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冰雪對決(一)

修真一途本就是與天爭命,與“爭”相對的,便是一個“逃”字。

對修士而言逆行而上方是常態,沾染了逃避,不論所因何事,心中一旦存了畏懼,心境停滯不前尚是小事,進階時受心魔所擾,輕者重傷,重至身隕。

林洛然會產生奪路而逃的念頭,概因那團欲破繭而出的未知存在,所散發的驚人威壓,是她修行三百多年來,從未所見!

什麼與淺田櫻子樣貌一樣的“雪女”,不過是個打頭陣的小蝦兵——

老廖滿頭大汗形似虛脫,林洛然心中動了逃跑念頭,雙腳卻被這股威壓牢牢粘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風雪漸安,一個高約兩丈,模樣古怪的虛影顯露出來。

八隻腳,三頭六臂,銅頭鐵額,居然銜接在同一個軀幹上。林洛然覺得心中一片瓦涼,蚩尤,華夏傳說中的“兵主”,縱使戰敗,黃帝將它形象畫在軍旗上,許多諸侯見畫像不戰而降的蚩尤!

“兵主”,“戰神”……有太多的溢美之詞被加諸在這個存在身上,其中尤爲震撼人心的是,蚩尤被譽爲“中華三祖”之一。

換句話話,哪怕九黎族戰敗,千萬年後的華夏人血脈中必定也有九黎族的血統,縱使很稀薄,林洛然都無法挺直腰背說一句,“蚩尤”和自己無關!

心裡上的畏懼,實力的懸殊,讓林洛然眼睜睜看着蚩尤從暴風雪團中化形而出,卻沒辦法做出應激反應。

她好像一隻笨拙海龜,被突來的泰山壓住,身負萬斤之力,只能龜縮在原地。

焦急,茫然,濃重的疲憊感襲上心頭。

“交出珠子。”

蚩尤說話間有厚重的鼻音,甕聲甕氣,發音腔調帶着古華夏語的韻味。

它一說話,戾氣撲面而來,形成激盪的罡風,林洛然身體搖搖欲墜,老廖倒是清醒了些,仍住一座粉彩小山,定住了兩人身形。

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頓消,林洛然脊背再次挺直。

粉彩小山顯然是個了不得的異寶,林洛然感覺蚩尤的視線都落在上面片刻才移開,可惜老廖毫無修爲,看他樣子撐得極爲勉強。

“廖叔,您帶他們先走。”

當聖母最爲坑爹,她現在是沒餘力救妖獸救青丘了,若是老廖能帶小青狐和寶嘉先行離開,沒有後顧之憂,到有一絲逃出生天的可能。

老廖苦苦支撐,笑的比哭還難看,現在的這狀況,不達到目的,蚩尤如何肯放任何一人離開?

“你還是拿好你那珠子吧,咱們還能撐的久一點。”

粉彩小山能定風定神,但叫蚩尤不敢靠近的,老廖直覺便是那什麼“珠子”。

林洛然心中憂愁,珠子珠子,珠子到底還有什麼功效,她壓根兒不知道啊。人生的苦逼在於你以爲你是頂着光環開外掛的主角,偏偏命途多舛,逼得人心靈扭曲非得往大反派發展;你以爲掌握隨身洞天福地,修行就是種田文,一個接一個的副本告訴你這是升級文……升級文也就罷了,爲何每次都是越級打波ss?!

越級就越級,她的隊友老廖分明是個滿身神器,修爲0級的,非牧非法非劍的雞肋!

而她自己,肩負三個隊友安全,能專心打波ss嗎?貌似很強大的火鳳,身世成迷時常四十五度角望天的木狼,噓,它們都是隻能看,連空間都出不了的!唯一能幫忙的竟只有迷糊的小銀魚!好歹已證神格,又身逢識海重創,什麼妙用的神通術,統統無法施展。

林洛然越是分析雙方實力,一種無力感越是揮之不去,難道天真要亡我?

現在把火水晶放回祭臺,真的還有用麼……林洛然望了一下頭頂掛着的各式冰蛹,神色複雜。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什麼陰謀詭計,投機取巧,果然都是渣渣。

如今之計,也唯有冒險一試了吧?

廖叔,您得撐住!

蚩尤脾氣不太好,兩丈的身高,巍峨小山,林洛然的表現讓它很不滿,身上戾氣外泄,離得近的冰蛹首先就遭了殃。

一隻熊獸,馬頭人面獸,鳳尾蝴蝶……冰蛹從殿頂掉落,被戾氣一絞,摔在地上碎成了冰渣子。冰渣子鋪滿一地,沒心沒肺的老廖都深感殘忍,這些他招惹過的妖獸,是再也活不過來了。

冰蛹們接連落地破碎,林洛然爲了心靜,幹錯閉上了眼睛。

如果感悟不到半點“火”,不如順勢而爲。

看着滿天冰雪,有風,有雨,有冰,有霜,有雪。她從《大道書》中學到的風、雨、雷、電、冰、霜、雪、火八個金色字符,今日情景起碼有五字相對,她爲何還會懼怕?

唯有實戰,才能印證心中所學。

以元嬰期實力書寫的字符,來對付軀體不存,神魂不全的蚩尤,誰勝誰敗無法預測。

以及之矛,攻彼之盾。

她現在寫不出“火”字,矛盾不匹配,沒有攻守之分,只有看誰的“矛”更厲!

蚩尤並非掌控冰雪的神祗,不管它借用何力,神秘的金色字符未必就輸於陣前。如今只擔心,元嬰期的修爲,面對上古存在力有不逮。

不管了……

在老廖的支撐下,林洛然步步後退,他們本就靠近石殿大門,蚩尤又有所忌憚,還真叫林洛然帶着兩個冰蛹和老廖一同退出了石殿。

冰雪神殿在陽光下恢弘氣派,神殿外冰雪連天,比起石殿內的氣氛,或許環境艱辛,卻能讓林洛然靜下心來。

風,呼嘯在耳邊,用手能抓住它肆虐的脈搏嗎?

雨,雲層的堆積到了一定地步落地爲雨,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水滿則溢”。

冰,水在極低溫度下的固體存在,它是水,比起溫和的水來,是更尖銳的武器。

霜與雪,好似兩個孿生姐妹,只有外貌的細微差別。

五個金色字符在她腦中輪轉,林洛然印證着每一筆每一畫,風雪交加,冰霜降下,大雨紛紛。一副風雪圖被一點點描繪,比起筆畫是否準確無誤,真正的“落筆成勢”,更在意“意境”。

林洛然無疑就是觸摸到了這種意境。

就如長袍男人夢中授業說的,你得看到山的本質。

功效各異威能巨大的法寶,光效燦爛術法法術,能增加修爲的靈丹妙藥,它們於修行一途,利弊交加。修行的時間在外力幫助下縮短了,對於天道

的感悟,對於宇宙法則的觸摸,卻是一代不如一代。

修行的本質,天地的本質……林洛然閉眼而立,彷彿看見了天際堆積的積雨雲,形狀變化無端,越來越厚,一陣大風將它們吹得東搖西擺,雨水飄落,在降落的途中因爲極低的溫度,形成了雪,慢慢凝固成了冰。

夜半無人時,蒸騰的水汽,如何悄然在葉下,在水塘邊凝聚成了霜。

日月恆生,就算星辰隕落,有一日宇宙中沒有“地球”這顆星,這些自然現象還是會在類似的行星發生,亙古不變。

凡人,修士,獸族,精怪,妖修,魔頭,浩瀚星辰,又有哪個是永存不朽的?

熠熠生輝的明珠會蒙塵,唯有風,永遠會遊蕩在行星上,宇宙間;唯有雨,永遠能滋養青蔥的禾苗,能澆灌腳下乾涸的土;唯有冰,雪,霜,會在冬季時某個清晨悄然造訪,昭示四季的變遷。

它們永恆不變,它們是宇宙的自然法則。

林洛然彷彿歷經四季輪迴,實則時間不過只過去短短的一刻。

當她胸有成竹再睜開眼時,“蚩尤”在石殿門前冷冷望着她。恢弘的殿宇奪不去蚩尤身上懾人的威壓,陽光照射在雪面光線刺目,冰湖乾涸,整個青丘界,不分內外,已然是冰雪的天下。

那就,冰雪對決吧。

林洛然擡起手腕,並指爲筆,落下第一劃時,她清晰瞧見了“蚩尤”眼中的震動。

那樣的眼神有些熟悉,彷彿高高在上的神祗被她這個螻蟻所驚,終於肯拿正眼看她一般。

字符圓滿,來自遙遠天際,憑空出現的“風”包圍了林洛然。

老廖望向她的眼神何止是震撼,更兼顧了迷茫。總覺得在哪裡見過相似的情景,記憶卻被一片濃霧籠罩,讓老廖無力看清真相。略一用心回想,頭就如千萬根針同扎般刺痛。

林洛然沒有理會“蚩尤”的眼神,也無暇顧及老廖的情緒,她整個人已經完全沉浸在一種奇妙的狀態中。

風來,雨落,雪降,冰凝,霜至。

五個金色字符從她筆下成型,又隱沒於虛空。漫天風雪中,青丘爲之色變,林洛然都難以置信自己竟一口氣連續書寫出了五個字符!

她披風沐雪,在冰原上緩緩行來,此刻她就是掌控冰雪的神祗。

“融。”

手指劃出一個美妙的曲線,她掌控冰雪法則,降下“法旨”,一個簡單的“融”字,冰雪無法抗拒命令,她腳下踩着的冰原最先融化,包括寶嘉和小青狐身上的冰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成了雪水。

厚厚的雪層融化,她腳下的土地,原本就是連天碧色,那重新煥發生機的,七彩繽紛的花朵,是青丘代表希望的“許願花”。

無邊無際的冰天雪地中,這抹綠意,帶來小小的希望。

小青狐趴在草地上喘氣,身上的水氣還未完全蒸發,青色皮毛翁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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