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壞了吧?”
阿燭遞給夏蕭一碗水,他嗓子早已冒煙,此時咕嚕嚕喝下,擦掉嘴角時總算鬆了口氣。不過累這麼久也值得,起碼能確定當前大荒的情況,不至於一直擔憂。致力事中,怎麼都比一直幻想要好。
天色漸黑,可劃完地的諸多百姓還在地裡忙碌,他們剛種下夏蕭給的種粒,因爲土壤潮溼,不用澆水。可站在田頭,欣賞自己這佳作,淡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前段日子他們擔心受怕,沒有精力如此,否則早已不用餓肚子,更不用賒糧。不過現在也不算晚,想來得好生謝謝夏蕭,那個兇名在外的人,沒想到這麼有善心。夏蕭此行,他們挑不出半點瑕疵,南國射列人皆很感激,就是三國之首皆亡,未來渺茫……
田間老者嘆一口氣,說自己國破家亡,當真慘烈,可身旁的老婆子又好生說:
“我們起碼還活着,不像那些上了戰場的人,七十多萬人吶,連同那些醫師,都葬身在戰場。”
“說得也是,起碼還活着,還能吃口飯……”
老爺子的皺紋在暮色下更深,他看一眼天邊,似在看即將落山的自己。不過收拾收拾東西,提着竹筐就將歸去。
“老爺爺,謝謝你們的水。”
阿燭聲音甜美,令兩位老人回首時臉上滿是慈祥的笑容,可見着冷臉夏蕭,當即跪下,就要行禮。
“老人家,使不得。”
在這漸黑的田間小路上,夏蕭連忙將他們扶起。
“多謝你啊,夏蕭少爺,否則我們這些外鄉人,估計就要餓死了!”
“是啊,家裡唯一點吃的都被搶了,本以爲要餓死,多虧了您。”
兩者執意要跪,夏蕭也攔不住,不過他扶起他們,慢慢走向洛城。他們因爲腿腳慢,所以來的慢了些,分到了一個極爲偏遠的地,但有地就有糧,他們並不挑。但看夏蕭和阿燭扶着自己往城裡走,老者有些不好意思,說:
“我們兩個老傢伙腿腳不便,少爺小姐,你們先走吧!”
“無妨,我們正好轉轉。”
看着田間種下的種粒,夏蕭暗自點頭,衆人的效率比他想的高。看來,平定大荒也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只是需要時間。但起碼有些盼頭,只要那樣,一切早晚能好起來。只是江山依舊在,卻物是人非。
夏蕭和阿燭一路無言,前者在想等到什麼時候再令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故鄉。可生命之牆以東已無城鎮,因爲已被夷爲平地,要想重新住人很難。還有就是南國和射列人,一直待在這也不是辦法,可什麼時候走還是個問題。
這些事太過複雜,夏蕭並不擅長,但現在只有他自己操心。而身邊的阿燭,還在想自己爲什麼不餓。她上次吃東西都是早上的時候,要是以前,早就餓了,可現在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餓就少了些吃東西的慾望,可她依舊要吃,想到很久沒吃白米飯配辣醬,便有些懷念。
“晚上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
“米飯配辣醬。”
“行。”
和夏蕭極爲暢然的對話令阿燭有笑意浮於小臉,老人家倒是極不自然,不過夏蕭已拉着阿燭,簡單告別後離開。
“我們去城裡逛逛再回去吧,看看大家過得怎麼樣。”
“好呢!”
阿燭搖起夏蕭的手臂,依舊像剛認識時那樣,令其臉上也有笑容。
城中,萬家燈火點亮,遲到的炊煙一一升起,其中皆是飯香蔬果味。看到這樣的場景,聽着一聲聲孩子的歡聲笑語,他總算安心,就是燈燭窗戶中一家團聚時的樣子令其暗地嘆了口氣。
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其中並不算冷清的氣氛令其心頭暢然。有幾家人在討論今天見到夏蕭時的場景,以及他的霸氣和實力,揮手便有鋤頭和農作物的種子,當真令人羨慕。
一聲聲敬佩而羨慕的話中,他們皆不知夏蕭就在院門外。他也沒有久留,向前走去,因爲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順着夏蕭的目光,阿燭也望去。撐開的窗戶中,那道女子身影令阿燭覺得有些眼熟,很快便認了出來,只是和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
“沒想到她也在。”
“去看看吧!”
阿燭玩心大起,因爲下午實在太過無聊,夏蕭和天命他們交流時,她就一個人坐在一旁。現在好不容易碰到個熟人,她得去聊聊天。阿燭由村莊人養大,性子裡帶着極爲真摯的誠實和熱情,因此,屁顛屁顛的去敲門。
在大荒少了三千萬人後,阿燭認識的人少之又少,這令其更加興奮。
敲門之後,阿燭見窗邊的女子扭頭說:
“春寶,去開門。”
很快,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推開門,蹦躂着跑來。
“你們是誰啊?”
“你媽媽的老朋友。”
小女孩看了一眼房內,清澈的大眼睛裡滿是疑惑,可她還是艱難的踮起腳尖,但就是碰不到門栓。阿燭見之,伸出細長的胳膊,將其拿開,嘿嘿直笑。小女孩興許是對陌生人有些害怕,不等他們走進院中,便跑回房間。
“你都把人家嚇到了。”
阿燭略有點責怪,跟了上去。夏蕭撇嘴一笑,似回那年那景,可當年進的是青樓,見的是紅燭。今日紅燭依在,紙醉金迷的青樓卻成了潔淨的小屋。
踏進其中,阿燭見女子回頭,高興的打起招呼。
“輕葉兒姐姐,好久不見。”
這女子乃夏蕭和阿燭行走天下,尋找黑暗時在俞谷見到過的輕葉兒。那時的她,乃留仙居的頭號招牌,朝中大臣都不敢隨意輕薄她,在整個俞谷都有些名氣。可現在有所改變,姿色猶在,可清純樸素很多,額上沒有畫那三長葉綠色花鈿,青絲依及腰,可無步搖,腰間也無香囊,只是一身素裙,一根木簪,但依舊有從容不迫,處變不驚的氣質。
她身後躲着之前那小女孩,美眸看向眼前兩人,臉上帶起些笑意。
“我應該叫你阿燭吧?”
阿燭嘿嘿一笑,不再用以前那個聽着奇怪的稱號。以前夏蕭爲隱瞞身份,以方歡自稱,阿燭則是圓悲。他的名字還算正常,可阿燭這名字顯得太過奇怪,可早在當時,她就猜到了一些事,只是現在才確定,那謎團也算解開。
三年前的冬季,見到夏蕭和阿燭時,輕葉兒便覺得兩人不平凡,雖說細節已模糊,可她在他們出現不久後,便離了俞谷,離了留仙居,猶如浮萍輕葉一般開始一個新的人生。她所去多處,遊山玩水,好生自在,就是遇到眼前人成了意料之外的事。
在其眼中,圓悲和以往沒什麼兩樣,她身後的方歡亦然。就是他們少了些神秘,多了些沉重。
輕葉兒與方歡,準確來說,是與夏蕭對視時,後者淡淡一笑,不爲開心,而爲禮貌。他已不是以前那個俞穀雨下的少年,可從未忘記自己的初心。起碼他自己覺得自己還是以前的自己,沒有半分改變。
“日子過得如何?”
“還好,特別是你來之後。”
“能吃飽吧?”
“我們吃得本來就少,有了這些糧,兩週都夠了。”
夏蕭見狀,微微點了下頭。阿燭則在她身前蹲下,對輕葉兒身後的小女孩伸手,她卻怯生生的退後幾步,小手抓着輕葉兒的裙子,小臉埋在上面。
“春寶,沒關係,這些是好人,我的朋友。”
小女孩似乎聽懂了,才向阿燭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後者衝着她笑,她才慢慢收起陌生感帶來的畏懼。
“輕葉兒姐,沒想到你這麼年輕,都有這麼大的女兒了。”
輕葉兒招呼夏蕭和阿燭坐,同時爲他們倒茶,沒有因爲家徒四壁而有半點自卑,以溫水代茶水也很自然。那是一股深入骨中的自信,她噗哧一笑,滿是嫵媚,但紅脣微啓,解釋道:
“春寶不是我的孩子,我見她一個人可憐,便將她留在身邊。”
“姐姐你心底真好。”
阿燭撫摸春寶頭頂,滿眼都是心疼。沒想到這麼可愛的小女孩既然和自己一樣都是孤兒,不過自己幸運,遇到了姥姥,她也幸運,遇到了輕葉兒。
“都是苦命人,互拉一把罷了。對了,你們怎麼來了?這麼小的巷子可不好找。”
“湊巧來的,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們。”
“多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們兩個苦命女子,可還不了這個人情。就算當初保護一情,我都難以報答。”
“你能收留她,已是很好的報答,算是傳播了善意,但別讓她走上你的路。”
輕葉兒欲言又止,被夏蕭一句話憋得極死,但臉上依舊掛着從容的微笑。過去的事,即便不想面對,也依舊發生過。這就是命,命不公啊運不平!
春寶不知姐姐和這兩人是什麼關係,可看起來也不像是多要好的朋友。姐姐很快起身,端來一盤素菜,兩碗粥,微笑着歪過頭,問:
“吃點嗎?”
“不了,我們還得去其他地方。”
“如果有困難,一定要來找我喲。”
夏蕭和阿燭說後,準備離開。輕葉兒送他們離去,在黑夜裡閃閃發光,有異樣的點點光澤。很快,她坐回原處,爲春寶夾菜,後者奶聲奶氣的問:
“姐姐,他們是你什麼時候認識的朋友啊?”
“三年前,在俞谷。”
“俞谷是哪啊?”
“就是咱們南國的帝都,當時姐姐還沒有浪跡天涯,便生活在哪。”
“那你爲什麼要離開哪啊?是因爲沒有飯吃嗎?”
“那倒不是,而是爲了遇見你,我才離開的。”
“你在離開前就知道會遇到我嗎?”
春寶比同齡的女孩懂事一些,大概是因爲從小被拋棄的原因。然後,她聽姐姐說出一句她記了很久的話,雖然不太懂,可始終記在心中。
“對啊,我們註定會遇到。我帶你健康成長,你呢,治癒我支離破碎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