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地,怎麼就哭了?
阿蘿心裡暗暗嘀咕着,口中說道:“你是特意來見我嗎?”
丁姨娘哽咽着應了聲是,淚水迅速模糊了視線。
阿蘿自小所見的女子,皆是自信堅強之人。譬如親孃,譬如顧山長,看似纖弱的林微微,也是外柔內剛性情堅韌之人。
阿蘿從未見過像丁姨娘動輒落淚的女子。
一時間,阿蘿既覺新鮮,又有些不滿。
“丁姨娘不喜歡我嗎?”阿蘿直截了當地問道:“爲何見了我就哭?”
丁姨娘慌忙用袖子擦了眼淚:“公主誤會了。我心裡喜歡得緊,這是喜極而泣。”
阿蘿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老氣橫秋地說道:“我不喜歡人落淚哭泣。你心中高興,多笑一笑纔對。”
丁姨娘情緒激盪,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口中應是,淚水再次滾落。
阿蘿:“……”
阿蘿有些頭痛,轉頭悄聲問俞婉:“她怎麼又哭了?”
俞婉一臉爲難,悄聲應道:“我也不清楚。”
她嫁入謝府後,和丁姨娘只見過兩面,對丁姨娘的性情脾氣一概不知。不知爲何,謝家上下對丁姨娘亦是閉口不提。
丁姨娘身爲謝皇后的親孃,卻從不在人前露面。謝明曦宣召徐氏孫氏進宮,卻從未宣召過丁姨娘。這些跡象,都足以說明,謝明曦和丁姨娘這對母女十分疏遠淡漠。
阿蘿對弱者頗有幾分憐憫,丁姨娘一直在落淚,阿蘿也未怪責。就這麼默默等着。
等丁姨娘情緒稍稍平復淚水漸少時,阿蘿才又張口:“丁姨娘特意來見我,是不是想問一問母后的事?”
丁姨娘先是搖頭,過了片刻,又點點頭。
阿蘿耐着性子說道:“母后每日要花兩個時辰處理宮務,其餘時間,多是用來陪伴教導我。還有,皇祖母一直在養病,母后每日都會去探望。”
“母后空閒時,也會宣召一些女眷進宮說話,以示恩典。曾外祖母和大舅母,就時常進宮。”
“丁姨娘是不是也想進宮見一見我母后?”
丁姨娘一直默默聽着,聽到最後一句時,丁姨娘全身一個激靈,不假思索地搖頭:“不必了。”
阿蘿:“……”
母后的親孃,爲什麼一點都不想見母后?
小小的阿蘿,心裡滿是疑惑。她剋制住追問的衝動,端着小臉說道:“若想進宮,便和曾外祖母說一聲。不想也就罷了。”
一個六歲的孩童,言談舉止如小大人一般,思緒敏銳,口齒利索。委實難得!
由此可見,謝明曦對女兒的教導何其用心。
丁姨娘看着慧黠自信從容的阿蘿,一時失了神。腦海中閃過謝明曦年少時的模樣。
謝明曦十歲之前,既溫柔又孝順,也最是聽話。她稍微哄一鬨,謝明曦便什麼都聽她的。真正的轉折,是從十歲那年開始,從她哀求謝明曦爲謝雲曦替考開始……
前程往事,並未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愈發鮮明清晰。令她清楚地窺見自己昔日的自私卑劣……
她徹底傷了女兒的心。
所以,她也徹底失去了謝明曦這個女兒。
丁姨娘鼻間又是一陣強烈的澀意。她強忍住再次落淚的衝動,輕聲說道:“我今日能得見公主,已經心滿意足。不敢再奢望進宮了。”
“公主殿下回宮後,不必提起見過我。免得惹皇后娘娘不快。”
丁姨娘念念不捨地看了阿蘿一眼,行禮告退。
……
爲什麼提起丁姨娘,娘就會不快?
阿蘿滿懷疑惑地回了宮。
謝明曦笑着詢問:“今日去謝府,見到你表妹了吧!”
阿蘿點點頭:“見到了。表妹紅通通的,像個小猴子一般。我捏捏她的小臉,她就哭起來,我被嚇了一跳。”
謝明曦失笑:“你近來一直習武,手勁可不小。孩子剛出世三日,皮膚細嫩,哪裡禁得起你用力捏。”
謝明曦平日總是淺笑盈盈。此時和阿蘿閒話細語,眉眼愈發柔和。
娘這麼溫柔可親,爲什麼丁姨娘不敢來見娘?
“阿蘿,你這般看着我做什麼?”謝明曦敏銳地察覺到阿蘿的異樣:“今日你在謝府,都見了什麼人?”
阿蘿略一遲疑,才低聲說道:“我今日去了春錦閣,在春錦閣裡,見了丁姨娘。”
謝明曦笑容頓時淡了下來。
一提丁姨娘,娘果然就不快了。
阿蘿無法理解成年人複雜的世界,皺着秀氣的眉頭問道:“娘,丁姨娘是你的親孃嗎?”
謝明曦點點頭:“是。”
“你爲什麼從來沒和我提起過她?”阿蘿脆嫩悅耳的聲音裡滿是困惑:“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娘原來也是有親孃的。”
謝明曦不願提起舊事,避重就輕地說道:“我又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當然有親孃了。”
阿蘿是個愛追根問底的孩子,對這樣含糊的答案十分不滿:“娘!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別這樣敷衍我!”
“你和丁姨娘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爲什麼你從不肯見她?爲什麼她不敢來見你?”
阿蘿擡頭看着謝明曦,執拗地索求答案。
謝明曦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才淡淡道:“也罷。你想聽,我說給你聽便是。”
“丁姨娘和你外祖父是表兄妹,原本曾定過親事。後來,你外祖父中了探花,娶了永寧郡主,做了郡馬。丁姨娘便以妾室之禮進了謝家,很快生下了你的大舅舅。過了幾年,又生了我這個女兒……”
塵封在心底的舊事,一一躍然於心頭。
謝明曦平靜地說起了自己年少時的生活:“那時,丁姨娘常哄着我去見你外祖父,以此爲邀寵手段。她將你大舅舅看得如眼珠一般。爲了你大舅舅的前程,她央求我爲嫡姐替考。不然,永寧郡主就會動手摺騰你大舅舅。我不肯應,她就跪下求我,逼着我答應……”
聽到這兒,阿蘿已經氣得火冒三丈,騰地站了起來:“太過分了!”
“她怎麼能這樣對你!”
“你是她的親生女兒,身爲親孃,怎麼會這般對待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