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夜。
今年的春天來得有些遲了,已是二月時分,茫茫大地還是被蒼蒼白雪所覆蓋,北風呼嘯着,在這被黑暗吞噬的天地裡,如同一個老婦人的苦情嗚咽。窗戶被颳得“嘩啦”作響,爲這寂靜的夜色添了一分生氣。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人正蹲在爐竈下面,將一塊木頭塞了進去。
這是一個下人,一個看上去還算普通的下人。他穿着普通下人的衣服,臉上有着一個普通下人該有的溫順,就連雙手,也是因爲常年的辛苦勞作而長滿了老繭。
不過,他卻有一雙並不普通的眼睛。
那雙眼睛,深沉如水,你不能夠從他的眼神中看出絲毫的喜怒哀樂,你根本就看不出什麼東西。那雙眼睛,只是盯着爐竈裡面的火焰。
那是一團燒着正旺的火焰,木柴噼裡啪啦地響着,火焰般的顏色映紅了他的雙眸。
“生命,該當如同這團火焰一般鮮豔亮麗,即使是最後一刻,也要爲這世間留下一絲光熱。”
熊楚想到這句話的時候,火已經小了許多。
該添些柴了。
熊楚習慣性地往後抓去,手掌上卻是傳來了一絲寒意,他驚訝地回頭望去,卻發現自己拿的不是一塊木柴,而是一柄劍。
一柄滴着血的冰冷入骨的劍!
他正詫異的時候,忽然旁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一個聽上去有些慵懶的聲音。
“你動我的劍作甚?”
熊楚連忙望去,卻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已是坐了一個男子。
一個穿着白衣的男人,面容俊秀得簡直像一個女人,那精緻的鼻子,如星辰般的眸子,還有脣邊一抹淡淡的笑意,都足以讓任何少女傾心。
“你……你是誰?到這裡來幹什麼?”熊楚站了起來,道。
這人居然能夠不聲不響地來到自己的身邊,那麼這個人一定很不簡單。
那人卻是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兩條長腿搭在了一塊木柴上,道:“你難道沒看出來我是來烤火的嗎?”
熊楚的確沒有看出來。
他只是站在一邊,默默地看着這個男人,許久。
然後,他便默默地幹起了自己的事情,繼續往爐竈裡面添柴,就在一個陌生的男人旁邊。
男人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怕我?”
熊楚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爲什麼要怕你?”
“因爲我是一個殺手,我可以殺了你。”那人說道。
“我沒有得罪你,你爲什麼要殺我?”
“殺手殺人,很少會有原因的。”那人道。
熊楚又沉默了,不過,他的身體,還是有一絲顫抖。
終於,這個***了起來,他瞥了一眼熊楚,將一封信丟給了熊楚,道:“將這封信交給你的主子吧,他應該能夠看得懂。”
熊楚盯着手上的這封信,正要說話的時候,擡起頭,卻是連那個男人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空蕩蕩的廚房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不過,第二天,他便從主人項世雄的口中,知道昨天晚上那個男人的名字。
逍遙子。
“我九道山莊,豈容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項世雄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卻也是帶着微笑,還看了熊楚一眼。
熊楚低着頭,面無表情。
因爲他知道,眼前這個主人,可是嘉靖年間,江湖上名聲最響的人物。
九道山莊莊主項世雄,其祖上便是楚國項氏,至於是不是項羽一脈,卻也不知。而他本人一雙鐵拳練的是出神入化,超過了前代所有的莊主。
他臉上一道傷疤則是十多年前一人獨戰蒙古十八刀客留下來的,從此蒙古十八刀客便退出了江湖,隱居塞外。而項世雄也就此一戰成名,天下皆知。
而九道山莊,則是他們項氏世代定居的地方,在江南一座名爲天居山的山腰處憑山勢而建,此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共有九條道路通往山上,尋常人登高俯瞰,但見這九條道路蜿蜒曲折,一路上怪石嶙峋,樹木青蔥,其間還隱隱有煙霧繚繞,頗有一番仙家風氣。
但這尋常人若是貿然上去,只怕是死路一條。只因爲雖有九條道路通往山莊,其中只有一條道路能夠通向山莊,其餘八條皆佈下了機關陷阱。
當年漢高祖劉邦打敗項羽,項氏一族退守到這裡,劉邦曾命手下大將必要將其一族全滅,但項氏一族硬是憑藉地利撐了半年之久。之後,高祖死,惠帝即位,雙方簽訂協議,罷兵言好。項氏一族才得以在此地修養生息,繁衍至今。
江湖上敬仰莊主項世雄身負絕學,而且後人向來對霸王項羽崇拜有加,是以九道山莊的聲勢竟是比向來以暗器毒藥聞名的唐門要高出許多。而九道山莊的勢力也不斷蔓延,便是朝廷之中,也有人打點。
這時,二公子項天說道:“爹爹,這個逍遙子莫不是那個號稱殺手組織‘暗河’中的第一殺手?”
項世雄點了點頭,道:“不錯,此人於殺手榜上排名第十,聽說他的流風迴雪劍煉的爐火純青,殺人於眨眼之間,血濺不過半步,是最爲神秘的殺手。”
“但是之後因爲某些原因,他叛逃出了暗河,從而一直被暗河的殺手追殺。傳說五年前,他被仇家追殺,死於大火之中。最近,的確是聽到他又重現江湖的風聲,不過是些風言風語而已,想不到現在竟是出現在我九道山莊。”
項天又說道:“爹爹,卜鷹大人前些日子突然來到江南,難道就是爲了這件事情嗎?”
項世雄面無表情,看了看旁邊的熊楚,丟給他一錠銀子,道:“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了,快走吧。”
“是,莊主。”熊楚立刻走了出來。
望着那錠銀子,眼神中忽然露出了欣喜,但同時也有了悲哀。
人世間,銀子的魔力總是巨大的,它有時候不但能夠掌控人的悲喜,也能夠操縱人的心志。
“有了這錠銀子,這樣我和嵐贖身的錢就少了一半了……唉,他們這種人,揮手之間就能夠丟掉的銀子,卻是我們幾十年才能夠賺到。”
熊楚喃喃說道,忽然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左肩。
他回頭一看,卻是一個人也沒有看到。
他微微一笑,似乎已經知道了來者是誰。
或許只有在她面前,他纔會展露出最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