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喜歡，你
沒多久雨就停了，從活動室裡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正在往這裡走的柳卿思和齊羽，和她們打了個招呼就擦肩而過，路過操場後面的那條小路時顧淵看到了池妤的身影，穿着襯衫的少女在幫着校工阿姨整理翻到的垃圾桶裡滾出來的垃圾。
池妤拿着一把小鏟刀費力地鏟着地上沾到的油漬，顧淵低頭看着那一地狼藉，舔了舔乾燥的嘴脣，立馬拿起了她們放在一旁的掃帚想要幫忙，但又發現自己離開了柺杖之後根本離不開掃帚的支撐，一時間竟然就這麼愣在了那裡。。
他拄着掃帚傻站在那裡，夕陽的餘暉像是溫柔的手，從樹蔭間的縫隙裡伸進來，輕輕地撫摸着少年寬厚的背，塗抹上燦爛卻不刺眼的色彩，均勻的，一層又一層。
溼潤的微醺的風送來綿綿的花香和雨後特有的青草味道，恰到好處的溫度，既不燥熱也不寒冷，顧淵站在亂七八糟的垃圾堆裡，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咯啦。”左腳向前邁了一步，踩到了空空的可樂罐，易拉罐癟下去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寂靜，彷彿是落日開的玩笑。
顧淵擡起的腳懸在半空，在落下與不落下之間猶豫不定。聽到聲音的池妤轉過頭看着他，眼睛忽地睜大了一些，沒有說話，只歪着頭笑了笑。
顧淵沒想到池妤會一直盯着他看，而且還偏偏是這種尷尬的時候，一瞬間臉就紅了。
“那個……那個……我……”
顧淵頭一次發現自己組織語言的功力竟然這麼差勁，結巴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眼睛有點兒酸，溫暖的夕陽和溼漉漉的風和樹木的剪影搭配出了絕佳的煽情氛圍，但無奈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就連“我來幫你吧”這樣的話都講不出來。
“喂，顧淵。”
他擡起左手，輕輕地搭在了脣上，還留有一點冰涼的味道，應該不是錯覺。
現在才發現，別說清華北大，就算是復旦交大看起來也有點遙不可及。
“顧淵，你以後想要做什麼？或者說，想考什麼大學？”池妤岔開了話題，“清北復交？還是什麼別的地方？”
“哈哈哈，不許你先說。”池妤嘴角上揚，笑靨如花，“你要記住，一定要記住哦，是我先告白的。”
清理完垃圾之後，兩人並肩坐在操場邊的木質長椅上，雙腿交叉斜斜地放在地上，前方是潤澤如水墨畫的夕陽，美得很假。
“一個月……這麼久嗎？那你不是會錯過下個月開始的市內足球賽？”
以前顧淵覺得，只要肯努力，有一定的天賦，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自己做不成的事，但現在他覺得，很多時候，盡力而爲，已經是最最勇敢的舉動之一了。
兩人四目相對，顧淵的耳朵裡只剩下了心跳的聲音，但很快，就連心跳聲也聽不見了，就好像連心跳也停止了，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誒？”顧淵微微愣了一下。
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沉入了遠方的樓羣中，橘紅色的雲彩漸漸被染上了一片寧靜的藍紫色，操場上的人兒也少了一些。
後來顧淵無數次回憶起這個場景的時候，總覺得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
“啊……要恢復可能還要很久。醫生說要擺脫柺杖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是齊羽，長髮少女挽着柳卿思的胳膊，臉上掛着充滿活力的笑容，一路蹦蹦跳跳地走來，而柳卿思的手裡則照例拿着一本書，只不過，從《了不起的蓋茨比》換成了《百萬英鎊》。
“那，替補你的位置的是誰？”
“好啦，你就在這兒愣着吧，我先走啦。”
“怎麼了？”池妤問道。
這也許是每個小孩子和爺爺奶奶輩的通病，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天下第一，眼裡的大學只有清華北大。顧淵還記得自己五歲的時候，躺在外公外婆的臂彎裡，聽他們說，淵淵以後去哪裡讀大學呢，考不上清華咱們就去北大，那個時候的自己還一個勁地點頭。
顧淵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池妤，她靜靜地望着天空，眼裡有夕陽最後的餘暉在閃耀。
“誒？你沒有信心嗎？”池妤看起來有些詫異，也許是因爲她覺得南華高中競賽班的學生每一個都是心比天高的傢伙吧。
“是啊，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總不能拄着柺杖上場吧？”顧淵笑着聳了聳肩膀，“反正球隊替補有很多，不會缺人的。”
“你的腳，還好嗎？”
“我想想，好像是……林洋學長。”顧淵說着忽然皺了皺眉。
“也不能說一點機會都沒有，但是……”顧淵輕輕地點了點頭，抿着嘴，“我會盡力的。”
“我……你……我……”顧淵有些語無倫次地張了張嘴。
“池妤，我……”
然而時間，卻悄悄地，毫無痕跡地溜走了。
簡直就是醫學奇蹟，少年像是踩到了燒紅的鐵板上一樣跳了起來，即使眼前沒有鏡子，顧淵也能夠想到自己滿臉通紅語無倫次的模樣，他默默地低下頭，撿起柺杖撐住身子，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
即使是那些不平庸的，青史留名的人物，比如曹操，一生文武卓絕，風雲詭譎中縱橫捭闔，降得了鮮卑烏丸，鬥得了劉表袁紹。春深煮酒縱論亂世英雄，對酒當歌月下橫槊賦詩，文開一派建安風骨，書一手章草秒品，最終也成了歷史中的一杯黃土。
顧淵怔怔地看着池妤的背影匯入操場出口處的人潮。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好像時間變了個魔術，剛纔的一切根本就是個夢，如今的一切才具有撲面而來的真實感。
“十有八九。”柳卿思慢慢地點了點頭。
“喂，喂，喂，你還好吧？！”齊羽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有些緊張，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兩米開外的顧淵。
隨便你們怎麼說吧，顧淵已經不在意了。
“呵，呵呵……哈哈哈……”就像是吸了笑氣一樣，顧淵忽地笑出了聲，肩膀一聳一聳的，兩隻眼睛眯成了縫，嘴巴長得大大的。
然而，只是剛剛說出了三個字，醞釀已久的情緒就被掌心傳來的冰涼觸感打斷，他輕輕地捻着拇指和食指，指間還有一點點棉質襯衫的質感。
“你怎麼回事啊？瘋了？”兩人連忙把他扶了起來。
林洋？難道那傢伙剷倒自己就是爲了上場？
這麼想也太惡毒了，顧淵連忙甩了甩頭，把這個陰暗的想法從腦海裡甩了出去。
“沒什麼，都是小事。”顧淵將目光放遠，看着操場上跳躍奔跑着的人兒，眼中不住地流露出些許羨慕的神色，“真想早點回到綠茵場上。”
“誒？顧淵？你一個人在這兒幹嘛呢？發呆？”
“啊？哦哦哦……對不起……”顧淵慌忙放下了已經肌肉痠疼的左腿，然而他再一次忽略了易拉罐的存在，於是又是“咯啦”一聲，原本中間塌陷的易拉罐這次徹底變成了扁扁的鋁餅。
奸佞也好英雄也罷，是非成敗，不過是後人紙上幾筆鬆墨，況且你我碌碌無爲的人生。
這個世界上多得是不甘平庸的人，但最多的也是確實平庸的我們，生活的重擔會不斷地折磨着這些有心氣的年輕人，直到把他們的棱角全部磨平，變成漢堡裡被沙拉醬淹沒的肉餅，在彷彿生菜的平淡裡慢慢窒息。
作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池妤的眼裡閃耀着堅定的光采，彷彿早就做好了決定。
“哈哈哈哈哈哈……”顧淵放聲大笑了起來，在兩個少女詫異的目光中站起了身，然後因爲重度扭傷的右腳踝無法發力而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嗯？”
“你可以把腳放下來了。”
“我爸對我的要求是，不能比他當年差，也就是說，我至少得考上上海交通大學。”顧淵無奈地笑了笑，“不過，現在看起來感覺好難啊……”
池妤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左手的食指則輕輕地貼在了顧淵的脣上。
顧淵瞪大了眼睛，瞳孔裡全是池妤那兩頰微微泛紅的笑容，指針開始轉動，他重新聽見了時間和心跳的迴音。
他從未見過這麼長這麼喧鬧的黃昏，雨後初晴，操場上跑步打籃球踢足球的人多得很，但又那麼短，那麼安靜，短到兩個人只來得及說了寥寥幾句話，安靜到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地銘刻在了心底。
“盡力……嗎……”池妤微微地鼓着腮幫子，略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着說道，“好，那我們一起加油吧！”
心緒就像是冬天的星星一樣雀躍不已。
從現在起，他將不再是孤身一人，所有的事，都不需要獨自去面對。
顧淵知道自己永遠忘不了這個傍晚，那墨藍色天幕之下池妤漸漸模糊的背影，那靠在長椅上放聲大笑的自己，以及所有淹沒在笑聲和淚水裡的回憶，都將是他這一輩子最珍貴的東西。
閃耀在心海里，永不褪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