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擡眸望向他:“爺?”
皇帝眯眼望向窗外,“九兒,該如何告慰死去的傅清和拉布敦,該如何叫生死不明的玉壺欣慰?在爺看來,那便是圓滿他們用性命去換的那個遺願!”
“他們是爲了朝廷慷慨赴死,他們想要守護的是雪域那一方天地的安寧,爺這會子與其有工夫與你一起落淚,不如早早揆定政令,叫雪域這一次反叛再無捲土重來之機!”
“唯有雪域儘快恢復平靜,唯有叫他們在天之靈此行不遠,能親眼看見,才能告慰他們。”
皇帝垂首,以額頭抵住婉兮的額頭。
“若想流淚……待得雪域蕩平,叛賊服誅那一刻,咱們再舉杯、落淚。”
皇帝的剛毅,撐起了婉兮那一顆快要承受不住的心。可是她終究不是男兒,她的淚還是滾落眼眶。
“爺,奴才好擔心玉壺,恨不得這會子能肋生雙翼飛到雪域去!”
皇帝緊緊攥住婉兮的手:“……爺也自私。故此這個念頭,你想都別想!”
婉兮被皇帝困在懷中,雖然明知無法化身飛鳥,可是這一刻卻還是忍不住心字成灰,總覺自己就算苟活在這宮中,對一切事都無能爲力,救不了玉壺,生不出孩子,眼睜睜要每日裡看着五妞在眼前走來走去……全都不能自主。
這樣地活着,又如何比玉壺那樣陪着傅二爺慷慨赴死更好?
這樣地活着,又與死了,有什麼太大的分別?
婉兮越想越灰心,竟至支撐不住自己,腳踝一軟,身子便從那七八分高的旗鞋上摔倒下來,跌坐在地。
皇帝一驚,伸臂去攬,卻也因猝不及防而沒能扶穩。
婉兮還是崴了腳。
十年前進宮,她便是以摔了門檻、崴了腳脖子爲藉口。想借此逃避入宮,想借此遠遠躲開成爲宮中女子的命運。
可是既然逃不開、躲不過,她這些年便是如履薄冰,一步一步彷彿走在刀尖之上,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了。十年的後宮路,她從一個不懂事、受人算計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她走上妃位,創造了大清後宮出身自內管領下、卻無子而封妃的前所未有的新例;她走到了有能力保全自己,不再忍讓,敢於與這後宮裡任何一個人分庭抗禮的地步。
可是今天,卻還是真真正正地歪了腳脖子去。
再站不住,再行不穩。便是有皇上陪在身邊,便是皇上一如十年來一樣,用他自己支撐住她,她還是忽然覺得,一切都那麼力不從心,便再站不起、走不動了。
十年可以走過來,她不是膽怯,她也不是怕累,她只是——看不清那遙遠的未來啊。
在她前面,究竟有一個什麼樣的未來在等着她?
她能確定的是,等在前方的必定是衰老、是容顏漸褪,是那誰都逃不開的死亡。
那麼當這條路一直朝前走下去的話,她若還是沒有孩子,是不是終將在這條路的盡頭之處,等着她的只是這後宮裡諸多女人一樣的孤單、寂寞,死後便連墳墓上都沒有一碟供果、一抔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