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顧淵撿起掉在巷口的手機和手錶,細碎的砂礫在水泥地上摩擦的聲音在狹窄昏暗的巷子裡迴盪,男生的視線落在空蕩蕩的酒吧裡,喧鬧的人羣已經散去,演出也結束了。
“滋——”
手機震動了起來,是齊羽的來電,顧淵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喂?怎麼了?”顧淵朝電話那頭打了個招呼,然後立刻把手機拿遠了些。
“哈啊?啊?!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麼了?!”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女生就像是被點燃了炸藥的炮仗一樣開始了,“不是有人早在兩個半小時前就跟我說自己出發了嗎?從商業街那裡到這兒,兩個半小時,你就算是爬都應該爬過來了吧?說你是烏龜都侮辱了烏龜這個種族,你就是個揹着烏龜殼的蝸牛!而且你到底去哪裡了啊??!打了你十幾個電話都不接,我還以爲你出什麼事了啊!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
即使隔着手機屏幕都能想象到齊羽現在的樣子,大概率是怒目圓睜齜牙咧嘴,穿着卡通老虎形象的睡衣,像只憤怒的大貓一樣對着電話在咆哮吧。看來這次她是真的有點生氣了……不過,聽這元氣十足的聲音,至少說明她沒遇到任何危險,也就是說,這次的目標,果然從一開始就不是她。但還是不要告訴她吧,免得讓她擔心了。
“沒什麼,家裡面突然有點急事,現在我過來還來得及嗎?”
“哈啊?現在?表演都結束半個小時了誒,你現在過來還有什麼用,我們都走了。”
“半小時?也就是說現在是……”顧淵看了一眼手錶,九點半,不由得心裡一緊。
“就是說,就算是有急事,好歹也開個消息提示之類的吧,幾個小時了都聯繫不上……”
“那個,齊羽,我還有事,先掛了,一會兒再回給你,抱歉啊。”
“啊?喂!等……”話還沒說完,聽筒裡就傳來了嘟嘟的忙音。
商業街的一家快餐店裡,齊羽坐在靠近落地窗一側的桌上,左手捏着只啃了一口的炸雞漢堡,右手拿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着通話終止頁面,顧淵的名字赫然在上。脫下銀光閃爍的演出服,換上了休閒常服的女生,望着熄滅的手機屏幕,氣鼓鼓地吹了一口粉色毛線外套領口上的白色絨球。
照理來說,演出結束以後樂隊的人就會各自回家,但今天收拾東西的時候楊浩忽然提議來吃點東西,即是補充能量的夜宵,也作爲大家的散夥飯。不過其他人似乎都有事的樣子,最後只有安雅和他們兩個人過來,而走到商業街的時候安雅也接了個電話,然後就不見了。
於是乎,就只剩下了她和楊浩兩個人。
“怎麼了?他還沒接電話?”
剛排完隊買了東西過來的楊浩,穿着一件草綠色的外套,端着塑料盤在氣鼓鼓的女生對面坐了下來,見她一臉幽怨地看着漆黑的手機屏幕,不禁微微一笑。
“接了,總算是接了,好像是沒什麼事,不過話還沒說完就又掛掉了,真是的,一點禮貌都沒有。”齊羽把手機放在一邊,眼睛不自覺地飄向眼角,桌子下那裹在淺色牛仔褲裡的雙腿悶悶地交錯了一下,把白色的運動鞋藏在兩邊的凳腳後面,“沒什麼事就應該接電話啊,至少說一聲去忙了嘛,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消失,就是因爲總是這樣才招人討厭啊。”
“另一位不是說了,臨時有急事來不了嗎?”
楊浩說的是馮子秋,在演出中場休息的時候,他給齊羽發來了一條消息,說是本來打算來的,但遇到了點狀況,所以來不了了。
“算啦,本來就不應該期待什麼的。”
齊羽說到這裡瞟了一眼天空,本應該是漆黑一片的夜幕被商業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給染得成了髒髒的紫色,一點都不好看。
“好啦,別生氣了。說不定真是有什麼急事呢。也許過會兒他忙完了,就會主動來找你解釋的。”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我是說隨便他啦,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齊羽託着腮望着窗外的步行街,在暗紫色的天幕下,穿着光鮮亮麗的人們行色匆匆地走過住着一棵又一棵參天大樹的玫紅色大理石街道,不遠處的廣場和周圍高聳的大廈相輝映,巨大的LED屏幕裡滾動着化妝品的廣告。彩色的燈光在齊羽的眼眸深處閃爍,手邊的漢堡散發出使人胃口大開卻又有點噁心的氣味,讓她有一種悵惘的感覺。
這家店的位置還不錯,在商業街入口的一樓,不僅能夠清楚地看到旁邊的廣場和大屏,還能看到大半條街的景色,雖說已經過了傍晚人潮洶涌的飯點,但店裡面的點單櫃檯前還是排着一條一條的長隊。
“不吃麼?特地選的套餐,飲料也換了你喜歡的咖啡。”
“……”
“雖然快餐店的味道比不上咖啡廳裡的,但比起速溶還是舒服多了吧。”
“嗯……”作爲迴應,齊羽伸手接過了楊浩遞到面前的杯子,眼睛的目光落在店門口那個坐在椅子上微笑的小丑身上,“話說回來,爲什麼非要到這家店來呢?我記得就在酒吧旁邊的那條街上,就有這家的連鎖店吧。”
“過了晚上九點,只有這家還會在飲品菜單裡保留咖啡。”楊浩說着打開了裝着漢堡包的紙袋,齊羽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但應該還可以說是‘愉悅’。
“你經常到這家來吃夜宵嗎?”
“不會。”
“誒?”
“我一般不吃夜宵,晚上在酒吧兼職的時候,有時候會在廚房裡隨便吃點東西。”
“這樣啊……可是不經常來的話,怎麼會知道只有這家的飲品菜單晚上還會保留咖啡呢?”齊羽有點疑惑地看着楊浩,“難道你是專門上網搜索的嗎?”
“雖然不常來,但還是來過的。而且,因爲咖啡是早餐時段纔有的飲品,那天看到之後就覺得很稀奇,所以就記住了。”楊浩回答得很流暢,就像是事先準備過一樣。
“不過……一般人也不會注意到咖啡吧,應該是炸雞塊或者烤翅這類其他店只在正餐時段提供的東西吧。”
“嗯,不過那天我比較困,本來是打算在樓上的咖啡廳買的,但是關門了。當時我不抱希望地想在這裡找找看,沒想到真的有。”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原本還有點懷疑的齊羽慢慢放下心來。
楊浩也是暗中鬆了一口氣,他雖然準備了不少說辭,但如果一直被齊羽追問下去難免會有破綻,好在她終於是停了下來。
之所以非要到這家店來吃夜宵,當然不是像他剛纔說的那樣全市晚上只有這一家會賣咖啡,而是因爲必須要讓齊羽坐在這個位置。因爲只有在這個位置,才能清楚地看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把其他人支開也是爲了能夠保證後續計劃的順利進行。楊浩往街角看了看,裝作打電話而故意跑開的安雅正躲在那兒朝自己比“OK”的手勢。
這傢伙現在還以爲自己促成了一樁“美事”而沾沾自喜吧。
不過,這樣說也沒錯。
楊浩看了一眼店裡的鐘,時間差不多了。
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在褲子上擦掉了手指縫裡滲出的汗,藉此緩解一下心中的緊張。
他找人在馮子秋的自行車輪前胎上塞釘子,找到花潔設計埋伏顧淵,收買陸思瑤身邊的人監視她,包括加入這個從一開始就讓他厭惡不已的的樂隊並且一路參與演出到現在,這全部的一切,都是爲了接下來的這一刻而準備的。
玻璃上映出自己半透明的臉,那卡在違反校規邊沿、長度恰到好處、微微翹起的頭髮,深邃而清亮的眼睛和微微翹起的嘴角藏不住心底的期待。楊浩看着倒影裡那乾淨的五官,眼前浮現出幾年前那個戴着眼鏡、總是畏畏縮縮,被人欺負也不敢大聲說話的自己,瞳孔裡的溫柔和善被回憶慢慢捲走。
開始了。
在眼前這條熟悉的步行街上,楊浩看到一個人正朝自己這邊跑來。
那人穿着深藍色的外套,黑色的褲子上有一些泥印和破損,在沒有月亮的天空下朝這邊踉踉蹌蹌地跑過來。
他擡頭看了一眼齊羽,女生的視線也已經捕捉到了跑過來的顧淵。
“那個不是……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啊……”
齊羽不禁說出了聲,楊浩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笑。
“只是長得很像的人吧。他不是和你說有重要的急事要做嗎?”
“怎麼可能!我不會認錯的……”
顧淵忽然揮了揮手,齊羽也跟着揮了揮手。
然而她剛想站起來,左腿的膝蓋還微曲着,男生卻走進了街對面的麪包店裡,並且坐在了一個看上去已經等了很久的女生對面。
齊羽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所以,就是認錯人了吧,他怎麼可能拋下你的演唱會而去見別人呢?”
“……對啊,不可能的吧……”
“所以,一定是看錯了吧。不用去確認吧?我感覺沒有這個必要。”
“確認……對,我得去確認一下。”
齊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然後就跑出了快餐店的大門,楊浩長舒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跟在女生後面。
“抱歉抱歉,來晚了……”
顧淵剛在陸思瑤對面坐下,她就輕輕地用手指了指外面的街道,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她看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誒?”顧淵愣了一下,轉頭望出去,看到了一臉不可置信表情的齊羽。
她臉紅紅地說了什麼,緊接着就轉身跑掉了。因爲雙層玻璃的隔音顧淵沒有聽清,但看口型,應該是“王*蛋”。
“要去追嗎?”
“我現在這樣,就算去追也追不上吧。”顧淵捂着肚子喘了口氣,“真是倒黴……她爲什麼會在這裡啊,這下誤會大了……”
“嗯。”陸思瑤望着窗外點了點頭,忽然,她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眼睛睜大了,嘴巴也微微張開了一條縫。
“怎麼了……”顧淵這幾年裡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副表情,便跟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是正在朝他們揮手微笑的楊浩。
穿着軍綠色上衣的男生,手張開放在肩膀前面,輕輕地晃動着,嘴咧開了不小,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在街上站了四五秒,接着就轉身朝着齊羽跑開的方向走了過去。
“楊浩……”顧淵下意識地想站起來,但實在腿軟,而且腹痛難耐,最後還是倒在了椅子上。
“那個人……”陸思瑤嘴裡輕聲呢喃了一句,“你和他很熟嗎?”
“……該怎麼說呢,我弄成現在這副樣子,十有八九都要怪在他的頭上……”
陸思瑤看過來,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你還記得之前找的那個楊煥生嗎?”
“記得啊,就是陳琳那個案件的嫌疑人,不,應該說是犯人才對。”顧淵一開始還有些不解,說着說着忽然反應了過來,“難道說他是……”
“嗯,他是楊煥生的兒子,楊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