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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不久,就是縣試。
七八個十一二三歲的孩子在先生的帶領下到縣城向本縣禮房報名,填寫姓名、籍貫、年歲、三代履歷之類的,然後找一個保人——一般是先生保結,之後就是參加經義和明法兩場考試,一天一場,然後回家等待通知。
書院裡的孩子除了年紀太小的,幾乎都去了。畢竟,對於這裡的孩子來說,縣試就是一個人生的分界線。通常縣試過後,書院裡會離開一批人。那些年紀不足以參加下一次科考的,估摸着不能通過縣試的,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書院去尋找自己的活路,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而在離開前,這些孩子,都還想碰碰最後的運氣。
二狗子在參加完縣試後就回家了。他平素讀書並不突出,自覺縣試十有八九過不了,所以乾脆直接從書院裡退出來,還能幫幫家裡,畢竟,他家就根生一個壯勞力,就算根生再能幹也有顧不到的時候。而現在正是農忙時節,他回家多少能減輕一下家裡人的負擔。而且,他畢竟十三歲了,再過不久就要考慮成家立業,承擔養家的責任了,所以與其在書院裡混日子,不如早早出來,還能趁機學點手藝,以便農閒時也可以找活幹。
除了二狗子之外,隔壁村田地主家的幺兒田雨也離開了,不過他卻是要去縣城他姐夫家,準備進縣學。畢竟,進了縣學以後就可以直接參加秋試。反正他家裡也不缺這幾個錢,任他在縣學呆多久都成。
因爲縣試一下子離開了不少學生的緣故,學堂裡一下子冷清下來。而隨着人數的減少,先生對大家的要求反而提高了,書院裡再沒有了之前的熱鬧。
在這樣的氣氛中,齊達柳隱都加強了對自己的要求。柳隱自不必說,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睡覺把所有的時間都撲在讀書作文上面。齊達整日和柳隱在一起,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尤其是他深知自己以前完全是個文盲,只是不知怎麼踩到狗屎得了這麼一個奇緣才莫名得到了讀書的機會與能力,再加上刻在骨子裡的對讀書的嚮往,所以更是加倍努力。甚至爲了有更多的時間讀書,他連兔子也不太照顧了。以前母兔一生下小兔子,他就把小兔子與母兔隔開,然後把種兔放入母兔籠中,抓緊時間繼續受孕;而現在他任由小兔子和母兔住在一起,就爲了少打些草省下時間好看書。
至於地裡的活,齊達狠下心殺了幾隻兔子,外搭上一籃雞蛋,請了村裡的幾個成年漢子,幫自己家地收油菜,整田,以及插秧等等,倒也皆大歡喜。至於插秧之後的追肥工作等等,齊達卻是沒有心力兼顧了。
水秀在四月中旬的時候平安產下了一個大胖兒子。大毛極是高興,滿院子的只要是沾親帶故的都請了去喝甜酒。而且,爲了三朝這天,他特的提前一天到齊達家買了許多雞蛋,然後煮熟染紅。吃甜酒的時候,只要來的人都發一個,樂得村裡那羣四五歲左右的小孩快找不着北了。
齊達下學後在自己院子裡抓了兩隻正在下蛋的小母雞,然後強行拉了要在家裡看書的柳隱出門,一起去給大毛祝賀。
因着這是大毛的頭生子,而且還是成親這麼多年才生的,所以這個洗三朝很是有些隆重。齊
一路上,見着許多提着千奇百怪的禮品往大毛家走的人:有提着米的,有拿着菜的,有像齊達一樣拎着雞提着鴨的,有拿自己紡的紗織的土布的,甚至還有扛着木桶籮筐做禮品的,總之,這禮送的格外熱鬧。
進了大毛家的院子,捆好的兩隻小母雞交給幫忙收禮品的鄉親,收禮的鄉親立刻每人手裡塞上一個雞蛋。齊達與柳隱都是不怎麼吃蛋的,於是轉手就送給了齊又,小傢伙抱着三顆紅雞蛋,笑得眼睛都彎了。
站在走廊上喝了大毛特意端過來的甜酒,齊達抱着想要看小弟弟的齊又在水秀的房門口看了一下。水秀房裡擠滿了村裡大大小小的婦女,一個個或者樂呵呵的逗弄了剛剛出生的小嬰兒,或者跟水秀描述當初她們坐月子時候的禁忌等等,跟水秀傳授經驗。齊達站在房門口,根本看不進去,齊達又不願進去和一堆女人擠,只得給小傢伙許下若干好處才哄得小傢伙願意離開。
齊達心繫家裡的活計,柳隱也急着回去看書,兩人找到了正忙着招呼客人的大毛,跟他說了一聲,就要回家。
大毛也是知道他家裡情況的,留了幾句,見留不住也就算了,只是回到竈房盛了一大碗做好的菜,讓他帶回家去吃。
菜是炒好了的準備待會兒酒席上用的,這樣的菜一般都不會差,而且大毛還特的在裡面盛了一些羊肉——爲了這個姍姍來遲的兒子,大毛可沒少下功夫:早在正月完的時候,他就花了大價錢在山外,買了兩頭羊子牽回來喂着,就等着三朝這天殺來待客。
齊達稍稍客氣了兩句,被大毛硬是將菜塞進手裡,只得收下了。出院子的時候,見着了來娣和她的那位夫婿,雙反打了個招呼,看着田小木匠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想來過不久就又有甜酒喝了。
二狗子跟在他姐姐姐夫後面,肩上還幫忙扛着一袋面,卻是來娣回孃家來吃酒,順便沾點喜氣——因爲水秀生了個大胖小子。
二狗子最近一段時間都不在家,聽說是去了他姐夫家學木工。齊達問了,果然如此。難怪他會跟着姐姐姐夫們一起來。
略略說了幾句話,齊達就抱着齊又走開了,畢竟人來人往的,他也不好久站在路上擋人。臨走前,齊又看着二狗子有些青白的臉色,很好心的讓出了手中的一個紅蛋,那忍痛割肉的表情逗得旁邊的大人笑不可抑。
辭別了二狗子,齊達抱着齊又與柳隱匆匆回了家。
今天散學的時候,先生布置了一篇經論,要求明天交給他。而在這之前,齊達得先想辦法餵飽家裡的一干嘴巴。
先要打草。還好現在是四月暮春時候,新長出來的青草到處都是,不必像前幾個月那樣得上山才能打到足夠的草。齊達只是在自己屋邊轉了一圈,就打了滿滿一簍。
回到家裡,放下揹簍,齊達先去竈屋看了一下。
柳隱蹲在竈門口,一邊看書一邊往竈眼裡送柴。竈上的飯都已經糊了,可他還在不斷地往竈眼裡送柴。
齊達無可奈何的請走了這尊大神,自己趕緊退火,順便給他找了個活計——上後山放竹管引水。
水缸裡開始嘩啦嘩啦的來水了,齊達一邊看顧竈上鍋裡,一邊打掃家裡地面,順便看着水缸裡的水。
沒多久,水缸快滿了,齊達衝着後山大聲喊了一聲,“好了,水滿了!”然後,就看着竹管裡的水流慢慢變細,然後慢慢的沒有了。
又過了許久,柳隱握着書從後山慢慢下來,家裡養的雞開始回籠了,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現在不是看書的時候了。
幾個人湊在一起就着從大毛那帶來的菜吃了晚飯,給小傢伙洗臉洗腳後,齊達把小傢伙哄上牀,然後和柳隱開始在樅膏的光亮下開始一個寫經論,一個看書。
說實話,齊達本人雖然以前是個文盲,可是他接收的這個身體卻實在資質不錯,原本就有一定的墨水,而且還有着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再加上齊達本人的勤奮,考慮到他現在身體的年紀,齊達一直以來在學業上的表現可以稱得上優異。
可是,就是這樣的齊達,現在卻遭遇了他的瓶頸:作文。
雖然接收了這個身體的資質,可是齊達本性上還是那個六十多歲的沒文化偶爾有些小狡猾但本質上卻還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雖然由於奇緣而獲得了閱讀能力,靠着他六十多年的生活閱歷,可是讀懂那些彎彎繞繞的文章論述,但也僅止於弄得懂而已。
也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文人身份的緣故,齊達寫起文章來總是大大咧咧直直白白的,有什麼說什麼,完全沒有文采可言。
倒不是說他笨,直腸子也不是,可是他就是完全沒有文人的自覺,作文時從來不懂得避諱或者隱語什麼的,也根本不知道要引經據典來增強自己文章的文采,每每看得張先生皺眉不已。
先生也不是沒有點撥過,可是相對於柳隱張華的玲瓏心思,齊達在某些方面就像是個榆木疙瘩:除非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不然永遠也不要指望他能明白你的暗示。
張先生不願意直言打擊自己愛徒,可是也不想自己靈氣十足的學生栽倒在作文這裡從此斷了進身之階。於是,他一方面給齊達佈置更多的作文訓練他,另一方面讓柳隱出馬指點——這方面柳隱可是出了名的玲瓏心思。
除了柳隱外,在學堂的時候張華也會偶爾幫點忙,畢竟要論心裡頭的彎彎道道,張華也不差柳隱半點,只是他性子跳脫,無法定下心來,所以在學習上總也不如柳隱。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俊俊,也是典型的以勤補拙,作文上也不太盡如人意。不過,總算他年紀還小,思維方式還不算太過拘泥,所以境況比起思維方式已經僵化的老男人齊達好些。
齊達也知道自己缺點,每次作文他也都絞盡腦汁的往自己文章裡添些看上去比較華麗的詞藻或者引用一些經典什麼的,以儘量讓自己的文章顯得有文采些,不過,到目前爲止,他所有的努力似乎只引來了反面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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