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二人正在山坡上親密相擁,共話衷情,忽的風羨渾身劇顫,口吐白沫,大叫一聲撲倒在地。
夷光哪裡見過這樣事情?登時寸心大亂,忍不住驚慌地叫一聲:“風羨哥哥!”
待把小手放在他額前一探,只覺風羨身子冰冷,還以爲他是突發惡疾。連忙把自己衣服脫下,給他裹着了緊緊抱在懷裡,帶着哭腔焦急地喚道:“風羨哥哥,你怎麼啦?快點醒醒呀!”
但風羨只是閉着眼睛顫抖不住,對她的呼喚絲毫沒有反應。且不過多時,竟開始口吐鮮血。
夷光見得,真個兒嚇壞了。到得如今,只可恨自家不懂病理,也不會救人。不由得肝腸寸斷,抱着他大叫“羨哥哥”,嗚嗚哭泣不止。
好在風羨噴了幾口血之後,似是病痛已過,漸漸地就停止了掙扎。未幾,躺在她懷裡沉沉地睡過去。
待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了。
那時他感受着身上溫暖,一擡頭就看見她哭得通紅的雙眼,忍不住心疼萬分,連忙掙起身子,把她牢牢擁住。
夷光又驚又喜,忍不住又是熱淚盈眶:“羨哥哥,你擔心死我了,嗚嗚嗚。”
風羨聞言又暖又憐,連連親吻她耳鬢,道:“不哭不哭,夷光妹妹。是我不好。”
此事後,二人更是難捨難分,猶如方纔經歷了什麼曠世別離一般。
許久許久,直到太陽西沉,收斂了餘暉,這一對人兒才依依不捨地鬆開手。
夷光坐在馬兒上,不解問道:“風羨哥哥,你今日裡生的是什麼病呀?嚇死夷光了。”
風羨在她背後,一隻手提着馬繮,一隻手緊緊摟着她的細腰,聞言沉吟片刻,纔回道:“我怕你擔憂,可又不忍心對你說謊。”
“其實,這不是病,而是業報。”
夷光微微疑惑:“業報?是什麼東西?”
風羨道:“一個人,如果經常做好事,就會得到福報。如果做壞事,或者是不該做的事,就會得到業報,遭到老天爺的懲罰。”
夷光惑道:“可是,羨哥哥並沒有做壞事呀!老天爺幹嘛懲罰羨哥哥呢?”
“是不是羨哥哥傷害小兔子,被老天爺知道了,所以懲罰你?”
風羨微笑着搖搖頭:“不是的,這世間物競天擇,弱肉強食,本就是自然法則。”
“那是爲什麼呢?”
“這是因爲呀,我在救兔子的時候,那隻兔子早已經被我打死了。是我用法力逆天改命,強行把它的魂魄拘了回來,讓它死而復生。因而觸犯了法則,惹惱了老天爺。”
夷光聞言默然不語,片刻忽的轉頭抱住風羨,嗚嗚大哭:“對不起羨哥哥,都是我不好,爲了要救小兔子,卻害你受到傷害。”
風羨急忙擁緊懷中梨花帶雨的人兒,道:“沒事兒沒事兒,只要夷光高興,哥哥做什麼都願意。”
夷光聽得連連搖頭,嗚嗚而訴:“不,夷光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看到羨哥哥高興。如果羨哥哥難過,夷光一個人怎麼能歡喜得起來呢?”
風羨聞得心頭溫軟,許久,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夷光妹妹,我想要娶你,你嫁給我,好麼?”
卻他話音落,就聞懷中人兒嗚咽聲立刻戛然而止,同時明顯察覺到她身子劇烈一震。
隨而,便是一陣沉默。
風羨知道心愛之人陷入了沉思,也不催逼打擾,只是抱着她乘馬兒繼續前行。
夜幕下的樹林格外幽暗寂靜,周圍鮮有聲息,除了腳下“噠噠”的馬蹄,就只剩了遠處鵂鶹偶爾“咕嚕嚕嚕”的啼鳴聲。
他擁着她,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胸腔內微微急促的“撲通撲通”的心跳。
許久許久,正在他心緒凌亂,要爲自己的莽撞道歉的時候,夷光忽然擡起頭來。
她那時面上還掛着幾縷淚痕,卻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夷光好喜歡羨哥哥,夷光願意做羨哥哥的新娘子!”
說罷,就在他呆愣目光中,將香脣兒“啵”地一下,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緊接着,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又連忙把飛滿紅霞的小臉兒埋回他的懷裡。
風羨還呆呆地愣了半天,方纔回過神來。忍不住心花怒放,歡呼雀躍,口哨吸個不住。
馬兒被他怪叫嚇到,還以爲是敵襲,急忙撒開四蹄就狂野奔逃,帶起了一路呼呼清風,與二人同心喜悅的歡笑。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
那一日風羨正在山裡砍柴,忽的聞天上一聲鷹唳,連忙擡頭一看,就見一頭獵隼收翅俯衝而下,刷地釘在他胳膊上。
風羨知這是本族人馴養的猛禽,便取下其明杆上繫着的書信,放了隼去。
打開一看,只見其上用獞文寫道:
吾王風羨,曠歲不逢,未知安否?
我知王於諸國遊歷,奮習百家主張,圖爲我蠻族正名,本不欲冒昧而擾。但近來苗人無故騷擾我獞疆,放蠱害我獞人,狠惡至極。料知二族之間,不久必有戰亂。
故此臣下請求吾王,若要事畢時,須儘快趕回,爲族爲國做主!
落款爲獞族巫師宓婭與王妹魅蘿。
風羨看畢,忍不住把柴刀放下,坐在木樁上微微皺眉。
正好那時夷光挎着竹籃子爬上山來,道:“羨哥哥,肚子餓了吧?我給你做了飯來,快來吃罷。”
風羨看着那個嬌小可愛的身影輕輕蹲在地上,體貼地把飯菜拿出擺在自己面前,心間突兀沒由來一痛,就伸手一把把她攬過,緊緊抱在懷裡。
夷光吃了一驚,卻也沒有掙扎,只是紅着臉笑道:“啊呀,羨哥哥,你怎麼老喜歡這般欺負人家?”
可此次卻不像往日一般,聽到身後少年爽朗笑聲,而是一言不發,長長的沉默。
夷光心思細膩,微微察覺不對。待轉過頭去,只見風羨眼眶溼潤,腮上還掛着兩行淚,不由得又驚又疼,連忙用脣兒幫他吻開,用力在他懷裡鑽了鑽,道:“羨哥哥,你怎麼了?是夷光惹你不高興了麼?我幫你打她,你別生氣了好不好?”說着,舉手就要拍自己。
風羨聞言急忙捉住她的手,哽咽道:“不……不是夷光的錯。是哥哥自己的錯!”
夷光聞言,溫柔地抱着他的腦袋,道:“羨哥哥,是出了什麼事兒麼?能不能說給夷光聽聽?”
風羨沉默不語,片刻才嘆了口氣,點點頭道:“妹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誰麼?我今天便把我所有的秘密都與你說。”
夷光聽得連忙搖頭道:“不,羨哥哥。”
“如果是這件事兒讓你苦惱,你其實不必跟我說。我愛的是你,不是你身後的權勢。即使你只是個山村浪子,什麼都沒有,我也一樣愛你。”
風羨感動萬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兒:“傻瓜,我不是這個意思。”
夷光聞得,古靈精怪地轉着好看的眼眸,道:“那是什麼?”
“其實我……我是南疆駱越國的國君……”
“啊?”
風羨看着吃驚地張開小嘴兒的夷光,接着點點頭:“嗯,是的。你風羨哥哥,其實是南疆百萬蠻族之主。”
“哎,你怎麼這樣看着我?我臉上有髒東西麼?”
“是,哦,不不不,我……我只是太驚訝了。”
“風羨哥哥,你怎麼這麼厲害,年紀這麼小居然當了國王。我一直以爲你是哪位大官的孩子呢。”
“那……那你應該有很多妃子吧?就像我們越國國君一樣,有皇后和妃子,還有好多宮女……”
風羨看着突兀失魂落魄的心愛人兒,忍不住啞然失笑,連忙吻了她一下,道:“笨蛋,我只有你一個啊!”
“真的麼?”
“那當然,我的心裡早就被夷光裝的滿滿的了,哪裡會喜歡別人?”
“那之前呢?”
“也沒有。”
“太好了,那樣,就沒有人跟我搶你的疼愛了。謝謝你,羨哥哥。”
“傻瓜,幹嘛說這個?相愛本就是兩個人的事情,多了,不是濫了麼,還有什麼意思?”
“嗯嗯。那,你要對我說的是什麼事情?”
風羨見夷光一臉幸福的模樣,甚是不忍。心上躊躇再三,才道:
“我的國家發生了戰亂,要我回去主持大局……所以……所以不得不離開一段時間。”
“唔……”
“嗯?”
“好,你放心去吧,我就在這等你!你一定要回來哦!”夷光說罷,看着風羨甜甜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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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是傻子,哪裡不知她藏着悲傷,對他表露歡笑?頓時痛煞了心肝,就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好,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我要率領滿朝文武,帶着聘禮來迎娶你!到時候,我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夷光嫁給了一個國王,而且是隻有一個皇后,只愛一個皇后的國王!”
“好,我一定等你回來娶我。不管過多少年,我都一定會等你!”
他們的分別,在那個寒蟬悽切,驟雨初歇的午後。
滴滴點綴着細細水珠的風鈴兒,與秋風相伴,翩翩輕舞,發出悅耳的“叮叮噹噹”的聲音。
她聽着他漸漸遠去的馬蹄,看着他的背影在大路上慢慢變小,直至消失在天穹的盡頭,纔敢嗚嗚地哭出來。
她在心底,暗暗地發誓,一定要等到她的羨哥哥,不管多久,即使等到鬢髮斑白,韶華不再,也一定要等着他。
可是,這列國之間戰火紛飛,塗炭生靈,註定她是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