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純黑的藝術節(三)
讓顧淵感到非常意外的是,齊羽樂隊的首場演出竟然以一種近乎圓滿的方式結尾了。
表演進行得很順暢,楊浩什麼出格的事都沒有做,而是以精神飽滿的狀態演唱完了整首歌,其中和齊羽合唱以及對唱的部分,不僅沒有使壞,甚至一點出差錯的跡象都沒有。全程穩定而出色,相比於天賦異稟的齊羽,他的嗓音並不能說特別出色,但可以看出深厚的功底,爲了這首歌他一定努力訓練了很久,想到這一層的顧淵不禁有點羞愧——他之前還以爲楊浩心懷不軌。
經歷了之前的那些事,要他相信楊浩這次沒有包藏禍心也不容易。
在這樣的年代,高三學生組建的學生樂隊絕對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尤其是樂隊領隊還是成績優異的競賽生,據說是學校提前做了賣力的宣傳,文藝界和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不少,顧淵他們坐在前排,那些“大人物”就坐在他們前面。
只不過,他們討論的內容大多都與臺上的表演無關。
遠遠地回過頭,陳穎、江璐在奮力地鼓掌吶喊,柳卿思沒有坐在座位上,而是站在舞臺前方,靠着半掩着的側門,眯縫着眼睛淺笑着望着臺上,手裡握着一臺相機——是前幾次交給他拍的那臺,馮子秋在她旁邊不遠處的角落,一個人坐在臺上燈光剛好照不到的陰影裡,單手拖着下巴,怔怔地看着舞臺上,顧淵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應該也是在笑吧。
最讓顧淵他們感到緊張的反而是在演出結束時。
謝幕的時候,齊羽一個人抱着吉他站在舞臺正中央,被幾束聚光燈照着,額頭上臉上全是細密的汗,看起來緊張又不知所措,其他人都已經走到臺前站成了一排,只有她還愣兮兮地一個人站在一堆樂器中間,臺下的所有人一下子全把目光投向了她,顧淵不禁暗自爲她捏了一把汗,好在這個時候有人後退了一步,伸手把她從樂器堆裡牽了出來,領到了臺前,和其他成員一起向觀衆鞠躬。
顧淵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平穩落地了。
於是只能把這個場景深深地刻在腦子裡。
“你怎麼了?”
結果等他們到活動室的時候,卻發現一切都亂了套。
即使接下來說話聲、車聲蜂擁而至,也淹沒不了那種尖銳的嗡鳴。
“怎麼不一樣?”池妤歪着頭看他,“我還是覺得你有點不對勁。”
齊羽蹲在她身前,輕輕搖晃着她的肩膀,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Joey和小狗一左一右,不知所措地搖晃着沾滿油彩的尾巴。
那一個下午的忙亂,好像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結束了啊。”
“爲什麼啊?”
齊羽抱着Joey和小狗去找地方給他們洗澡,池妤拿着抹布在擦剛被立起來的白板——或許現在該叫彩板了,其他人一起蹲在地上撿書,顧淵用手收拾着一地狼藉,忽然發現好像少了一個人,柳卿思竟然不在。雖然她之前常常不在學校,但這次的活動也是她報給學生會的,也是她把準備工作交給了子秋小穎江璐。
一切都顯示出她很在意,而她今天明明來了學校,剛剛還出現在了大禮堂,還和自己一起在天文臺後邊的草坪上吹了會兒風。身爲文學社的現任社長的她,沒道理會不出現在這裡。
一想到最後一次藝術節竟然是這麼度過的,所有人都不禁變得傷感起來。
“因爲我錯過了演出啊,明明答應要和你一起看的。”
“因爲,你是你啊,和別人都不一樣。”
池妤眯着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我是很討厭別人失約,不過是你的話,就沒關係了。”
那是一個讓人忍不住想要記錄下來的笑,可他手邊沒有相機,也不會速寫,“要是文堇在這裡就好了。”他不禁這麼想,可那個傢伙現在遠在天邊,而且就算她在這裡顧淵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因爲他想不到這麼做的理由,或許僅僅是因爲很好看,但又似乎不只是這樣,那個笑容似乎帶有某種不知名的美感,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
“沒關係啦,反正也不是很精彩。”
那它是怎麼進來的呢?要麼是有人放進來的,要麼是門沒有關好。
這個時候,突然後腦勺被彈了一下。、
如果是前兩年,藝術節還有兩天的時候,就算趕不上今天下午,也還有明天一天的時間,但今年學校給出的安排就只有一天,上午已經過去,剩下的半天,看起來只能全花在打掃上了。
“你不在意嗎?我失約了誒,你不是最討厭別人失約嗎?”
最後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習慣性地視線掃了一圈,瞥向之前舞臺邊側門的方向時,剛好看到對過來的相機鏡頭,想到身後笑得花枝招展的齊羽,於是下意識地側開身子讓出光路,過了兩秒,鏡頭移開,露出卿思足以溫暖十二月的風雨的微笑。
“沒有啊,爲什麼這麼說?”
他在心裡替她想了一會兒理由,可十七年人生積累的智慧沒有幫他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了齊羽的驚叫聲,心跳在一瞬間漏掉了一拍,但這只是一個開始——當所有人都跑出去的時候,時間停住了。
昨天就已經提前整理過的活動室變得一團糟,四周的書架歪的歪倒的倒,架子上的書有好大一部分全都滑落在了地上,滿地都是之前拜託子秋去印的藝術節特刊,門旁邊的白板也倒在了地上,而且上面更是沾滿了難洗的油彩。顧淵打開門的時候,陳穎和江璐面對着一地狼藉正在發呆,齊羽則是在廢墟中高速跑動,然後一把抓住了想要往書堆中鑽的貓咪Joey——一切的罪魁禍首。
“演出結束了嗎?”
不知道它經歷了什麼,竟然弄得滿身油彩,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黑色,而是變成了一隻紅色綠色藍色橙色混雜的大貓。顯然是它在白板上撲騰了一陣才留下了那些痕跡,在被它碰到的書架也能看見彩色的油痕,不過好在那些書上並沒有沾到太多,只有一些大部頭的封面上留下了彩色的爪印。
他回頭,看到池妤,她手裡拿着一件粉紅色的羽絨服,領子邊緣是那種白色的、摸上去很軟的絨毛,穿着一件奶白色的高領毛衣,好像是剛跑過來的,額頭上有汗,手裡還捏着節目單。
不過現在想這些沒有意義,下午就要出攤了,可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之前印出來的特刊還能搶救出來多少,而且活動室這麼亂,光是打掃整理就不知得花多少時間。
“我可以無限地原諒你,這就是不一樣的地方。”顧淵笑了一下,“走吧,還得去把活動室打掃一下,下午還有我們文學社的攤位呢。”
那場表演後面發生了什麼他已經記不太清了,除了幾乎沒有斷過的音樂聲,就剩下演出完回到座位上興奮不已的齊羽在耳邊巴拉巴巴拉的說話聲。整個匯演大概進行了兩個半小時,解除了壓力枷鎖的齊羽全程都在和尹天高練他們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說什麼。
“啊——”池妤的臉上浮現出了很標準的失落表情,但顧淵有些不理解,因爲節目單上有很明確的演出時間,而現在距離齊羽他們的演出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分鐘了——怎麼想都知道已經錯過了吧。
齊肩發的少女坐在走廊冰涼的地上,正午的陽光像是溫柔的手,從厚厚雲層中的縫隙裡鑽出來,從落地窗外伸進來,輕輕撫摸着少女瘦弱的背,塗抹上悽美有毫無溫度的色澤,一層又一層。
“我嗎?”
“你肯定不對勁兒。”
當然,它並不是唯一的罪魁禍首,真正的原因是那隻不知道從哪裡跑進來的黃狗,被馮子秋髮現的時候它縮在房間的角落裡,被一大堆書蓋着,看起來很是驚恐。江璐說這是器材室大爺養的小狗,平時從來不離開操場後邊的那個小院子,不知道怎麼會跑到這裡來,還把Joey嚇得不輕——以至於它就算被齊羽抱着也在對小狗喵嗚怪叫。
大家的心跳也停住了。
“我能有什麼不對勁的。”
明明是很安靜的環境,但耳朵裡卻很吵,一直有一陣很刺耳很尖銳的聲音,甩都甩不掉。
顧淵記得活動室的門一直是關着的,只有窗戶開了一半——就是留給Joey的,外面太冷,室內有暖空調,可是那隻黃狗是不可能跑進來的——也不會主動跳上一米高的窗臺。
站在圖書館外的空地上看着救護車開走,有什麼東西落在了臉上,涼涼的,顧淵輕輕地摸了摸,有點冰、有點溼,他這纔想起來還下着雪。正午時分的陽光像是一種錯覺,只在她的身上短暫地存在過一樣。
他伸手接住一團雪花,輕輕捻了捻食指拇指,指間傳來一股直達心底的冰寒。
那陽光,應該就是錯覺吧,他擡起頭。
這天空,都變成黑色的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