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少年不識愁滋味(四)
只見齊羽輕輕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然後擺出了一副顧淵從未見過但一看就覺得噁心的笑臉,用很嗲很嗲的語氣喊道:
“奶奶。”
不管顧淵心裡怎麼想,那頭髮花白戴着透明眼睛的老太太看到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甜甜地喊自己,心裡是樂開了花。
“怎麼了囡囡?”
“我,嗯——還有他,”齊羽說着指了指身後的顧淵,“我們是南華高中的學生,正在進行一項有關宗教的社會調查,想要採訪一下,您是在什麼時候因爲什麼原因找到信仰的呢?能向我介紹一下嗎?”
齊羽說着說着就和老太太聊上了,顧淵插不上話,便安心地在後面端坐着當個人肉背景板,只是在心裡面默默記下了一件事:齊羽此人,說謊話不打草稿面不改色,警惕。
“好的,謝謝。嗯,已經很詳細啦,謝謝奶奶,再見,一路平安。”
“唉——”
老太太邁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之後,顧淵發出了一聲嘆息。
“你嘆什麼氣啊?喂喂,剛剛一直在賣力的都是我纔對吧?”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顧淵揉着小腿擺出了一副弱者的姿態,“所以,你的社會實驗計劃到底是什麼?”
顧淵真的很難相信,這個似乎永遠笑着的女生,自己這一年多來的同桌,竟然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中。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所以,你來這裡是爲了……”
“後來我就一直跟着我爸生活,現在的媽媽,其實是阿姨啦,就是你在校門口見過的那個,是三年級的時候出現的,對我可好了!”齊羽說着,“7歲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媽媽了,她是個基督徒,這件衣服也是她的,不過,不是從她衣櫃裡拿的,而是從我的衣櫃裡找出來的啦……”
齊羽哼了一聲,然後就跑開去採訪別人了。
“你不相信我?喂,不帶這樣的啊,你無論如何都得相信我啊,就像我對你一樣。”
這就是他認識的齊羽,一直都是。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壞了,我的大腦要完蛋了,我居然開始能理解她的想法了……也許過段時間,我就會認可她做的事情都是有意義的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別人的……事嗎……”
從來沒有人向他提起過這些,不管是齊羽、馮子秋還是姜紫楓,這三個人的故事也許比自己知道得要複雜許多。
“哼,那是他們的損失,這鬼地方,以後我纔不來呢。我已經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啦。”齊羽滿意地拍了拍手裡的筆記本,“素材足夠了,待我拿回家研究一番,一定能找出快速提升同理心的方法的。”
“喏。”齊羽朝他揚了揚手中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看到了吧,這就是我要收集的東西。”
齊羽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樣的究極矛盾體,超越常人的奇異生物。
“喂,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啊,被請出來的時候我不就說過了嘛,我已經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啦。”齊羽拍拍手裡的筆記本,“我一定可以找到答案的。”
“這樣啊,那好吧,那我就只好立刻回家咯。”
“誒誒誒,好吧好吧。”齊羽投降了,“但是,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其實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啦,我爸媽在我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離婚了。”齊羽和顧淵坐在教堂外廣場的長椅上,她說着,“諷刺的是,作爲親女兒的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我爸也從來不跟我說。但那些一個比一個遠的親戚卻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說的一個比一個真。什麼我媽要爭家產啦,什麼我爸在工作的時候和誰誰誰的女兒不清不楚啦,說得我都想相信了。”
齊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樂天派,神經大條,但是有的時候又敏感地令人髮指,情緒低落的時候恨不得把落葉飛花全部當做自己的人生該要結束的徵兆,情緒高漲的時候就是你拿涼水潑她一身她都會指着你哈哈大笑。
他的小腿遭到了齊羽那堅硬鞋跟的重擊。
“你懂事乖巧的樣子讓我覺得噁心,嘔。”顧淵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彷彿要嘔吐的動作,“爲什麼你在別人面前總能隨時裝出一副乖巧可愛的形象,在我面前的時候就是一個神經搭錯的雌性野蠻人?啊!”
齊羽的眼睛偷偷地往旁邊瞄了瞄,速度很快,也許她自己都沒發現。
“不是,我是說,齊羽。”走下最後一級臺階,顧淵停下了腳步,“你來這裡,採訪這些信徒,瞭解他們的故事,真的只是爲了我們的戲劇表演嗎?”
身體很好,不管是長跑短跑都跑得飛快,喜歡青梅竹馬的馮子秋,說是一見鍾情,以至於和顧淵講了一大堆小時候的事卻沒有一件是關於她自己的,全都是關於那個男人的,結果被表白之後又一直拖着不答應。
“爲什麼聽上去這麼奇怪……”顧淵摸了摸有些發燙的額頭,“我現在看你越來越像是歐洲中世紀蠱惑人心的女巫了,不知道是不是你這身衣服的原因。停停停,別踢了,再踢就斷了。行行行你去就是了,我在這裡等着你,你繼續去採訪別人吧。”
顧淵點了點頭。
顧淵把手機在她面前關機,然後把衣服褲子的每一個口袋都翻出來給她看:
話還沒說完,顧淵就發出了一聲慘叫,引得附近的人不少都看了過來。
“行了吧,我身上沒有任何可以錄音的設備了。”
“嗯……算是吧。”
“嗯……老太太的閒話家常?”
但顧淵看得一清二楚。
“什麼叫裝出來的?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好吧?”
“……我很懷疑。”顧淵擡頭看着齊羽的眼睛,試着從那雙烏黑髮亮的眸子裡找出什麼,“這真的有用嗎?”
“唉,完蛋了,不只是你,就連我也被列入禁止進入的名單了,我看他們把我們的身份證號都記下來了。”一起走下臺階時,顧淵嘆息。
“你一定可以的。”
顧淵看着齊羽,她依然在笑,和從前的每個時刻一樣。
最終的結果嘛,是她被兩個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請”了出去,而且被列入了永久禁止進入教堂的名單。
“那,你找到了嗎?”
“來找找原因?”
顧淵忽然覺得很慚愧,他覺得自己是個不合格的朋友。在齊羽身邊坐了一年多,居然連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
在那之前,顧淵從來沒想過自己將要聽到的,會是這樣一個故事。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爲我覺得說不清楚吧。”齊羽垂着眼看着鞋面,“或許是覺得沒有必要?我們不是一直很開心嘛,幹嘛要提別人的事。”
“是改變一個人的關鍵信息。”齊羽一本正經地糾正道,“一個人從無信仰到有信仰,這可是很重要的轉變,我想知道到底什麼樣的事情可以促成這種變化。”
“對啊,是我爸和我媽的事,又不是我們之間的事。”齊羽笑着說到,“我的心很窄的,只能想一點點人和一點點事,別的放不下的,就通通扔掉啦。”
“好。”
“爲了瞭解一下我媽啦,剛剛不是說了,她是基督徒嘛。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是在我7歲那年,也就是離開的那一年纔開始信教的,所以,我想。”
齊羽在教堂裡亂竄的行爲很快就引起了工作人員的注意,彌撒儀式畢竟是個神聖的場合,禁止喧譁也禁止褻瀆。不一會兒齊羽就被人叫住了,讓她安靜地坐着不要亂跑,這個時候,勇猛無敵的齊大小姐踐行了她自己在半個小時前說過的話,作爲社會主義的接班人,她勇敢地直面了神靈的輝光。
“噗。”
“那當然啊,還能有什麼原因?”
看着那個貓着腰在長椅之間來回穿梭,小聲地對別人說對不起說個不停,認認真真地收集他人故事的女生,顧淵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想法,也許齊羽說的是對的。
“然後就可以幫我們理解人物內心了啊,”齊羽接着說道,“你想,只要我們能夠弄清楚什麼東西能夠改變人的思想,然後把它運用到我們的身上,不就能夠把我們在某種程度上變成‘角色’本身了嗎?”
顧淵扭頭看着齊羽,這個穿着一身黑色禮服的女孩,絮絮叨叨地語氣平淡地說着她的故事,卻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
“借你吉言啦!對了,你吃早飯沒有?這麼一大早就被我喊出來,沒來得及吧?”
顧淵的肚子很配合地響了一下。
“呃……還沒有。”
“快走快走,忙活了這麼久,我都快餓死了。”齊羽從椅子上跳起來,“沖沖衝,我們吃肉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