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與薩拉託納依依惜別,帶着不捨與希望,踏上了漫長的未知路。他們在哈爾科夫乘坐火車前往基輔,在那裡稍作修整,期間費奧多夫打了一點零工掙了點錢,然後繼續踏上火車前往西部城市利沃夫。在這座古老的文化名城和交通樞紐城市,費奧多夫靠在劇院和火車站打工又攢了一點錢。夏末秋初的時候,他們離開利沃夫,去往了最終目的地——鄰國波蘭。他們在克拉科夫下了火車,這座城市的古老氣息面迎面而來。歷史悠久的火車站人頭攢動,西爾維婭在站臺邊注意到一個頭發蓬亂的年輕人,身前擺放着一支低矮的木架充當小桌子,看上去想要售賣什麼,卻沒有擺放任何物品。西爾維婭有些好奇地走過去,還沒有到跟前那個年輕人就注意到了她。
“這位女士,需要我幫您寫封信嗎?”他帶着奇怪的口音熱情訊問,“我可以幫您寄出去,只需要一茲羅提(波蘭貨幣)!”看着他滿是期待的目光,顯然是在等着開張。西爾維婭不忍心拒絕,便讓他幫自己寫了一封信,寄給家鄉的父親。費奧多夫也給自己的母親寫了一封信,告訴她一切都好,讓她照顧好自己,不要擔心。
那個年輕人寫得很仔細,顯然是想認真對待自己的生意。費奧多夫看他年紀輕輕且身體健全,便好心提醒他在這裡替人寫信收入太微薄,不如去嘗試下其他的工作。
“我在這裡等人,”小夥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這裡是我的家鄉,可我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兒。我小的時候被家人在這裡送上火車,守在這裡替人寫信,是希望能再次見到我的家人。”
兩人同情他的處境,費奧多夫將兩茲羅提遞給他的時候,他感激地雙手接過。
“你們真是好心人,但願我們能再次見面!”
“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家人。”西爾維婭說。
這時那年輕人注意到了她隆起的腹部,便對着她的肚皮笑着說:“小傢伙,那我們後會有期!”
費奧多夫和西爾維婭在瓦維爾城堡以南的城市邊緣區域租了一間公寓,這片地區的樓房大都低矮陳舊,大多隻有三層,卻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爲了維持生計,費奧多夫在一家名爲瑞科德(Rekord)的搪瓷廠找到一份工作,開始在這家猶太人開設的工廠裡上班。
秋季的一天,西爾維婭在克拉科夫的約翰·保羅二世醫院剖腹誕下一名健康的男嬰。費奧多夫將其視如己出,決定像愛西爾維婭一樣愛這個孩子。他工作很賣力,也深得工廠管理人員的賞識,短短几年的時間就做到了領班。
他們的生活在平靜中漸有起色,歐洲的局勢卻在席捲了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大蕭條”影響下風雲變幻。
那年6月9日,帝國佔領克拉科夫。元首藉口收回維斯瓦河走廊,於9月1日突然對波美拉尼亞宣戰,帝國軍隊全面進攻波美拉尼亞領土。瘋狂的德軍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徹底佔領波蘭。
帝國入侵波美拉尼亞後,所有波美拉尼亞希伯來人的財產,包括財物、房子、工廠等全部被沒收,希伯來人的公民權也遭到剝奪。一個帝國人看中了費奧多夫所在的瑞科德搪瓷廠,並有意將其收購。
他的一個會計朋友建議他不要直接經營這家公司,而是以託管的形式接手,並且購買或租下公司的業務,這樣可以從納粹手中獲得更多的行事自由,比如僱傭更多的希伯來工人。
因爲自帝國軍隊佔領後,這些人的工資水平要大幅低於波美拉尼亞人。
在多位希伯來投資商的財政支持下,這位帝國商人於當年11月簽下了一份工廠的非正式租賃協議,後於次年1月正式化,並將工廠更名爲“帝國搪瓷製品廠”。費奧多夫因爲之前出色的工作得到了希伯來人管理者亞伯拉罕·班吉爾的賞識,得知他是個白手起家的外國人,表示願意爲他提供幫助。
幾年後的8月1日,波美拉尼亞行政主管、黨衛軍大將漢斯·法郎克頒佈了一項法令,要求克拉科夫的所有希伯來人在兩週內離開這座城市。只有那些從事直接和帝國戰事相關工作的人可以留下來。
當時有6至8萬人生活在這座城市,到第二年3月僅剩1萬5千人。這些希伯來人接下來也被迫離開自己居住的卡齊米日社區,統一搬到在原來的工業區中建立的希伯來人區。
費奧多夫一家夜被迫搬入希伯來隔離區,住進了擁擠、狹窄的老式公寓。他每天從希伯來人區步行到工廠上班,路程超過一千米,還要過河。
那年秋天,帝國軍隊開始將希伯來人區居住的希伯來人轉移,其中大部分被送到貝爾賽克營地。
那年10月,帝國軍隊徹底佔據波美拉尼亞後,波美拉尼亞作爲一個獨立國家就此消失了。可是敵後的抵擋力氣卻一刻也沒有中止活動。波美拉尼亞安排了流亡政府,各種抵擋勢力成立了國內軍。民間也自發組織了一些零散的游擊隊,潛伏在街頭巷尾與城內的帝國軍隊展開巷戰。可怕的槍聲時常會打破夜晚的寧靜,讓無數的居民在家中瑟瑟發抖,蜷縮在窗簾後不敢出聲。那段時間,費奧多夫經常利用工作便利,爲潛伏在城內的游擊隊捎帶物資。他經常會跟另外幾個人一起,晚上下班後趁夜深人靜,路過隔離牆的時候偷偷將手中的包裹扔過高牆。包裹裡有食物、藥品,有時甚至還能弄到武器和彈藥。他們以這種方式暗地裡偷偷幫助民間武裝小隊和游擊隊,因爲他們是隔離區內唯一能與外界接觸的人。
但好景不長,隨着帝國軍隊的愈加猖狂,克拉科夫很快成爲人間煉獄。
到兩年後的4月,有50萬希伯來人生活在那裡,平均13個人分享一個房間,許多人直接睡在地上或骯髒的稻草墊上。水、煤氣、電力供應均被切斷,每個人都食不果腹,飢餓和傷寒猖獗,每個月都會奪去上千人的生命。
在這種情況下,希伯來人生命中最大的希望,僅僅是活着。
那年7月22日,26.5萬名希伯來人被圍困並被迫害在特雷布林卡的營地,從希伯來區的樓上都能看到高高的煙囪裡冒起黑煙,帝國計劃施行民族迫害的消息蔓延開來,倖存者不再相信帝國軍隊會將他們送往勞改隊的承諾。
那年10月,克拉科夫希伯來人區被清除後,帝國軍隊開始在克拉科夫的希伯來公墓建立營地。年輕的黨衛軍軍官霍斯特·皮拉齊克監督着大約200名工人,每天離開希伯來人區去清除墓碑。
這座普拉紹夫集中營於次年3月開始運作,這裡原本是兩座希伯來人公墓,距帝國搪瓷製品廠約2.5公里,由黨衛隊上尉阿蒙·哥特統領,此人曾數次在營地內隨機地迫害犯人。這裡的希伯來人每天都生活在對死亡的恐懼之中。就連工廠負責人的夫人艾米莉都說過,哥特是“我所見過最卑劣的人”。
費奧多夫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他找到幫帝國商人管理公司的希伯來人亞伯拉罕·班吉爾,爲自己的家人尋求庇護。班吉爾爲他們提供了一間比較隱蔽的藏身處—— 一間陰暗潮溼的地下室。那原本是一間私人住宅挖出來的小教堂,後來被用作儲藏室,就鑿了一扇小窗戶,再後來房子的主人在那場大驅逐中背井離鄉,這座老房子就成了被遺棄的廢墟。
他們住進地下室後很快便迎來了寒冷的冬季,地下室沒有取暖設施,只能靠乾草和棉被抵禦嚴寒。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西爾維婭的孩子突然高燒不退,最嚴重的時候一連幾天昏迷不醒。西爾維婭心急如焚,費奧多夫好不容易纔冒着生命危險找來一點藥,孩子雖然醒了,卻在大病中幾乎喪失了聽力,而且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
第二年1月19日,帝國軍隊再次進入隔離區,集合一批准備運走的希伯來人時,遭遇了希伯來人戰鬥組織的武裝抵抗,輸送計劃暫停。
那年3月13日,克拉科夫隔離區希伯來人已經清空,那些仍然可以工作的希伯來人被送到了新建成的普拉紹夫營地。數千名被認爲不適合工作的人被迫害,還有數百人在街頭被正在清空希伯來人區的帝國軍隊所殺。費奧多夫所在工廠的帝國負責人由於在黨衛軍中有關係,所以提前得知了這一行動,並安排工人留在廠裡過夜以免發生不測。他親眼目睹了帝國軍隊對希伯來人隔離區的清理——城中的大街小巷充斥着死神的腳步聲,帝國軍隊帶着軍犬在街道上大肆搜捕與屠殺,槍聲不絕於耳。他們對每一座樓房的每一處角落進行地毯式搜查,甚至連躲在牀下和衣櫃裡的孩童也無一倖免。這一地獄般的場景令他深感震驚。從那時起改變了對納粹的看法,決心儘可能多救出一些希伯來人。他對工廠進行了擴建,增加了廚房、診所、食堂、辦公室等設施。除了容納工廠內的希伯來人外,還可以收容附近工廠的另外450名希伯來人。使這些人免受隨機迫害的威脅。費奧多夫抓住這個難得的好機會,打算秘密將西爾維婭和孩子轉移到工廠內。可他在興奮之餘似乎忘記了自己同樣身處險境。原來早就有人在暗中逮捕他們這些幫抵抗組織運送物資的工人,那晚他還沒來得及轉移家人,就在街巷中被荷槍實彈的帝國軍人圍堵。他們將他帶到距離家人只有幾十米遠的巷子裡,讓他跪在地上。他卻挺直胸膛站在黑洞洞的槍口前,目光冷峻而堅毅。
費奧多夫遇害後不久,4月19日,爲慶祝次日元首的生日,黨衛軍決定發起“特別行動”——掃蕩猶太區。時值希伯來教逾越節(摩西率以色列人出埃及時,上帝命令他們宰殺羔羊,塗血於門,以便天使擊殺埃及人長子時,見有血記之家即越門而過,稱爲“逾越”)前夕,荷槍實彈的帝國軍隊闖入希伯來隔離區,硝煙瀰漫的隔離區幾乎成了帝國軍隊的屠殺場。手無寸鐵的上萬名希伯來人藏在地堡中。希伯來人戰鬥組織的220名戰士,則拿着從波蘭地下組織那裡獲得的手槍、步槍和自制手榴彈,衝上了戰鬥前線。費奧多夫他們冒着生命危險秘密運送的槍支武器,在這片被納粹摧殘的區域發出了最後的悲憤嘶吼。
但這場毫無懸念的戰爭以希伯來人的慘烈失敗告終。帝國軍隊將整個隔離區夷爲平地,倖存者的最後時刻已然來臨。逾越節當天,西爾維婭割破手掌,模仿希伯來人的做法將自己的鮮血塗抹在門上。她的孩子問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她蹲跪在孩子面前,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讓他一定要記住自己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離開這裡,走出這間地下室,無論在在面看到什麼,一定要不停地跑!千萬不要被穿軍裝的人發現。一旦跑出去,見了人一定要說帝國語。一直往東穿過一條河,沿着大路走就會看到一家帝國搪瓷製品廠,那是你父親工作的地方。找到一個叫亞伯拉罕·班吉爾的人,說出你父親的名字,他會把你安置在工廠裡,千萬不要出來。記住,你是神的孩子,永遠不要讓那些惡魔找到你。無論多艱難,一定要活下去!”
她最後擁抱了自己的孩子,拼命剋制住自己的眼淚,然後站起來毅然轉身,帶着他邁步走出了地下室。外面的場景如同地獄,西爾維婭帶着孩子在沒有盡頭的瓦礫中快速穿行,向隔離區的邊緣疾步走去。走到隔離區邊緣的時候,西爾維婭俯身在孩子的耳邊說:“他們不會傷害小孩子,你去引開他們的注意,我們逃出去後在外面匯合。”她的孩子聽話地向前跑去,西爾維婭則站在原地,在朦朧的淚水中目送他的背影遠去。然後,她跑回街巷裡,引開正在搜捕的帝國軍人,並最終成爲惡魔的獵物,被送到了奧茨威莘營地。
尤西婭講到這裡的時候已經熱淚盈眶,她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呼出一層白霧。
米哈伊爾的眼眶也溼潤了,他在尤西婭的身邊,坐在被細雪覆蓋的轉盤上。尤西婭的講述讓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同樣被帝國軍隊殘害,卻將生的希望留給自己孩子的柔弱卻勇敢的女人。
他沉默不語,繼續聆聽尤西婭的講述。
“那年的平安夜,營地裡的帝國軍官巡視每座營房,從衆挑選了幾十名看上去還算健康的女囚,我也在其中。被挑選的人心驚膽戰,還以爲死期已到。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女孩當場就被嚇哭了,癱軟在地根本無法走路。兩個士兵架起她的胳膊就想把她拖出去,這時候西爾維婭站出來,主動要求代替那個女孩。
我們被帶到營房外的空地上,被要求脫下鞋子,列隊站立在冰冷的雪地上。一個帝國軍官悠閒地在隊列前踱步,用冷峻種帶着狡黠的目光挨個巡視、打量着我們,然後站立在隊列前方的正中央,大聲向我們背誦了一段《聖經》裡的內容:在耶穌降生的那夜,有夜間在伯利恆曠野牧羊的人聽到了天使的呼喚。天使告訴他們說:‘不要懼怕,我報給你們大喜的信息,是關乎萬民的。因今天在大衛的城裡,爲你們生了救主,就是主基督。在至高之處榮耀歸於神!在地上平安歸於他所喜悅的人。’背誦完之後,他說:‘明天就是神聖的節日,今晚亦是感恩的時刻。爲了體現上帝的寬容與仁慈,特以主之名赦免你們。你們應該心存感激。自由之門就在你們面前,你們都是被神赦免的羔羊。從這裡走出去吧,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我們幾十個人面面相覷,衣着單薄的我們個個兒在寒風中顫抖着,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有人微微搖頭,暗示不要聽信納粹所說的話,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可就在這個時候,隨着一陣隆隆的聲響,營地的大門竟然真的打開了!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向豁然敞開的大門,彷彿看到地獄之門已然開啓,外面就是渴望已久的自由,就是活下去的希望!所有人的眼睛裡都迸發出了渴求的目光。就像被囚禁在地獄中千百年、經受了無盡苦難的冤魂看到地獄之門緩緩打開!‘你們還在等什麼?’那個衣冠楚楚的納粹軍官看着我們說,‘只要走出這扇門,你們就自由了!’於是,帶着惴惴不安的惶恐與逃離魔窟的渴望,我們戰戰兢兢又滿懷期待地向大門的方向走去。由於光着腳在雪地裡站了很長時間,我們的雙腳幾乎都被凍僵了。我們相互攙扶着、小心翼翼地邁着蹣跚的步伐,心裡卻已經做好了被人在背後射殺的準備。哪怕即將被掃射,我們也要死在通往自由的路上!然而我們想象中的掃射並沒有發生,在我們走到距離大門不到一百米的時候,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恐怖的呼嘯,彷彿地獄的惡犬猛然甦醒,要將妄圖逃脫的亡魂碎屍萬段!我們所有人都驚恐地看向身後,卻見那列原本停在營地裡的列車如猛獸般突然甦醒,噴着惡魔鼻息一樣的蒸汽,正咆哮着向我們追趕而來!
恐懼,在人羣中猛然炸開!我們驚叫着後退,過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要逃跑。我們攙扶着、推搡着,還有個女孩跌倒了在雪地上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車輪滾動的聲音在我們身後傳來,我們拼了命地朝大門的方向跑去,但凍僵的雙腳卻像灌了鉛一樣不聽使喚。驚懼裹挾着我們的身體、束縛着我們的腿腳,我們就像被嚇軟腿的老鼠一樣在貓的追逐下寸步難行!就在這個時候,之前我們預想的殺戮發生了。帝國士兵舉着槍在後面遠遠地朝我們射擊,強迫我們必須跑上車道,否則就會一槍斃命。已經有十幾個人接連在槍聲中倒下,‘通’地一聲就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剩下的人沿着鐵路拼命地跑,嘴裡還發出瘋了一樣的叫喊聲。隊伍的最後面已經開始有跑得慢或者根本跑不動的人被車頭撞翻、碾壓,飛濺的鮮血染紅了慘白的地面。我拉着西爾維婭和其他幾個人拼命跑在前面,儘量不去看身後慘不忍睹的景象。可我們同樣感到絕望,因爲列車就要追上了,我們幾乎沒有希望在那之前穿過塔樓的門洞,必將被隨之而來的列車在門洞中殘忍碾壓!門洞就在面前,列車卻已經追到身後了。情急之下我們並沒有跑入毫無藏身之地的門洞,而是在臨門一腳的地方突然轉向,衝向門洞兩旁躲避呼嘯的列車。雖然我們知道這樣的本能反應並不會救了自己的命,因爲一旦離開鐵軌,我們馬上就會被持槍的士兵射殺。但我們別無選擇。疾馳的列車在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我們背靠牆壁驚懼地站在那裡,僅剩的幾個人依偎在一起縮成一團,緊閉雙眼等待着最後時刻的來臨。可是直到列車完全駛過,再沒有聽到一聲槍響。我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卻只見那幾名帝國士兵站在原地,嘴裡發出狂笑,槍口已經垂到了地面。
我們被戲弄了。那些喪心病狂的人將這場殺戮視作一出血腥的馬戲,追逐與逃跑只是取悅他們的遊戲!此時的我們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仇恨,甚至已經不再懼怕死亡。我們互相攙扶着走向大門,哪怕會因此成爲惡魔的活靶,我們也要以昂然的姿態死去!
可我們還沒走進門洞便突然止住了腳步。一個女孩的尖叫聲猛然間嚇了我們一跳。我們轉頭看去,只見女孩背對着我們,面向剛纔火車駛來的方向。列車已經開走了,露出兩道鐵軌,鐵道上屍橫遍地、殘肢斷臂散落在殷紅的血泊之中,有的甚至身首異處,有的已經血肉模糊。首先看到這一幕的那個女孩發瘋似地沒命尖叫着,歇斯底里地發泄着恐懼與悲痛。西爾維婭想要拉着她趕緊逃走,那個瘋癲的女孩卻力氣極大,任憑我們兩個人用盡全力也拉不動,反而瘋狂扭動着身子拼命掙脫,顯然已經喪失了理智。
我放開她的胳膊轉而去拽西爾維婭:‘快走吧,再不走誰也逃不出去!’
西爾維婭在我的勸說中依依不捨地放開那個瘋癲的女孩,含着愧疚的眼淚跟着我走向大門。我們蹣跚着走進門洞,身後的女孩還在沒名地叫喊着,以至於我們一時沒反應過來門外刺耳的聲音意味着什麼。即將踏出門洞的時候,西爾維婭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用盡全力推了我的後背一下,同時大喊一聲‘快跑!’我下意識地連忙加快腳步,藉着她推的力量迅速衝向前方。跑出門外的同時我聽到一陣刺耳的機械聲,用餘光看到左右兩邊突然出現了兩個龐然大物,交叉着衝撞而來!我跑出它們的撞擊範圍,停下腳步迅速轉身,卻見西爾維婭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俯身倒在地上,已經被坦克的履帶殘忍碾壓!我大喊一聲想要衝過去救她,定睛卻發現她的後半身已經血肉模糊!
‘別管我,快跑!’西爾維婭痛苦地擡頭看着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我說。她蒼白的臉上帶着血痕,原本清澈美麗的雙眼轉瞬間暗淡無光。‘媽媽!’我撕心裂肺地大喊。在我的心中,早已將她視作自己的母親,我卻親眼看着自己的母親以這樣殘忍血腥的方式慘死在我面前,就在離自由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我永遠忘不了她那張帶血的臉和痛苦的表情,那一幕已經深深印刻在骨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