帶了進去。
吳一塵和劉以觀對視了一眼,問道:“接下來何時提審?”
劉以觀道:“今日抓了許多人,且一一入監,待整理好相應公文、徹查了相關賬目再說。升堂問案之前,本官會再遣人知會吳指揮的。”
吳一塵與劉以觀平級,但人家是文官,先天就比他優越一些。
而且此案本就是臨安府主辦,大理寺和皇城司協辦,聽他這麼說,吳一塵便拱手道:“既如此,那吳某就先回皇城司去了,劉監州需要用到我們的地方,儘管開口。”
說罷,吳一塵便帶着皇城司的一衆親事官離開了臨安大獄。
劉以觀看到那黑漆大門緩緩關上,遮住了陰森森的甬道,也自帶人回了府衙。
大牢這種地方比較晦氣,做官的尤其忌諱。
哪怕他一直負責臨安府的司法系統,這大牢他基本上也是沒有進去過的,不吉利。
穿過陰暗的甬道,忽然現出一道天井,天井左右各有一處廂房,天井裡已經有九個人候在那裡。
左邊四人,是四個男性獄卒,穿着一身短打,胸前和背後有一個“獄”字。
右邊四人,是四個女性獄卒,同樣一身短打,胸前和背後也有一個“獄”字。
八人之前,站定一人,穿着綠色的官袍,頭戴一頂烏紗。
那滿臉橫肉的牢頭兒一進天井。,便踮着腳尖,一溜小跑兒的趕到他近前,點頭哈腰,一臉讒笑:“隗典獄,楊侯和肥姑娘已經到了。”
那位典獄長把他往旁邊一撥拉,快步上前,一個長揖到地,恭敬地道:“楊侯爺,肥姑娘,下官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楊沅站住腳步,笑道:“隗順,是你?嚯!已經做了典獄長了?”
隗順笑道:“僥倖,僥倖。方纔獄門之外,不好表現的對侯爺太過禮遇,若有冒犯之處,還請侯爺息怒。”
那牢頭兒道:“隗典獄,我楊義遠怎敢得罪侯爺,外人面前,只是喳喳呼呼、裝裝樣子罷了。”
楊沅笑道:“隗順啊,你正常安排即可,不必對我特殊照料。”
隗順道:“是是是,下官帶人親自灑掃了兩間房子出來,分置於男獄、女獄。下官帶侯爺去,只是要委屈侯爺一番了。”
在漢代以前,是不分男監女監的,犯了罪,就是抓起來一關,雜居的。
因此一來,常有女犯遭男犯侵犯。
從漢代開始,就開始分設女監了,男女犯人分開關押。
但當時還是男性獄卒管理犯人,這樣一來,侵犯女囚的事情還是時有發生。
從宋朝開始,朝廷開始設置女性獄卒的職位,這讓女囚受到侵犯的風險大大降低了。
柔弱溫和之人,是管不了犯人的,這牢裡男監也好,女監也罷,關押的人雖然有少數蒙冤者,大部分確實是罪大惡極之人,你不兇悍一些,如何壓制他(她)們。
所以,這四個女獄卒,也是膀大腰圓,滿臉的橫肉,板起臉來時,那副兇相,一點兒也不比男獄卒差。
不過,此時此刻,他們八人卻是笑成了一朵花兒,那熱情洋溢的勁兒,可親的很。
監獄是一個比外面的世界更加現實的地方。
他們典獄長對這兩個犯人如此恭敬有加,他們就格外地恭馴。
因爲在監獄這個相對封閉的所在,典獄長就是天,對犯人如是,對他們來說,也如是。
楊沅笑道:“這囚服不用換的麼?”
隗順升爲典獄長才沒幾天,可他卻是在監獄口乾了一輩子的人。
之前他是大理寺的獄卒,而且是子繼父業,轉到臨安大獄便升了牢頭兒。
獄裡的一切彎彎繞兒,沒有他不懂的,想要順利接掌大獄,於他而言自然非常容易。
隗順便笑道:“侯爺這麼說,可是愧煞下官了。囚衣自然不用換的,若是誰來提人,也要先經過下官的,那時再委屈侯爺換上就是了。”
楊沅搖頭道:“這樣不妥,還是換上吧。”
隗順道:“侯爺不必擔心,這大獄裡,上下齊心,斷然不會有人出去胡言亂語的。”
旁邊那楊姓牢頭兒和女牢頭兒也是連連稱是。
他們在這兒是一干就一輩子,別無所圖,圖也沒用,也就是物質利益上能得些好處。
誰還沒有個需要關照的人?
伱今天敢拆別人的臺,明天別人就敢拆你的臺,這要是捲起來,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隗順在大理寺幹不下去了,就是因爲這個原因。
哪怕你做的事,他也認可是正義的,是叫人欽佩的,但你壞了規矩,客觀上就是賣了同僚。
所以在這牢裡頭,確如隗順所說,大家上下齊心,根本不用擔心什麼。
楊沅笑道:“倒也不是擔心,只是我與玉葉姑娘這身衣裳都是上百貫的,不捨得弄一身褶皺罷了。”
肥玉葉瞄了楊沅一眼,輕輕皺了皺鼻子。
就你……,日進斗金的大財主,還心疼這點小錢?
你確定不是在顯擺你的人脈?
不過……低頭看看自己這身衣裳,她還真有點捨不得。
上邊的繡飾,還是她自己繡的呢,那可是超過“陌上花”一等繡師的手藝。
隗順嘴角抽了抽,這才叫男女獄卒,伺候楊沅和肥玉葉分別去左右廂房更衣。
其實這更衣過程,是要渾身上下仔細搜檢一遍的,完事還要用剛打來的冰涼的井水把他們澆個透徹。
但是對這兩位,這套手續自然全省了,待二人換了囚衣走出來,又打了個照面。
楊沅看看肥玉葉,換了身粗麻的布衣,胸口一個“囚”字,都撐成了口中有八。
楊沅忍不住笑道:“玉葉姑娘真是麗質天生,哪怕布衣釵裙,依舊天香國色。”
大牢裡說這種話,真是大煞風景,怎麼着,你還挺喜歡我穿囚服的?
肥玉葉想着,便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沒有吱聲。
再往前去,便左右分開了,楊沅入男監,玉葉入女監。
隗順自然是親自陪在楊沅身邊,把他領進了男監。
男監有兩種牢房,一種是那種四下全是柵欄,內中一目瞭然,而且通常會關上一羣囚犯的牢房。
另一種就是四面有牆,私密性好,而且通常都是單人牢房的房間了。
隗順當然是把楊沅安排進了單間。
打開門鎖,隗順把楊沅請進房間,楊沅一看,貼牆一張牀榻,被褥齊整。
牆角有個三扇的豎屏,後邊應該是放置馬桶的所在。
另一面牆前,貼牆放着一張書桌,桌上有茶罐、茶具,想必是怕獄中氣味終究不好,還有一隻薰爐,薰香正嫋嫋而起。
牀前還有一張小几,几上擺了一盤時令的鮮果。
這……是牢房?
隗順搓了搓手,抱歉地道:“侯爺,牢裡條件有限,下官得知消息又晚,勉強也只能佈置如此,侯爺看還缺些什麼,只管吩咐下來,下官去想辦法。”
“這就挺好了,不必再費心思了,有勞了。”
楊沅說着,走過去在榻上坐了坐,嗯……還不錯,鋪的軟硬適中,睡着應該會比較舒服。
嗯?
楊沅又按了按枕頭,隗順馬上道:“侯爺可是覺得哪兒不舒適?”
楊沅道:“我不喜軟枕,睡着不太透氣,而且太矮了,可否換個蕎麥皮的?”
隗順道:“下官去想辦法。”
不到一個時辰,隗順就又到了楊沅的牢房,他給楊沅帶來一隻茶枕,還提了一袋“決明子”。
如果嫌那茶枕不合適,可以再摻點“決明子”進去調整高矮和鬆軟程度。
肥玉葉那邊的待遇,絲毫也不比楊沅這邊差。
因爲那邊的女牢頭兒已經知道肥玉葉是因爲楊侯的事情入獄的了。
因爲楊侯入獄的漂亮女人,那麼他們之間,會是什麼關係?
當然不能怠慢了。
就算沒有隗順的交代,這邊的女牢頭兒還是楊沅的“粉絲”呢。
有關楊沅的評書和雜劇,她一個不落全都看了,迷的不要不要的。
從當初楊沅考中狀元,跨馬遊街那一天,被她在街頭看見,她就深陷於楊沅的顏值而不可自拔了。
誰說她五大三粗就不能有一顆少女心了?
她對肥玉葉是產生了移情作用的,她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肥玉葉身上,使得“你我一體”。
善待楊狀元的女人,就是善待她自己。
擔心肥玉葉一個人在牢裡煩悶,她還隨意委了肥玉葉一個“監工”的差使,可以在牢裡隨處行走。
楊沅去男監的時候,大牢裡犯人比較少,除了死囚等重刑犯,全都不在。
因爲他們被臨安府衙帶出去清拆違章、疏通溝渠去了。
這種不要錢的勞力,爲什麼不用?
女監這邊的犯人也是要幹活的。
織布、刺繡、舂米等,比男犯們要輕鬆許多,但也一樣是免費勞力。
那女牢頭兒給肥玉葉一個“監工”的差使,本來是怕她悶着。
但肥玉葉這看看,那看看,對女犯們的刺繡手藝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於是,她便隨口指點了起來……
……
湯思退去了晉王府,帶去了劉以觀蒐羅到的一些證據。
眼下,還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楊沅與假會子案有確實的聯繫。
不過,劉以觀已經說了,哪怕他與假會子案全無關係,如此鉅額的偷稅,他也死定了。
呵呵,恢復太祖時的《皇宋刑統》,是你楊子嶽一力堅持的。
好啊,那咱就按照《皇宋刑統》來!
想不到老夫當初一語成讖,你楊子嶽當真是“作法自斃”了。
因爲湯思退已經可以確定楊沅有罪,自然不會再留手。
於他而言,這已經不是楊沅一人有罪與否的事了。
政爭,從來都是如此。
只要找到一個突破口,政敵就絕不會把它當成一個單一事件處理,而是會充分利用它進行株連擴大,儘量把敵對一方的人拉下水。
湯思退不相信這麼大的一樁案子,背後就只有楊沅一人。
就算只有他一人,也可以想辦法把其他激進派成員儘量拉下水嘛。
所以,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他要赤膊上陣了。
晉王看着他陳列的證據,久久不語。
湯思退道:“監國一向器重楊沅,想不到他卻利慾薰心,做出這樣的事來。下官獲悉此事時,也是大吃一驚。
此事尚在偵破當中,大王現如今代官家監國,日理萬機,本不該在事情全部查明之前打擾監國,只是考慮到楊沅如此善於營造名聲,矇蔽了大王,所以下官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有必要先與大王通個氣兒。”
晉王趙璩閉上了眼睛。
他的耳畔,又迴響起了楊沅的聲音。
“大王,沒想到這案子查來查去,倒是把下官自己都繞進去了。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下官想利用一下。
弄好了,就可以來個大掃除,尤其是三法司。之後,它就能變成官家手中最得心應手的一口寶刀了,無堅不摧。”
“子嶽,如果……他們不下場呢?”
“他們不下場,也沒有什麼損失。正好利用我被抓,矇蔽那些真正的金國秘諜。
我的人已經在盯着他們了,只等一個一網打盡的時機。
如果製造假會子的罪名被安在了我的頭上,他們不再那麼警惕,也就不會繼續蟄伏下去了。”
湯思退見晉王閉目不語,只當他是對楊沅深感失望。
湯思退心中快意,假意勸慰道:“那些作奸犯科,最終被繩之以法的貪官,在暴露之前,哪一個不是光風霽月、一身的正氣?
大王不必爲此難堪,非是大王識人不明,而是此人過於狡獪,善於僞裝罷了。”
晉王道:“本王……還是感到難以置信。湯參政,你可知道,機速房繳獲會子印刷銅版,揪出在樞密院勘印房調查油墨的徐洪誠,其中楊沅出力甚巨?”
湯思退大吃一驚,失聲道:“怎麼可能?”
晉王道:“這是真的,勘印房中發現印鈔油墨線索,是楊沅調查張宓案時,勘探現場時發現的。
蕭山何七七印染坊中印製假會子,也是楊沅嗅到漚泡蠶繭的濃烈臭味時,心有所感,提供給機速房的探查方向,這才揪出了真兇。”
湯思退喃喃道:“怎麼可能,若是這樣……”
突然,湯思退兩眼一亮,頓時大感振奮。
楊沅那麼愛出風頭的人,這樣的大功勞,這樣出風頭的事,他怎麼捨得退居幕後?
他只是破了一個張宓的案子,就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各種爲他自己造勢,把他捧爲神探。
聽說他那些妻妾,包了雜劇團的場子,去看演他的戲。
只怕那雜劇團就是收了他的錢,才編出了捧他的戲來,要不然,那戲中怎麼有諸多的官場細節?
那些細節,根本就不是一個戲子所能瞭解到的。
就這樣一個人,這麼大的一樁功勞,他居然退居幕後,把功勞和風頭拱手讓給機速房的劉商秋了?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如此不合情理,那麼真相就只有一個!
睿智的光芒在湯思退眸中陡然閃過!
本來,他並不確定,楊沅走私大宗財貨從中牟利一事,和假會子案是否真有關係。
他敢在不確定的前提下,就把這位新朝寵臣直接抓起來,是因爲他有兜底的方案。
哪怕最終還是找不到楊沅與假會子案有關,他偷逃如此鉅額的稅賦,也足以治他的罪。
但是現在,他一下子信心十足了。
他覺得,假會子就是楊沅所爲。
湯思退沉聲道:“監國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兩件事的線索,都是楊沅提供的,那麼他其實是在‘賊喊捉賊’?”
趙璩神色一動,道:“湯參政的意思是?”
湯思退道:“已經造出了足以滿足他貪慾的假會子的前提下,朝廷因爲銅版失竊,又一直追查不休。
這種情況下,元兇主動提供線索,讓朝廷追回銅版,從而放鬆追查,也是說的通的吧?”
趙璩驚訝地看着湯思退,他這解讀……還挺合理的!
湯思退道:“被他利用的人,也未必知道他這個幕後主使的真實身份。
但,這些人逍遙法外,於他而言,終究是個隱患。
這個時候,他悄悄提供線索,把爲他做事的這些人,借朝廷的刀一一剷除。
於他而言,便再無後患了。這,也是說的通的吧?”
趙璩道:“鵝鵝……咳,說的通!”
湯思退道:“主動‘送回’銅版,麻痹朝廷,剷除知情者,永絕後患。還能因此立上一功……”
湯思退微微一笑,道:“雖然,他這個功沒有對外宣揚,但……官家知道,監國知道,機速房的人知道,這就夠了。
他不但邀寵於官家和監國,還讓機速房承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這是一舉三得呀。”
趙璩捏了捏下巴,聽湯思退這麼一分析,他都覺得楊沅確實是替金國主持謀劃了破壞大宋經濟案的諜探頭子了,心機深沉的很吶!
◆тtκan◆¢〇
“本王需要證據!”
“下官也一樣!臨安府、大理寺、皇城司,三方聯手,一定能找到真憑實據。”
“動刑逼供,可叫人難以信服。”
“是,下官一定警告他們,要用鐵證讓真兇伏法!”
趙璩擺擺手,臉色陰沉:“去吧。”
湯思退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告退!”
“鵝鵝鵝鵝……”
湯思退走後,晉王府的二堂裡,便傳出了一陣狂笑。
然後,池塘裡悠遊嬉水的大鵝,便也跟着引吭高歌起來:“鵝鵝鵝鵝……”
……
“我叔父呢?”
趙寧兒帶着兩個醫女和一大票大內侍衛趕到洛氏醫館,卻不見楊沅,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因爲楊沅每天要去都察院當值,所以嘉國公主調整了就診時間,把時間放在了每天晚上。
可晚上出來診治,就無法在宮城落鎖之前回到大內。
爲此,晉王和太皇太后商量了一下,這段時間讓嘉國公主留宿晉王府,由晉王妃照顧。
晉王妃是有名的賢妃,太皇太后自然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晉王妃雖然在禮教上受的荼毒挺深,但是日常管孩子,卻也沒有像皇后那般過份。
其實皇后對其他的孩子也沒有如此謹小慎微,實在是寧兒這孩子胎裡帶的毛病,身子骨太弱了,從小就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還吃奶的時候,就經常吃藥。
皇后實在擔心這孩子的身體,久而久之,才養成了這樣的毛病。
實際上,太醫們倒也不是白給的,雖說給皇家的人治病,太醫一向是隻求無過,不求有功。
但這麼多年下來,哪怕只是溫和用藥,趙寧兒的毛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現在身子這麼虛,還真是因爲母親的過度呵護,反而影響了她的健康成長。
如今住在晉王府,還有晉王叔家的幾個小孩子一起玩耍,寧兒從情緒上就得到了舒緩,再加上洛藥師的調理,氣色明顯見好,飯量也見長。
畢竟晉王府不會像她母親那樣,吃飯都要像吃藥一樣,不但計量,而且還要平衡飯菜的種類。
她想吃什麼,叔母晉王妃還是挺慣着她的。
只是,因爲從小不是吃藥就是針炙,她對於用針治病還是本能地恐懼,全靠楊沅那個神奇的真千金怒懟綠茶的故事吸引注意力呢。
如今不見楊沅,寧兒頓時又緊張了。
“呃……寧兒丫頭,你還不知道呢吧?”
顏青羽嘴快,而且他也是有意爲之,因爲這個趙寧兒,明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這一點,他早看出來了。
現在楊沅被抓起來了,如果能有人施壓,叫臨安府把他放出來最好。
不然的話,難不成他真去劫獄?
想想都蛋疼。
顏青羽道:“你姑父被臨安府抓起來了。”
趙寧兒大吃一驚:“臨安府抓了姑父?爲什麼?”
顏青羽攤手道:“我們也不知道啊,臨安府來了好多人,把你姑父抓走了。
哦,對了,你姑父說,叫你聽話,好好診治。等他出獄以後,欠你的書他會一氣給你補上。”
趙寧兒聽了,轉身就走。
兩個醫女連忙追上去,道:“姑娘,咱們不治了麼?”
趙寧兒搖搖頭道:“我又不是生病了,晚調理幾天也沒甚麼,我去問問姑姑,看姑父出了什麼事。”
兩個醫女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便帶人追向趙寧兒,另一個則轉身回了醫館。
晚幾天調理當然沒有什麼,但是中斷了要說一點影響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她們兩個從小跟在趙寧兒身邊,這位小公主性情脾氣都特別的溫柔,一點兒也不驕橫跋扈,她們也是很喜歡的,自然希望小公主的身子儘快好起來。
再者,趙寧兒這些時日的變化,不要說太皇太后和晉王妃那樣的外行了,她們兩個更能看得清楚。
小公主開始長肉了,臉上也有了紅潤的顏色,呼吸也開始有力了……
這纔多久啊,她們完全能夠想像得出,等官家和皇后回來,看到他們的寶貝女兒健康結實的樣子,該有多開心。
到時候,她們兩個貼身醫女,必然也能得到鉅額賞賜。
因此,一個醫女追上了趙寧兒,另一個就回去向洛神醫請教今天的針法。
因爲隨着趙寧兒的身體健康程度變易,洛神醫每天的行鍼和涉及的穴位,也是有小小調整的。
趙寧兒見到了宋鹿溪,聽說楊沅被抓進了臨安獄,罪由還不清楚,頓時就嚇哭了。
青棠和阿蠻、阿它,本來還想添油加醋地向小公主告狀,見此慌了,反而先要哄她一番。
……
牢頭兒楊義遠哼着歌兒,接了兩盒“索喚”,就要轉身回大牢裡去。
典獄長隗順給楊侯和肥姑娘在外面點了晚膳,他們兩個不會跟着一起吃牢飯的。
正要邁步進入大獄門口,一輛馬車便停到了大獄門前,馬車周圍十多個鮮衣怒馬的侍衛,以楊義遠的眼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
這又是哪路神仙?
楊義遠眯了眯眼睛,站住了身子。
不一會兒,楊義遠就一路飛奔,提着食盒跑回去報訊了。
又過了一會兒,隗順領着一票副典獄長和牢頭兒,就飛也似地迎了出來。
再然後,楊沅的那間牢房,就從中間掛上了一道簾子。
小公主趙寧兒趴在楊沅那張榻上,兩個醫女給她用針。
頭上、頸上、背上、腿上,一根根明晃晃的銀針顫巍巍的。
簾子那邊,楊沅坐在桌旁,翹着二郎腿,一邊喝茶,一邊說書,正講到真千金如何當衆打臉假千金的橋段……
遠遠的,楊牢頭兒抻着脖子往那燈火通明的牢房處看看,對左右道:“看看,看看,就人家楊狀元這排面,就算咱們典獄長不想關照都不行啊。公主殿下都離不得他,嘖嘖……”
女監那邊,犯人們都回了牢房,派發了晚餐了。
肥玉葉也回到自己牢房,剛吃了兩顆枇杷,晚餐就送到了。
一碗用白藕、蓮子和米合煮的玉井飯,一碟乳糕、一盤五味杏酪羊肉、一碟萵苣玉蕈,一份醋漬豆芽,一碗蓴菜蝦米湯。
肥玉葉見了這飯菜,蛾眉不由一挑,急忙向那女牢頭問道:“這飯菜,可是我母親送來的?”
肥玉葉怕胖,吃東西一向注意,量少而精,而且少沾葷腥。
今天這飯菜的量其實不小,但無論飯菜,都回避了她最不喜食用的葷腥,儘量清淡而不失美味。
這也只有母親才能如此瞭解她的口味了。
那胖牢頭兒嘿嘿笑道:“這是侯爺給姑娘您點的索喚,侯爺說,姑娘您不喜油膩葷腥,要儘量清淡一些。只有一道羊肉,做法也清淡,都是侯爺的一番心意,姑娘您多少用些。”
“哦,是他……點的呀。”
肥玉葉看到女牢頭兒耐人尋味的笑臉,不禁慌亂地扭過了臉兒去,雖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慌亂些什麼。
楊沅……怎麼知道我的口味?
他,早就在關注我不成?
這樣一想,肥玉葉心中更亂了,生怕被人看出不自在,便連身子也扭了過去。
……
臨安府後宅,夫人寧氏和側妻田氏,正陪着小衙內喬元在花園內玩耍。
喬元纔剛會走路,跌跌撞撞的,得時刻看着。
暮色蒼茫,金色的陽光照得五彩繽紛的花兒,也透着絢麗的美感。
喬貞書房的窗開着,喬貞握着刻刀,正在專心致志地雕刻着一枚核桃。
隨着運刀,細沫一絲絲地掉落在桌上,他的心境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是平和。
南鳶點亮了燈,把燈輕輕移到了他面前,柔聲道:“天色晚了,老爺當愛惜目力。”
喬貞輕輕嗯了一聲,心緒正沉浸在雕刻的專注之中,怡然的很。
南鳶成了翠玉樓酒會的最大贏家,成功嫁入臨安府,成了府尹喬老爺的如夫人。
南鳶是個會來事兒的,和寧氏以及另一位側室田氏相處的都還融洽。
嬌妻美妾,夫復何求?
對於朝廷裡近來的暗潮洶涌,嗅覺靈敏的喬貞已有所察覺,不過,他是打定主意不願深陷其中的。
“老爺,南夫人,汪通判求見老爺。”
“哦?”
喬貞在才雕刻了一半的核桃上輕輕劃下一刀,端詳了一下,放到匣中,扣好匣蓋,交給南鳶,吩咐道:“快快有請。”
待那管家退下,喬貞便道:“鳶兒,你迴避一下。”
“是,老爺!”
南鳶柳腰輕折,在喬貞臉上輕吻了一記,才捧着盒子,嫋嫋婷婷地離去。
待汪紫瑞趕到書房時,窗已關上,刻刀已收起,桌上也收拾乾淨了,喬貞正握着一卷書,在燈下悠閒地讀書。
汪紫瑞見了喬貞,便施禮道:“下官汪紫瑞,見過府尹。”
“都是同僚,私室相見,還客氣什麼。”
喬貞放下書,急忙阻止汪紫瑞行禮,請他坐下,親手斟一杯茶給他。
喬貞笑吟吟地道:“已經放衙,汪監州卻不急着走,偏要來後宅相見,難不成有什麼事情,不方便在都廳裡說麼?”
汪紫瑞道:“府尹明鑑,下官確有一樁事情,一時拿不定主意,特來請教府尹。”
“呵呵,汪監州客氣了,什麼事能讓你委決不下啊。”
“是這樣,奉府尹大人命,我臨安府抽調精幹,分別組成清拆違建路障和安全防火兩路人馬,對臨安全城進行檢查和清理。
在此過程中,發現了一些行蹤詭異的人……”
汪紫瑞就把他所瞭解到的情況對喬貞說了一遍,喬貞略一思忖,道:“那些人行蹤詭異,行事警惕,或租房而居,或常住客棧,但……都是蕭山何七七印染坊出事之後纔出現的人口?”
“正是!”
“發現有異的人,是樊江樊主事?”
“正是。”
喬貞頓時目芒一縮,卻又馬上恢復從容,輕笑道:“呵呵,那就難怪了。府衙裡這些積年老吏,做事一貫油滑。
叫他們擡桌子,他們絕不會去擡椅子,怎麼有那個心思,還能利用這個機會,尋找何七七印染坊逃走的人。
樊主事畢竟是在機速房做過事的人,這眼力心力,就不是那些得過且過的人所能比得了。
不過,既然有所發現,爲何不傳與劉監州知道?我臨安司法,一向是由他負責的。”
汪紫瑞掩口清咳一聲,道:“府尹,劉通判專司律法,卻也不是獨司律法。
他抓人也好,問案也罷,最終還是要報到府尹您這兒來的。
如今,劉通判抓了很多人,每日升堂問案,忙得不可開交。
下官便想,不如直接請示府尹,看看該如何處置。
如果需要,下官也可以負責去調查這些人的底細,爲府尹分憂。”
喬貞沉吟片刻,向汪紫瑞一笑,示意他喝茶,然後端起茶來,抹着茶葉,慢悠悠地問道:“汪監州把樊主事派去主持清障事宜了?”
“是!”
“樊主事此人如何啊?”
“任事勤勉,心思縝密,是個幹吏。”
“本府記得,這樊主事是楊僉憲任職於機速房時的舊人,楊僉憲現如今做爲重大嫌疑人被羈押入獄,沒有影響到樊主事吧?”
“沒有,楊僉憲帶過的人多了,咱們臨安府,同樣有不少他的同部,他縱然身陷疑案,與這些人又有什麼干係呢?”
“樊主事沒有受到此事幹擾?”
“沒有,樊主事仍然勤於職務,安分做事,不曾受到楊沅一案影響。”
“王燁然如今怎麼樣了?”
汪紫瑞不明白喬貞東一句西一句的在問什麼,爲何對自己提出的要求避而不談,卻對這兩個人如此關心。
但他還是耐心答道:“王主事如今因爲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與劉通判所主持的案件有關,倒是不曾被抓。
不過,因爲他的父親與兄弟身陷此案,真相未明之前,倒不好給他太多差遣,這幾天下官把他留在北廳,做些內務。”
“他對目下處境,有何反應?”
汪紫瑞嘆口氣,苦笑道:“叫他做事時,他便去做。沒事時就喜歡坐在那兒,大罵劉以觀,說他不得好死。
不過,此也是人之常情,他只是私下泄憤,又沒出去張揚,下官也就懶得理會他了。”
“哦……”
喬貞目光閃爍了幾下,呷了口茶,微笑地對汪通判道:“發現可疑人的,是你北廳的人。那麼,就由你們北廳去負責調查吧。”
汪紫瑞大喜,連忙答應下來。
那些可疑人是他的人發現的,這份功勞難道要白白送給劉黑鮎那個王八蛋?
從現在開始,有機會他就要攪和,沒機會創造機會他也要攪和,跟劉以觀這個樑子,他結定了。
喬貞把汪紫瑞送出書房,目送管事引他離開,凝視着他夕陽下的背影,喃喃說道:“你挖你的坑,還偏要分本府一把鍬。哎,那就幫你挖深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