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雁翎攬住李鳳精向後狂奔,不期被腳下石塊絆了一下,重心頓失,骨碌碌滾倒在地。
楊雁翎摔得遍體擦傷,頭昏腦漲,卻顧不上自家,連忙爬起了就撲在李鳳精前面,把他抱起,急聲道:“李兄弟!你沒事罷?”
李鳳精顫抖着搖搖頭:“楊……楊兄……我……我怕是快不行了……你把我丟在這兒……快……快逃吧!”
楊雁翎聞此落淚滾滾,聲嘶力竭道:“不!你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絕不能把你丟下!”
轉頭看着那肆虐無倫,把人魚兒四人打得節節敗退的磯沙蠶王,胸中恨意滔天,將拳頭捏得如炒豆子般噼啪爆響:“只恨楊某不濟,在你受難之時卻救不了你!”
李鳳精道:“好兄弟……有……有你這番話,我死也無怨……我李鳳精雖沒有什麼大學問,但也曾爲……爲兄弟朋友兩肋插刀……哈哈……哈哈!你快……快……快……”
李鳳精一連說了幾個“快”,其後“跑罷”二字卻哽在喉頭,無力再吐出口。隨即眼眸中光芒快速消逝,腦袋在楊雁翎臂彎裡微微一歪,就再無了任何聲息。
楊雁翎愣了愣,急忙搖了搖李鳳精的身子道:“李兄?”
“李兄?”
“李兄!”
“啊!”
……
許久,許久……
他嚥了一口苦澀淚水,用袖子狠狠颳了一下雙眼,將李鳳精輕輕放下,猛地抓起鐵桿神兵倒拖奔去,心中狂風駭浪,彷彿只剩了“我要爲你報仇”幾個字!
那時衆人戰得正辛苦,見楊雁翎緊緊攥着鐵棍兇狠打向蠶王一隻鐵腳,都是大驚失色,極力高叫一聲:“別過去啊!”
卻楊雁翎恍如未聞,手中鐵棍已帶着雷霆萬鈞之勢與滿腔怨恨兇狠砸下。
那蠶王正專心鬥人魚兒與白妤幾人,不曾提防腳下,便就“嗷”地大叫一聲,那條長腿已齊膝斷裂,帶着粘稠的體液“轟隆”飛了出去。
蠶王驚怒交加,待得看見地上之人,竟就張開刀顎咆哮一聲,狠狠撲了下來!
衆人見此都是面色大變。卻楊雁翎雙目通紅,更不害怕,急又掣起鐵桿神兵對準蠶王的腦袋打去。
便就“轟隆”一聲,那處又是一場沙土飛揚。
衆人一陣失神,待得回頭再看時,只見蠶王四片刀顎正怒不可遏地咬住鐵桿神兵兩頭,巨大的勁道夾得神兵也微微彎曲!而楊雁翎此刻雙手正牢牢抓着鐵棒中間,被蠶王吊在半空之中挑來甩去。
不過,這蠶王似是自小到大從未遇到過咬不動的東西,此刻發覺啃不壞鐵桿兵,反倒牛脾氣上來。就暴跳如雷地怒甩幾下,將楊雁翎從半空狠狠摔落。
人魚兒眼疾手快,慌忙墜下將他拉起,斜刺裡又騰上半空來。
卻見蠶王又狠狠地噬咬鐵桿兵,刀顎與棒身擦得火星四濺,突兀地腦子抽抽了,竟將鐵棒向上輕輕一拋,張開巨口接住了吞入腹中。
楊雁翎見此面色精彩,不知是喜是怒,瞬息,就見他咬牙切齒,心間狠念“大,大,大”不止。
那蠶王正滿足地晃晃腦袋,又要來噬衆人,卻忽覺腹中一陣劇痛,忍不住摔翻在海岸泥土上,骨碌碌遍地打滾。
楊雁翎恨意滔天,哪裡留情?就見鐵桿神兵快速變大,不多時將那蠶王撐作一條筆直飽滿的臘腸,旋而“刺啦”一下,將它撐得四分五裂!
蠶王慘叫一聲,口中血涎齊流,粘稠惡臭難當。
楊雁翎見蠶王氣絕,又掣起神兵瘋狂將蠶王猙獰的腦袋捶得稀爛。直到人魚兒與醜郎把他抱住,哭喊大叫:“不要打了!”才氣喘吁吁地住了手。
幾人收了法器,聚回李鳳精身旁。
楊雁翎頹然坐倒,兩眼無神地看着面前一動不動的李鳳精,嘴脣顫抖不住,哽咽道:“李兄弟,李兄弟……”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淚落滾滾不止。
醜郎緊緊地握着李鳳精已經冰涼的雙手,眼淚撲簌簌流個不停,喃喃不住:“李兄弟,你醒醒!起來再叫我一聲醜兄弟,好麼?我是你的醜兄弟啊。你以後就這麼叫我,我再也不還口了,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只求你醒一醒……醒一醒啊,求求你了,嗚嗚嗚……”
三女跪坐在邊上,聞此更是梨花帶雨,哭成淚人兒。
……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雁翎才拖着兩條麻木的腿踉蹌站起,面無表情道:“醜郎,你跟我挖個坑,把李兄弟埋了罷。”
醜郎含淚點頭答應一聲,就與他一同在土坡上,用手挖開那堅硬的土層,一捧一捧地掏出一個土坑。
二人把已被三女將頭髮面容和衣服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李鳳精輕輕擡放入坑中,仍舊用先前被土塊磨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的雙手一捧一捧地將泥土蓋在他身上,堆起了一方小小的墳墓。
五人一同在墳前跪拜許久,才各自失魂落魄地起身前行。
幾人都處於悲痛之間,各個心事重重,緘默不語,這一路已再無了當初那種歡快的氛圍。
時空如梭,星移斗轉……
“你不是說,磯沙蠶王萬中無一,世間難有一條麼?怎的我們就能遇上了?”
那一日,楊雁翎情緒低落,坐在一座被洪水摧毀的佛廟的廢墟上向身旁人魚兒如是問道。
人魚兒面上仍殘留着哀傷的痕跡,聞此默然不語,許久才嘆了口氣,道:“或是我們運氣實在太不好,正巧就碰上了吧。”
“碰巧麼?呵呵……”
“可我從不相信什麼碰巧!”他眸光一瞬變得凌厲無比,“霍”地起身:“若這種百年難遇的荒唐禍事都能碰巧,你不覺得太巧過頭了麼?”
“你的真實身份,你背後的人,還有你要帶我們去的那個地方,現在可以對我說了罷?”
人魚兒看着忽然咄咄逼人的楊雁翎,下意識間有那麼一絲不甘願。但內心的愧疚卻阻止了她開口還擊,只低垂着眼眸一言不發。
卻楊雁翎見此,更是心火洶涌,“哼”地一聲,就伸手掐住人魚兒脖子,滿目兇光喝問道:“你說啊!你爲什麼不說話!”
人魚兒被卡得滿面通紅,“喝喝”地喘不上氣,可竟不掙扎還手。
楊雁翎那時火上心頭,咬牙切齒,忽見她淌下面頰的晶瑩淚光,恍惚之間,有那麼一絲失神。但一想到李鳳精慘死的情景,這手上卻無論如何不肯放鬆。
那方江月離、白妤和醜郎見得這邊狀況,急忙奔來分開二人。
白妤和醜郎見楊雁翎眼中怒火迸射,慌忙拉住他手臂身子,惶急大叫道:“師父(楊兄弟)!你這是幹什麼呀,快放手!”
江月離則去掰開楊雁翎掐住人魚兒脖子的手掌,但他手上力道甚狠,任她如何使勁也弄不開分毫,情急之下一口咬下去,將他手背咬得鮮血淋漓……
衆人吵吵嚷嚷,好容易纔將楊雁翎拉開。
江月離抱着淚落如珠的人魚兒,把她扶在篝火堆旁坐下,安撫幾句,就回過頭走上廢墟來,指着楊雁翎鼻子大罵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李大哥的死,我們也很難過。可這跟人魚姐姐有什麼關係?你要這麼傷害她!我看你是魔怔了,是不是?”
楊雁翎只是目光呆滯,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竟充耳不聞一般。
卻白妤心疼自家師父,見此脾氣也上了頭,斥道:“你叫什麼叫!我師父變成這樣,還不都是你們逼的麼?”
“誰逼他了!”
“就是你們逼的!”
醜郎見她二女吵得兇,攪得自家心中也是悲痛不堪,忍不住“啊”一聲叫,喝道:“你們能不能不要吵吵了!”
“你們知不知道,在他出事之前,我還跟他吵架鬥嘴發脾氣來着!你們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如果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就算他打我,我也是不會還手的啊!”
衆人看醜郎捂着臉跪在地上嗚嗚痛哭,“砰砰”地往碎石上撞,各自長嘆一聲,轉過頭去。
楊雁翎眺望着那無盡龍落與點點星光,不知不覺,面上淌下兩行清淚。
許久,他才攀着身旁幾塊爛磚艱難站起身子,七歪八扭地走到篝火邊。
醜郎和白妤頓時心上一緊,也慌地跟上。
江月離以爲楊雁翎又要找人魚兒的麻煩,不禁微微驚懼,急忙站起來張開雙手擋在他身前,道:“楊大哥!我尊稱你爲大哥,是因爲你之前溫潤善良,宅心仁厚,數次救我姐弟於危難!我希望你不要一而再地犯錯,讓妹子瞧不起你!”
卻楊雁翎徑不睬她,向人魚兒道:“人魚姑娘,我不想再跟着你走了。在你身旁,我感覺自己像是一艘飄入茫茫大海,隨波逐流的小舟,抓不住自己的命運。我不喜歡這種任人擺佈的感覺,你我緣分已盡,我走了。”說罷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卻方纔走出幾步,又頭也不回地向衆人吼一聲:“你們誰也別跟着我!”嚇得方纔邁開碎步的白妤小臉兒面色煞白。
正待要再邁步前行,忽地聞人魚兒道:“你不能走!”
衆人聽得看向人魚兒,都是迷惑不解。
楊雁翎回頭道:“怎麼?”
只見人魚兒睜着汪汪淚眼看着他,再三欲言又止,末了長嘆一聲,道:“你不能走!便算你要殺了我,你也不能走!”
江月離聞言急得大叫:“人魚姐姐,你在說什麼呀!”
但人魚兒竟恍如未聞,旋即拋出一句令所有人都錯愕的話來:
“我一定要把你帶到那個地方,因爲你是我們這個計劃裡,最重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