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記得第二天下午是個陰天,陳歌站在講臺上開始講百日誓師大會的事情,那時候,他不知道爲什麼就是不願意正過臉去看講臺,而是死死地盯着窗外不怎麼好看的灰色天幕。
其實只是陰天而已,並沒有颳風下雨打雷下冰雹,但就是有一種很陰鬱的感覺。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將要發生一樣,悶得人難以呼吸。
後來聽到粉筆和黑板摩擦的聲音,聽到陳歌抱怨下雨天黑板還潮擦不乾淨,聽到齊羽小聲說已經只剩下三個多月了啊,聽到下課鈴聲響,聽到教室裡開始有了喧鬧的聲音和練習冊嘩啦啦翻動的聲音,可顧淵還是沒有動。
直到齊羽推推他:“發什麼呆呢?該走啦,今天是招新面試,我們得先去準備。”
顧淵才轉過頭來,咬着嘴脣。
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還沉浸在陰鬱的氣氛中不能自拔,這糟糕的天氣就是魔咒,只要待在這潮溼灰暗的環境裡,心情就很難好得起來。文學社的其他人都在歡欣鼓舞地準備着迎接新一任的成員,只有他一個人生活在平行世界,和現實隔絕開來。
顧淵對齊羽說,他覺得今天可能有不好的事要發生。
“胡思亂想些什麼呢,就是面個試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顧淵依舊堅持,搖了搖頭,說,他覺得今天可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齊羽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似乎感覺到了顧淵的情緒,於是嘆了口氣。
“喂,我說你就別想那麼多啦,我知道你是在擔心什麼,放心好啦,不可能的,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嘛,我都看到報告了,醫生都說沒問題了,你就別擔心這擔心那的了。”
顧淵抿着嘴一直等到齊羽全部說完,纔開口問她:
“齊羽,你真的看到卿思的檢查報告了嗎?”
“那當然了,”齊羽停頓了一下,“我幹嘛要騙你啊。”
末了,似乎是爲了給自己的話增加一點真實性,齊羽又補上了一句:
“我和你一樣擔心她,但是這幾天你也看到了,她的狀態,明顯比之前在醫院的時候要好吧?”
是啊,卿思的狀態,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正常上課,參與活動,忙前忙後地準備招新面試。
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是受到了葉秋玲那件事的影響嗎?自己的心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悲觀了?
是因爲上次藝術節的事還歷歷在目,表現得和平時一樣充滿活力的少女,沒有讓任何人察覺到那笑容掩飾下脆弱的軀殼。當她在自己面前轟然倒下的時候,大腦彷彿停止了運轉,身體也不聽使喚,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各種各樣的情緒涌上來,卻連哭也找不到理由,只能將那些千絲萬縷的情緒收容在心中小小的殼裡,
正是因爲害怕那樣的事再次發生,所以纔會變得疑神疑鬼。就算被燦爛的陽光包裹,也不敢很快地睜開眼睛。
“走吧,別讓其他人等我們啊。”齊羽看了看去往文學社的路。
林蔭道口,夜燈閃爍,烏雲略微散開了些,橘紅色的夕陽從雲層的縫隙裡穿出來,零零碎碎地灑在下方的花壇裡。
五指併攏在一起伸過來的手,因爲微微用力而發燙,血液被擠到指尖,女生的手指泛紅。
顧淵吸了吸鼻子,起身跟在齊羽身後。
推開房門進來時,顧淵看到陳穎和江璐站在左邊的書架旁,卿思面朝下趴在桌上,聽到開門聲女生也只是稍微動了動,以爲她又出了什麼狀況,顧淵瞳孔一縮,手下意識地握緊,指甲嵌進肉裡。直到齊羽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卿思慢慢地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後才鬆了口氣,不過擔心並未減少。
“臉色不太好啊,沒精神,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啦,只是熬了下夜,太久沒回來,落下的作業實在太多了,而且還有這邊的事。”
“熬夜?你們班主任難道還要你補之前的東西嗎?這也太過分了吧……”
“沒有沒有,是我自己補的啦,他倒是很擔心我的狀況,早上、中午、下午都來問了我一遍,身體感覺怎麼樣。其實還是個不錯的人誒。”
“這纔是應該的吧,本來你能回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要是還要求這要求那的……”
顧淵找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下,今天的招新面試雖然是全員到齊,但實際上的面試官只有柳卿思和齊羽兩個人。一牆之隔的走廊上,擔任引導的馮子秋應該已經到位了。至於他和另外兩個女生,被分配的任務是負責觀察新人的表現。其實要加入文學社沒有太多的門檻,慣例設置的面試只是爲了把一些心術不正的人篩選出去。
不過,顧淵回想起自己加入文學社時面對的紫楓姐組織的那場面試,感覺篩選出去的可不只是心術不正的人。
大概這也是爲什麼他們這屆文學社的成員特別少的原因吧。
面試從下午四點半一直持續到五點半,齊羽和卿思各負責了四十五分鐘,過程很順利,來面試的人絡繹不絕,不過根據顧淵的觀察,其中的大多數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爲他們所有人六月份都會畢業離校,而招進來的人又都是一年級的新生,就算到了九月份會升上二年級,也都沒什麼組織活動的經驗。所以接下來的半年裡,文學社的社長將由學生會主席,凌瀟瀟來接任。
沒錯,凌瀟瀟,也就是吸引這幫人烏泱泱地到這兒來的原因了。
人都走光了,大家陸陸續續地開始收拾東西,江璐和陳穎一邊掃地一邊哼唱着不知名的歌,顧淵歪過頭去看卿思的方向,她看起來和之前一樣,雖然有點疲憊,但狀態很好,和齊羽他們幾個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說什麼。
他長舒了一口氣,輕輕一笑,轉身幫忙收拾起雜亂的桌椅。
下午那種不詳的預感讓他始終心裡吊着口氣,能夠順利地結束這一天真是太好了。
回班之後,陳馨他們陸陸續續地也都走進了教室,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啃麪包,有的在走廊上吹風,雖然平時都是抓緊一切時間學習的好孩子,但在下午放學後的一個小時裡,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享受這一天難得的自由時間。
面試結束後齊羽着急慌忙地跑去了食堂,顧淵還是感覺頭暈,不想動彈,就坐在座位上啃麪包,順便翻翻最近的報紙。
當時不知道在擔心什麼,胸腔裡的那顆心臟,攥在手裡都能捏出水來,還是緊得很。
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爲一整天都沒怎麼開窗教室裡太悶的原因,所以伸手推開了窗戶。
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來,後腦勺突然被彈了一下。
“誒,淵哥,齊羽她去哪了?”
回頭一看,是手裡捏着烤肉味小浣熊乾脆面的高練,黑黑的臉上,兩顆眼睛亮晶晶的。
“和其他人一起去食堂了啊……還能去哪,你怎麼突然關心起她來了?你的小穎同學呢,不關心一下?”
顧淵回頭接着啃了一口麪包,但高練似乎沒有結束對話的意思,而是再次用食指戳了戳他。
“真的是去食堂了嗎?誒,你有沒有發現最近齊羽有點奇怪啊?”
顧淵把嘴裡那口麪包嚥下去,轉過頭看着高練那張黑色又憨的小臉。
“什麼意思?”
“就是她最近啊,老是一個人偷偷跑出去,動不動中午就沒影。”
“雖然她不住校,但也可以在別人宿舍休息吧,而且她不是還要忙樂隊的事嗎,在高三這個檔口,平時的學習時間都被看得很緊,所以只能利用午休時間吧。”
“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裡啊。”高練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太陽穴旁邊,“最近半個月排練室大門的鎖壞了,根本打不開,也就是說,她根本就沒去排練室。”
“這有什麼……”顧淵不解,接着啃了兩口麪包。
高練見他沒有反應,索性直接坐到了齊羽的位置上,用手遮住嘴湊了上來,壓低了聲音,還不停地瞥着馮子秋所在的方向。
“你怎麼了?”顧淵伸手抵住他不讓他靠近。
“沒事兒啊。”
“肯定有問題,有事直說,別拐彎抹角的。”
“我說了我沒事兒。”
顧淵眯着眼睛看着他:“說實話。”
高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自己身後,顧淵微微歪了歪身子,發現馮子秋嘴裡叼着個紫色的葡萄味果凍爽正看着這邊,兩人對視了不到一秒,他又低下頭去寫那本厚厚的數學練習冊。
智商重新上線。
“不能讓他知道?”顧淵輕聲說,“是跟齊羽有關的事吧,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這事早有傳聞,不過一直沒人當真。”高練往前湊了湊,小聲說,“最近齊羽天天出去都是和一個男生單獨在一起,而且一待就是很久。”
“男的?不過以那傢伙的性格,估計是兄弟之類的……”
不知怎麼的,顧淵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寒假時在江邊公園咖啡店,齊羽那欲言又止的樣子。
不會吧,難道是自己理解錯了嗎?
“對啊,而且這個男的,你還認識,甚至挺熟。”
“啊?我認識?”
高練點了點頭:“對,就是在今年藝術節前突然加入樂隊的主唱,楊浩。”
雖然高練的語氣波瀾不驚,但顧淵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確定嗎?”
“我確定,我昨天親眼看到了,昨天下午在祈願樹那裡,兩個人都快貼上了。”
昨天下午?那不就是她遲到……難道這就是原因?齊羽那個傢伙……
顧淵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板磚砸了一下,瞬間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