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瘋狂(下)
淨化魔法對於驅除其他魔法來說是如同以水澆火的效果。艾依梅加在狼人身上的遲緩和虛弱瞬間就被白魔法的波動沖洗得一乾二淨。但是卻並不能夠將那讓狼人狂亂的魔法驅除乾淨,只是消除了一部分效果而已。這如同用一桶水去撲火,但是卻沒能夠撲熄。
沒有其他原因,只能夠說明這火實在太大了。如果說雷拉斯老人的是一桶水,這火的能量轉換成水的話起碼是一條河。
商人和僱傭兵的目光都在半空中的年輕人身上,他們第一次看見這個年輕人出手,一看就讚歎吃驚。這嫺熟的身手和魔法恐怕已是塞萊斯特的聖堂武士的水準了。雷拉斯老人的喝聲一起,身在半空中的他身形立刻頓了頓,眼力好的人還可以看見他身周彷彿有五彩的光點閃耀了一下。然後半空中的颯爽英姿就像一塊木頭一樣一頭載了下來,身體還保持着那出劍飛躍的樣子,連表情都沒變,只是眼睛倒還在不停地動。
三個狼人猛然再起的吼叫聲一下把所有人重新拉回了恐懼和慌亂之中。雷拉斯老人加諸在狼人身上的白色光芒已經消失,狼人的吼叫聲比剛纔更狂野,彷彿在用全部的力量要把自己的喉嚨撕爛。一隻狼人甚至一口咬掉了自己手上的一塊肉和半截舌頭。
“以主之名,淨化邪惡之束縛。”雷拉斯老人朝落在地上的亞賓一指。淨化術這次倒乾淨利落地將他身上的魔法效果驅除掉了。亞賓從地上一個翻身灰頭土臉地跳了起來,狼人的流星錘險險地從他身邊擦過在他原本的位置上砸出一個大坑。他連忙以不亞於剛纔的迅捷動作跑回了雷拉斯老人的身邊。
恰好救回了孫子的一條命,但是雷拉斯老人絲毫沒有欣慰之意,他只感覺嘴裡在發苦,連頭腦都混混僵僵的,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淨化術能夠這麼起作用是因爲淨化的對象也正是白魔法,制住亞賓的魔法赫然是高級白魔法麻痹術。
他自己也可以勉強使用這個高級法術,只是必須靜心祈禱,大聲吟念禱文。這個隱藏在黑暗中的魔法師居然沒有絲毫聲響就默發,瞬發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埃拉西亞的紅衣大主教親自來搶劫這隻商隊?還是塞萊斯特哪位侍奉教皇陛下大神官?
大概是魔法卷軸吧。也許哪位紅衣大主教一時頭腦發熱而違反禁令抄錄了一個麻痹術給旁人也是有可能的….勉強找了個理由,雷拉斯老人凝神,跪下,雙手向天祈禱:“以主之名….”
五彩的魔法光芒在雷拉斯老人的身周陡然閃現了一下,他立刻就保持着那下跪祈禱的姿勢無法動彈了,連舌頭都僵直了,吟唸到一半的禱文也無法繼續。
當狼人重新發狂地號叫起來的時候艾依梅已經不需要提醒了,虛弱術和遲緩術立刻就重新附加在了狼人身上,然後她立刻趁前面的僱傭兵們勉強拖住狼人的時候全力地準備起一個冰凍法術。但是旋即麻痹術也毫無徵兆地降臨在了她的頭上。
“以主之名,賜予我聖潔的庇護以阻隔敵人的。”就在雷拉斯老人僵直的時候,亞賓就知道這場戰鬥再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了。但是他並沒有立刻轉身就跑,而是先給自己施展了一個自己所能夠使用的最高級別的防護魔法。
護魔盾在身上亮起,亞賓這才拉起已經變得如同木偶一樣僵硬的妹妹和爺爺轉身就朝馬匹那邊跑去。但是隻跑出了兩步,又是如同剛纔一樣的感覺,全身上下每一處的感覺都消失了。他只有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保持奔跑的姿勢帶着爺爺和妹妹也向木偶一樣地栽了下去。
這甚至可以抵抗住一發連鎖閃電的魔法護盾居然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這隻有一個理由,施法者對白魔法的理解已經超越了常規範疇了。
雷拉斯老人的腦海裡全是一片混亂,他完全不知道怎麼去理解這發生的一切。他摔倒的角度依然可以將現場的情況盡收眼底。狼人和僱傭兵們一邊倒的戰鬥依然在繼續,僱傭兵們並沒有人逃跑,依然在死死地支撐。他們並不清楚剛纔的那幾個魔法到底有什麼意思,甚至根本沒發現這場魔法的角力。爺孫三人剛纔的表現讓他們驚喜過望,先是狼人的動作一下緩慢起來,然後就是白光一閃狼人立刻定住。亞賓飛身而上卻被雷拉斯老人招回,想必是要合力使用魔法了。有三個魔法師在後面幫忙勝利是必然的。僱傭兵們全力拖延着狼人,還希望着給三人留下足夠的時間使用出威力更大效果更好的魔法。
商人們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有一個頭腦要靈活點,稍微楞了一下立刻發現事情不大對頭,要過來想扶起地上的爺孫三人,卻發現他們身體完全已經僵直如同泥塑,根本扶不動。
就在這個時候,三道白魔法的光亮在三隻被遲緩和虛弱了的狼人身上亮起,這光輝在黑夜中是那樣的明亮聖潔,一看就可以分辨出其中蘊涵着的白魔法是如何的淳厚精深,甚至隱約有聖歌在魔法光輝中響起。
僱傭兵們高興地高聲喊叫起來,這一個氣勢更恢弘,一看就知道等級更高的魔法必定可以瞬間就擺平這三個狼人。
歡呼聲中僱傭兵們眼睛一花,那三隻狼人並沒有因此而定住,而是因爲動作太快變成了三隻模糊的光團。幾乎所有的僱傭兵們還保持着雀躍的心態和聲音就糊里糊塗地被抓扯成了滿天雀躍飛舞的碎片殘骸,只有最後一個來得及把歡呼變做了半聲慘叫,然後‘咯崩’一聲,慘叫聲和整顆頭顱一起都在狼人的嘴裡像一顆脆蘋果一樣碎了。
‘天之佑’。雷拉斯老人用最後的一點分辨力認出了這個法術,那絕對是隻有大主教們纔可以用出的最高級別的魔法。而這種魔法如果負着在了狼人身上,造就出的效果足夠讓任何一隻狼人都可以徒手撕裂一頭大像。
三隻狼人甚至連身體都在這驚人的魔法效果之下微微變形了。他們不會知道自己是這大陸有史以來第一次享受到這種頂級的輔助魔法的獸人,他們只感覺突然力量更大了,動作更敏捷了,精力更充沛了,更嗜血更想殺戮了。 帶着那一身聖潔的白色光芒和渾身的血跡,狼人們衝向了商人。
“大家分頭逃啊。”商人們尖叫着跳上馬匹朝幾個方向跑去。但是在狼人比獵豹更迅猛的速度下大多數商人剛翻身上馬就被連人帶馬被撕得稀爛,只有兩個商人僥倖逃遠了。
狼人並沒有追趕。並不是他們不能追趕,在現在的狼人眼中看來馬匹的腳步和烏龜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步,返身走回了營地。
不遠處的黑暗中一道蘭色的傳送光芒亮起。直到這個時候,這個幕後的魔法師才露出了自己的位置和痕跡。該做的他都做完了,已經可以放心的離開了。至於剩下的善後,這三隻發了狂的狼人會把這裡留下的一切有生命的東西變成碎肉片,包括他們自己。
狼人們身上的毛髮已經被鮮血浸泡得透了而粘在一起,喘着粗氣,連碧綠的眼中也透着沸騰着的血腥味,如同三隻從地獄血池中冒出來的惡鬼。他們四處張望着在滿是屍骸的營地上搜索着任何鮮活的生命。一聲嘶吼,兩隻狼人撲向了拴在那邊的馬匹和科多獸,而還有一隻把目光投向了那裡僵硬着的三個人。
雖然看起來那倒在地上紋絲不動的三個完全和屍體一樣,但是狼人依然可以憑直覺感覺到,那是活的。
活的。還有脈搏,還有熱騰騰的血,還有蠕動着的內臟。可以拿來撕爛,扯碎,還可以聽見慘叫。狼人殘餘的一丁點意識朝自己吼出了這樣最後的一句話就完全泯滅了。剛開始的時候那嗜血和狂暴的yu望還只是在心頭涌動,支配着他們去殺戮,去撕咬。但是到了現在,隨着血和內臟的浸泡,隨着越來越多的肌體在爪子和牙齒間撕裂,這瘋狂yu望已經膨脹到彷彿超越了意識,直接蔓延到了身體中。現在這軀體就只是爲了撕碎軀體而存在。
大步朝那三個僵直了的軀體走去。大概是有點迫不及待了,狼人一口咬掉了一自己的一隻手,大力在口裡嚼動着,自己的手骨和牙齒互相碾壓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那張原本和狗一樣的臉已經因爲筋肉的扭曲而完全變了,猙獰得不像是一個活物,鮮血和唾液順着嘴一直在往下滴。
艾依梅的眼睛依然睜得大大的,表情依然還是凝神準備魔法那時候的專注,只是眼淚已經順着她的臉不停地往下掉。她無法驚叫無法顫抖,更不用說躲避了,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那噩夢一樣的怪物朝這裡走近。
亞賓倒臥的方位看不見狼人,他只看得見妹妹眼睛裡露出的歇斯底里的絕望和恐懼,聽得見那腳步在一下一下地接近。他只感覺到自己的血在燒,內臟和腦子都在煎熬,但是他偏偏連眼睛也無法眨一下。
雷拉斯老人也看不見狼人的走近。但是他看得見艾依梅的眼淚在流,看得見亞賓的眼睛在瘋狂地充血。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腰部傳來,他可以感覺到狼人那巨大的爪子穿過自己的腹部,擠碎內臟,甚至連脊椎也捏斷,然後抓住那殘餘的肌體把他提了起來。他身體雖然僵硬,但是這些足夠讓靈魂都撕裂的痛苦他還是感受得一清二楚。
‘噗’一口鮮血從雷拉斯老人的口中狂噴而出。他的生機已經斷了。但是就在狼人把他提起來的同時,他的手也突然動了,他一把抓住了亞賓胸前的十字架。
從剛纔開始他就一直用畢生修煉的白魔法衝擊着身上的禁制。但是那使用麻痹術的人的白魔法無論是深度,精純度還是施法技巧和他都有天壤之別。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沒有用。而現在着巨大的疼痛還有生機的驟然斷絕對身體的刺激,他終於衝破了麻痹術的效力。在臨死之前。
十字架在雷拉斯老人的手中粉碎,碎片散落在地上的亞賓和艾依梅身上。他的身軀在被狼人瘋狂撕扯中抖動得像一張被人舞弄着的破抹布,但是他用盡全部的力量在自己骨骼破碎肌肉撕裂的聲音中聲嘶力竭地高喊:“願仁慈的主以信徒之生命降下您的憐恤…”
聲音驟然而止,不是雷拉斯老人因爲疼痛而無法繼續高喊,而是因爲狼人一把將他的肺從身體里拉了出來。
一道聖潔的白光從天際直落而下,將這血腥殘酷的夜晚從中剖開。連三隻瘋狂的狼人也因爲這神蹟般的場景而震撼,略微停頓了一下動作。
白光罩在了地上的兩兄妹身體上,凝聚不散,成爲了一團球形的光罩。這是隻有最虔誠的信徒才能以燃燒生命的方式發動的‘神之庇護’。在這個魔法生效之時,任何攻擊也無法對受到庇護的人產生傷害。
大概是受到了刺激。剛把巨大的科多獸拆成了一堆碎片的兩隻狼人瘋狂嚎叫着衝了過來,朝那團光芒的護罩揮打,撲擊,但是無論他們如何努力也無法擊破這好象只是有形無質的光球。然後他們尖嚎着轉而朝狼人手上的雷拉斯老人撲去。
艾依梅和亞賓依然被麻痹着,依然連眼睛都沒辦法眨一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着雷拉斯老人如何在這三隻狼人的手上變成零零碎碎的一小塊一小片的,血肉亂飛,但是沒有一丁點能夠落在兩人身上。
將那邊的最後幾匹馬也變作一地的血肉以後,三隻全身掛滿了內臟血肉,連外貌都無法互相辨認的狼人開始了互相撕咬,抓扯。大片大片的皮肉在狼人互相間的爪牙下飛脫,直到肢體都已經殘缺,這瘋狂的搏鬥也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直到最後,兩隻幾乎只能算是不死生物的殘缺狼人依然在用能夠用的一切方式互相進攻。
終於,一隻狼人在自己心臟被抓破的同時也將同伴皆對手的喉嚨一口咬斷了。只剩下一點皮肉連接的頭顱歪斜着和身體一起倒下,心臟被捏成了一把幹鹽菜,身體內所剩不多的血也再無法支撐那瘋狂的行動,也隆然倒下。
終於,這夜安靜了。結束了。東方一點微弱的光亮在啓明星下亮起。
一天後,歐福的雙足飛龍先於埃拉西亞的部隊發現這裡。
連偵察的蜥蜴人和半獸人也爲這一地的殘骸和血肉而震驚。沒有任何一具屍體是完好的,這片樹林彷彿被一個巨大的絞肉機碾過一樣。一個半獸人吐了。
奇怪的是,這慘劇現場的中央地帶卻有一個整齊的圓形,那裡面沒有任何的血跡,如同地獄中的一塊聖地。無論是蜥蜴人還是半獸人都對這個神奇的圓形驚訝不已,不解,然後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