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來誘導齊羽主動說出這幾天和楊浩相處的內容,幾乎耗費了顧淵十八年來人生所積累的全部智慧。顧淵發現原來想要不動聲色地提到一件事是這麼難。處心積慮和勾心鬥角真的很累,所以顧淵覺得電視劇裡的那些人真的很難理解,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兩天都會心力交瘁,而他們卻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做着這樣的事。
顧淵記得自己一直在寫紙條,但不管怎麼措辭都很難準確表述自己的想法。
語言真是一個讓人心急如焚的東西。
寫到最後,顧淵甚至想,要是能把這份心情掏出來,一邊直接拿給她看一邊告訴她這就是自己的心情就好了。
第一節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楊浩來找齊羽通知她排練室的門鎖修好了的消息,順便聊了幾句別的事情,至於具體是什麼顧淵沒有聽清楚,因爲如果一個人站在教室門口不動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尤其是在楊浩有意無意地似乎在對自己微笑的情況下。
“他又來找你啊。”本來想用疑問句,然而說出來的時候,語調不自覺地下沉,結果就變成了陳述句。
“啊嗯,還是那些事啦,”齊羽趴在桌上寫字,頭也沒擡地說。
“哪些事啊?”
“樂隊的事啊,還,還能是什麼。”齊羽說話有些結巴,而且臉紅。
顧淵把嘴角儘量咧開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笑,但實際的效果卻只剩下了恐怖。
“當然了,樂隊的事啊,不用想也知道。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需不需要我去幫忙?你們不是缺一個鍵盤手嗎?如果實在不行,可以找我啊。”
最後一句話似乎把齊羽給說愣了,她放下筆,擡起頭,用一種帶着疑惑的目光看着男生:
“當時我邀請你,可是你自己拒絕的誒,怎麼突然想要來幫忙了?”齊羽左手託着腮,右手不停地轉着筆,“我們的鍵盤手在去年的十一月份就已經招到了,你不知道嗎?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呀。”
顧淵心裡漏跳了一拍。
“你有和我說過嗎?我不知道啊哈哈……那你們還有沒有別的地方需要幫忙……”
“你今天是怎麼了?”齊羽伸手貼在他的額頭上,抿了抿脣,“沒發燒啊,那難道是哪裡進水了?從下午開始就開始說些奇怪的話,到了晚自修的時候一直傳紙條過來,又都是些意義不明的東西,豁——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沒有……就是隨便問問。”顧淵轉頭看向習題冊,但這個時候自然也看不進什麼課本了。於是沒過多久,他又撇過頭去。
“齊羽……”
“……”女生看過來,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無語,但看到他一臉幽怨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怎麼了?”
“沒,沒什麼。”第二節晚自修上課的鈴聲響起,顧淵輕輕地搖了搖頭。
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
下課之後齊羽照舊很快地不見了,走之前顧淵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做題的馮子秋,男生手邊擺着一罐濃縮咖啡,眉頭深鎖。顧淵不禁覺得有些煩躁,想到高練說的那些話,再想到晚上齊羽的表現,有點不太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一個人悶着頭往外走,在校門口被人攔下來才發現忘記帶出入卡。急匆匆地想要回教室拿的時候,忽然有人把卡遞到了他跟前。
“忘了吧?還好有人發現了。”
雖然免去了多跑一趟的麻煩,但眼前這個人的身音卻讓顧淵蹙起了眉頭。
“怎麼是你?”
“爲什麼不能是我?”楊浩微笑地看着他,“我也不住校啊,現在。”
“我是說,爲什麼我的出入卡會在你那裡。”
“哦,你說這個啊,是齊羽給我的。她剛剛回教室,看到你的出入卡落在了桌上,知道你肯定會被門衛攔下來,就讓我幫忙帶過來。”
“爲什麼讓你帶過來,她人呢?”顧淵退後一步,向楊浩身後張望了幾下,但沒有看到齊羽的身影。
“別找啦,她還在排練室呢,最近這段時間她每天都壓着關門的時間離校,你不知道嗎?”楊浩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顧淵的臉,“我以爲她會告訴你的,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嗎?”
高練、尹天還有陶弈獅從旁邊晃晃悠悠地走過去,真不知道這三個人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們看到了顧淵和楊浩,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捉摸不透,瓜兮兮的。
顧淵瞥了他們一眼,假裝沒看到,繼續把注意力放在楊浩身上。
面前的男生,校服搭在肩上,身上穿了件黑色的長鬚T恤,高高大大,晃晃悠悠,眉眼之間隱含着笑意,給人一種有些黠魅的感覺。
“喂,你能不能離齊羽遠點。”
“哦?爲什麼呢?”
“她是我的朋友。”
“她也是我的朋友。”
“楊浩!”
“嗯?怎麼了?”面對顧淵提高了八度的聲音,楊浩不緊不慢地露出了比之前更爲明顯的笑容。
他在高興什麼顧淵不知道,但顧淵知道自己爲什麼生氣。
這個傢伙絕對是不壞好心,他到底在計劃着什麼還不清楚,但絕不能這麼放任下去了。
“你在跟蹤我吧,這個週末,還有之前。”顧淵腦海裡浮現出葉鈞給自己的那幾張照片,“在醫院,在江邊公園,在公墓,都是你,我走到哪裡你就出現在哪裡。從你當初突然提出要加入樂隊開始我就懷疑你的目的,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想要幹什麼……”楊浩瞥了一眼周圍,走讀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遠遠地能看到有個束着馬尾的女生從藝術樓的花園裡慢吞吞地走出來。看到顧淵怒目橫眉的模樣,微微地眯了眯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湊到他的跟前壓低了嗓音,說了一句:
“當然是想要你下地獄了。”
那一瞬間的聲音,冷得像是數九寒天的北風。
但是當他遠離的時候,臉上又恢復了那看似人畜無害實則壞透了的笑容。
“哈哈哈,開個玩笑,還記得我一開始跟你是怎麼說的嗎?交個朋友?”
說完他咧開嘴,回頭和走來的齊羽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轉身走出了校門,中途還撞了一下顧淵的肩膀。
楊浩臉上的表情讓顧淵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你就好好地看着吧,反正你什麼都做不了。”
低着頭的齊羽滿腦子想的是“剛剛的曲子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爲什麼和絃總是合不上”,對周圍發生的事一點概念都沒有。以至於撞到男生的胸口時,不知道用什麼表情應對。
“誒……你怎麼了?怎麼呆站在這裡啊?沒拿到出入卡嗎?”
“拿到了……”顧淵瞥了一眼齊羽揹着的雙肩包,裡面裝的全是厚厚的練習冊和一頁一頁的五線譜,還有一瓶喝了一半的水和半盒巧克力。鼓鼓囊囊得,沉得很,“怎麼搞得這麼晚。”
“哪有很晚嘛,本來放學到關門的時間就沒有多久。”
邁出校門的那一刻,校園內的喧囂漸漸淡去,厚重的夜幕籠罩着頭頂的天空,黃白色交錯的路燈把上方的高速公路照得很長。一小撮一小撮像是鹽一樣的東西晃晃悠悠地落下來。
“這是……雪?”
六角星的晶體落在掌心,融化成小小的水漬,涼涼的,跟眼淚落在手心裡的感覺很像。
不是已經到春天了嗎?爲什麼還會下雪。
下午那種陰鬱的預感,還有楊浩剛纔的那句話,一瞬間齊齊涌上心頭。
胃裡面忽然一陣翻江倒海,頭暈目眩,顧淵感到一陣噁心,不禁乾嘔起來。
齊羽發現身邊少了人,側身回望,看到顧淵站在三岔路口的另一邊,凝視着落在掌心的雪花,緊接着突然蹲下,面露痛苦之色。
“喂——你沒事吧???”齊羽本想要跑過來,但信號燈剛好變黃轉紅,幾輛貨運卡車連着從路中間經過。等綠燈到來的時候,顧淵已經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對齊羽擺了擺手,說。
“沒事。”
“真的?”齊羽站在他跟前,彎着腰擡起頭,從下往上看着他蒼白的臉,半信半疑地問。
“我說沒事就沒事了,我這人向來是有話直說,不會硬撐着。”
“嗯……沒事就好。那我就先走啦,有事再聯繫。”
“嗯,明天見。”
視線裡女生像只兔子一樣蹦蹦跳跳消失在轉角,末了還回頭看了一眼,顧淵笑着衝她揮揮手,轉身走了兩步,終於還是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真是抱歉啊……”
顧淵望着不遠處拿着竹掃把慌慌張張跑過來的,穿着橙黃色環衛工人制服的大爺,這樣想着,視線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