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即1937年的秋天,我和我的部隊正行進在從南京至上海的路上。我所在的部隊,原本是國民政府中央的一支警衛部隊,後來由於中德之間的軍事合作便被改編,成爲了著名的德械師,也便有了一個正式的番號。而我,是一名該師的士兵。
此時,我們的隊伍正浩浩蕩蕩的行進着,我們行進的隊列從天上看或許像是一條穿越於叢林中的巨蟒,速度不是很快但絕對夠份量。我們都知道是要跟日本人打仗了,但我不懼怕他們,因爲經過德式訓練的我們是一支頑強的部隊,我們的武器精良,後勤也保障有度,我們有理由打敗他們。自七月七日的盧溝橋以來,日本人便愈發的瘋狂,逐步侵佔我華北地區,二十九軍打的很英勇,但之後的事情是當時的我所無法理解的。而現在上海的局勢也不穩定起來,總之,戰爭的氛圍一觸即發。
我們只管行進着,我的餘光瞥了一眼周圍的人,全副武裝的我們看上去沒有什麼不一樣,頭頂的德制M35鋼盔是我們的標識,也代表着我們的榮耀,反正我是那麼想的。這次的出發行動前,我們的上面,各連排長們只告訴我們要前往上海一代駐防,他們或許也什麼都不知道,只管叫我們整理裝備和乾糧。
我每走一步,武裝帶裡的子彈就跟着晃動着,當兵有一段時間的我知道這黃澄澄的小東西打進人的身體是要死人的,這多少讓我有些恐懼,我才23歲,正值大好的年華,如果一顆子彈奪走了我的生命,我就再也見不到我的家人了,可我又不能改變什麼,如果我戰死了,那也是爲國捐軀死得其所了,只是沒有一個心愛的姑娘來思念我還是比較遺憾的。這是我當時真實而又略有感性的想法。
從地圖上來看我們走的路或許不是很遙遠,但具體丈量在我們的雙腿上還是很漫長的,隊伍依舊在前進着,而我的思想卻早已不在陣中,開了小差,把我又拉回了我過往的記憶中……
我叫方岑,祖籍河北,因避戰亂祖父舉家遷移至蘇州附近的一個小鎮,這裡的氣候和地貌真的很適合人居住。祖父以前當過私塾先生,因此打小我的肚子裡還是有點墨水的。父親是鎮上一個小作坊裡的力工,我的母親則在一大戶人家當打掃的雜工,大戶人家這一家人還是很好的,不時給母親一些好的飯菜,雖然是剩的但也好過我們平時的吃的,這是我兒時的一些記憶。
後來祖父去世,家裡也有些變故,大伯去外面做生意,我真不知道這亂世有什麼生意可做,而小叔在鎮上當了一個小警察,總之我們這個家還是過的去的。反正不管家裡怎樣父親和母親都要堅持讓我一直讀書,這應該是祖父生前的願望,我們家怎麼也得出個讀書人吧,但後來的我會讓祖父失望的。我去蘇州唸了中學,結識了一些朋友同學,在即將畢業的時候,大家都在討論着以後的事情。那時的我和我們真的很天真,那也是我值得回憶的一段時光。
中學畢業後,那是民國二十四年的夏天。我和我的摯交馮文海一起去南京謀闖蕩見見世面,碰巧我倆撞見了一個軍方組織的考試從而進入了軍方某教導隊步兵指揮科。考試的內容中我倆的國文和測繪成績還不錯,數學則一塌糊塗,險些被刷掉,但我的幾何作圖以及面試的成績又將我“拉”了回來,當然也是向考官說了些好話。馮文海因爲其父曾和日本人在大連做木材生意,自小便會些日語,可能是考官出於以後對日作戰的需要,他也被錄取了。
馮文海,一個比較有主見的人,從和他的交往中,看的出來他對日本文化是有些瞭解。相貌乍一看來還是有些文氣的,他的臉盤較大,但他的髮型卻使他的相貌看上去還是不錯的,這並不是說他醜,而是指出他的髮型很不錯。他的體格比我這個標準的身材稍壯一些,比我健碩,平時走路時總透露出些許匪氣,難怪當初的女同學都在背後叫他“大彪”。他的脾氣有時也很大很執拗。
我和他被分進了三期二班,班裡一共12個人,班長是考試成績名列前茅的宗雪瑜,他曾是北平的大學生,喜峰口之後意欲救國便南下來投軍,真的蠻有魄力的,他是我們這裡少數戴着眼鏡的人。他比我和文海都要高和壯,看上去有些木訥但是說話的時候卻難以掩蓋那種知識分子的獨有氣質,儒雅又得體。當然還有領導氣質。
我們先是進行了體檢和基礎體測然後便換上了沒有軍銜的軍裝,其實也是作訓服。這讓我們這些楞小夥子很是激動。在營房內,當宗雪瑜繫上最後一個釦子後便環顧了一下還在手忙腳亂的我們說“諸位同僚,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宗雪瑜,來自北平,嗯.....現在這裡被日寇所佔據,所以這是我來到此地的目的,我有幸成爲大家的班長,望在今後的時日,咱們互相指教,大丈夫理應救國於水火之中,義不容辭。那麼大家夥兒都說說自己,咱們兒好熟悉熟悉”。然後他帶上了帽子,空氣卻戛然而止,沒有人開口,連馮文海也沒有要想打開這有些尷尬的沉默。
“看來咱班的人都這麼文靜啊,跟個大姑娘似的”我率先開了口。他們的目光又齊聚在我的身上。但我卻是一副洋洋得意,胸有成足的樣子。
“我叫方岑,祖籍河北,在蘇州唸了中學,學了點東西,希望以後能成些事。所以來到了這裡,能與諸位相聚在這裡,是天大的緣分,我很榮幸”。
“我叫馮文海,和他一樣,我倆一起來的,大家...嗯...好好相處,就這樣”馮文海的話音越說越小,他還是有些緊張。但說完話他就像是卸下來重擔一樣。
“我叫焦安同,是個學醫的。”這時大家的臉上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這個人沒什麼話,看上去是弱不禁風,白白淨淨的像個小白臉似的。他的着裝還真是很有氣質。我想不明白一個學醫的不應該是好好治病救人麼?而且這麼一個與這裡格格不入的人怎麼會到這裡來。還沒等我思考下去又一個聲音響起:
“我叫段士林,之前學過木匠,後來跟着師傅到了南京,給一個當官的做了些木匠活,那個高官看我的木匠活做的不錯,說我這個人做事認真,能有所作爲,於是就推薦我到了這裡,師傅一開始還不同意,但這年月木匠也不太好乾,再加上我的軟磨硬泡,也就來了,大家以後誰要娶媳婦,傢俱這方面就包在我身上”說完他便做回了他自己帶來的小板凳上,那個板凳很是精緻。
“我叫王顯,來自西安”
“韓昌,山東”
“劉一銘,河北”
經過幾個無聊的介紹後,一個瘦高個來到了我們宿舍的門口。
“三期二班班長”這個小軍官很是幹練。
“到”宗雪瑜答道。
“五分鐘後,穿戴整齊,全員作訓場集合!”
“是!長官!”說完倆人便行了軍禮,瘦高個便邁着步伐離開,聽着走廊裡迴盪着的皮靴聲應該是往三班去了。宗雪瑜待瘦高個離開後便放下了行軍禮的右臂,又收拾起自己的衣物。馮文海看的愣了神,我用右胳膊碰了一下他,他醒過神來便開始整理。段士林則和焦安同聊着什麼。
五分鐘後,我們三期二班在一個大操場上集合按大小個站成一橫排,其他班也是這樣。從面向我們的角度看班長宗雪瑜站在最左面,然後是班裡最高個小長條韓昌,也是個白麪郎君,長相不錯。我左面是文海,右面是段士林。我還仔細打量了小段,真不愧是幹木匠的,臂膀很是寬闊。
具體站位如下:
宗雪瑜 韓昌 王鑫 許程 王顯 焦安同 王禹一 馮文海 方岑 段士林 劉一銘 劉人戩
我們筆直的站在那裡,並不是我們有多自覺而是周圍所有的班都這樣,這使得我們自然而然的站成這樣,我並不覺得彆扭,後來我明白這是一種屬於軍人的肅穆。
我們的隊列前很快就走來了2個軍官,一個是剛纔那個瘦高個,那身筆挺的軍裝感覺就像是爲他量身而做的,帽子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神。另一個我想叫他小鋼炮。我並非以貌取人,他也就比我高了一點凡是露出的皮膚部分都比我們黑的不少,腦袋圓圓的和那種西瓜差不多,臉倒是很圓潤,看的出來常年的行伍經歷讓他有個筆直的腰板,但他如果不穿軍裝還真和老農民一個樣,約估有個四十多歲。
瘦高個開口“我叫趙子琪,是你們三期二班的負責人之一,你們的檔案,訓練記錄等等都歸我管理,你們的外出日常都要像我請假報告,你們在這裡唯一要做的就是服從命令,這裡不收酒囊飯袋,違抗命令的輕則滾蛋回家,重則軍法從事!旁邊這位是你們的教官任大鈞,長官請”說着便向這個小鋼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哈哈哈,我叫任大鈞,你們都是有些文化的後生,和老百姓以往見的的那些丘八不一樣,所以有些東西你們能理解,我的原名叫任軍,嘿嘿,父母起的。我參加過北伐,在中原大戰的時候當過傳令兵,一次戰鬥,由於我傳遞的軍情及時,帶着援軍解救了當時被包圍的我的團長,他一激動就給我改了名字爲大軍,亦有救他之意。但是後來呢隨着年齡的增長我也有了些學識,覺着大軍大軍的太直白粗略,我怎麼能用這樣的名字呢,於是改了一字爲‘鈞’金字旁的那個,你們這裡沒有白字先生吧,都會寫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發出了爽朗的笑聲,旁邊的幾個班都摸不着頭腦,個別幾個溜號的還被教官訓了幾句。這教官的性格倒並不像他的長相那樣讓人排斥。瘦高個在任大鈞說話的時候便離開去了其他班。
我們的笑聲剛停下任大鈞便接着說:
“鈞是有尊重的意思,因此你們必須得尊重我,但我不會尊重你們。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哈哈,我這裡沒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那一說,他孃的,我還指望你們能出彩吶,哈哈哈哈哈。我大大小小的仗打過很多次,深知戰場上的第一要義是保命,這並不是讓你們做膽小鬼,而是讓你們怎樣才能在戰場生存,如果剛一打仗你就被幹掉了,那還怎麼完成後面的戰鬥目標呢。”
“呵!這老小子概念偷換的可以啊,改個詞就從狗熊變英雄了”文海小聲的對我說。
“這,要不然人家是教官呢,好好學着吧”
“當兵嘛,刀尖舔刀劍,泥堆滾三滾,你們啊得吃苦,下面聽我口令‘全體都有,向右轉,跑步走!’我不說停就不要停啊”
第二天的上午,跑步剛剛結束。我們氣喘噓噓的,王顯,韓昌,劉一銘三個背靠在一起坐在地上,他們幾個就好像早就認識似的。儼然已經成了一個小幫派。我也倚在在了牆根下,望着那白白的天空,珍惜着這難得的休息時間,汗液隨着我的臉兩側不住的往下流,它早已浸溼了我裡面的襯衣,我們每個人都大體如此。文海癱坐在地上,接連兩天的跑步對他來說有點吃不消。
任大鈞悠哉遊哉的走過來,看到我們這副狼狽的樣子他很是得意。他照着馮文海的屁股踢了一腳,文海被驚了一下,捂着屁股站了起來,還沒站穩,要不是小木匠段士林反應快扶住了他,否則非得再摔個倒栽蔥。
“馮文海啊,跑的那麼慢,在戰場上你得死個八回了,咋?你有九條命唄”小鋼炮沒好氣的說到。
我以爲文海這個暴脾氣不得和他頂牛,沒想到他說
“我會趕上來的,長官,請您相信我”
小鋼炮聽後腦子一歪,嘴角微微一笑拍了拍馮文海的肩膀便向三人組走去了。
文海長出了一口氣,段士林幫他拍了拍後面的土道“馮兄,沒事吧”
“沒”
才兩天的軍事訓練就讓我們開始有些招架不住,連馮文海都沒有力氣發脾氣了啊。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任大鈞的哨子又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