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坐在那裡,一時間各種情緒都衝上腦門,好像是有人在他的腦海裡擠碎了一個檸檬。
雖然說兩人已經有段時間沒有交集,周圍的所有事物也發生了很多變化……
他扭頭看了一眼邊上的文堇,她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了一個橘子,一邊剝着橘子皮,一邊輕輕地哼着不知名的歌,臉上帶着好像是又不是笑容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揚,眼睛裡卻帶着冷淡的漠然。
“你要走了嗎?”看到顧淵開始收拾書包,文堇問。
“嗯……感覺沒什麼必要再待下去了。”
“那,再見。”
正好是一首歌的結束,顧淵站起來就往外走,走到後門口的時候,忽然聽來了來自擴音器的熟悉的嗓音,他叫了自己的名字。顧淵轉頭向臺上望去,看到楊浩正在朝自己揮手,熱情地像是認識多年的老友。
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顧淵在全場觀衆的注視下默默地離開了禮堂。
池妤看到了,齊羽也看到了。
離開禮堂後,顧淵對着天邊正在沉落的夕陽長抒了一口氣。
生活回到原來的軌跡。
但又好像有什麼不同了。
站在公交上拉着塑料把手,車晃得厲害,左手手指的縫隙出現深深的勒痕,顧淵右手捏着之前文堇送給自己的那張畫,畫上的花沐浴在陽光裡,一半綻放得很熱烈,但由於另一半在凋零,所以看起來並不怎麼開心。
顧淵緊緊咬了咬嘴脣,把那張畫對摺幾下塞進書包的內層,然後大步走下公交,從那個擁擠潮溼地像是個魚罐頭一樣的空間裡走出來,空氣裡都充滿了自然的味道,風打着旋,從手腕和領口輕輕地劃過。陸思瑤兩手放在身前,提着紅色的購物籃,站在前方便利店的櫃檯邊排隊,目光微微下沉,像是有些睏倦的樣子。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而且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都會有安心的感覺。
但是今天卻沒有看到陸思瑤。
顧淵看了一眼手錶,比起之前到達的時間晚了十五分鐘,因爲在大禮堂待了一會兒,所以比起平時晚了一些。是已經回去了嗎?不過之前也有出現過晚到的情況,但每次都能剛好看見她。顧淵摸出手機,想了想,決定給她發個短信。
通訊錄裡的代號已經不再是“Z”,而是換成了全名。說來奇怪,雖然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變化,但顧淵卻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做出的改變。也許是哪天晚上睡不着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改的,也許是哪天突發奇想改的。不過不管怎麼樣,現在的備註都是“陸思瑤”,而不是爲了使得號碼永遠出現在末尾的“Z”。
上一次的通話記錄還是在寒假,說起來,其實之後的幾次見面兩人都沒有事先聯繫過。顧淵也沒有看到她把手機拿出來,他自己也沒有這麼做過。可能是因爲太久沒有使用這種通信方式,也可能是因爲反常的現象而擔心,也可能是因爲別的說不出來的東西,在發短信的時候,心竟然怦怦跳得厲害。
但在好不容易編輯好內容點擊發送以後,過了幾秒,卻跳出了發送失敗的提示。
原因是該號碼已停機。
她什麼時候換的號碼?顧淵擡頭再次掃了一眼便利店內,除了一個體型偏瘦還戴着眼鏡留着鬍渣的大叔正在櫃檯前結賬一打綠色的罐裝啤酒以外,沒有其他人了。
算了,等回家了以後再問吧。
放下手機的瞬間,腦海裡掠過離開禮堂時楊浩和自己打招呼的樣子,面帶微笑,聲音綿柔,目光悠長。陸思瑤今天沒有出現會和他有關嗎?會嗎?不會嗎?顧淵陷入漫長而焦急的等待裡,天色漸晚,夜幕籠罩着這座城市。顧淵在開始奔跑後不久卻被擁擠的人羣攔住,仰起臉的剎那,遠處的天空卻傳來一聲轟鳴,接着一下兩下三峽……
接連不斷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顧淵驚訝地擡起頭,赫然出現在視線裡的,是升起的煙火,在墨藍色的蒼穹,閃爍着炫目耀眼的光,好像一張巨大的幕布,上面閃現着動人的圖案,藍色、紅色、黃色,巨大的花朵在天空綻放。
奪目的光好像要將天空劃破。
隨着升起的煙火,世界彷彿在不斷地閃爍,一次又一次,時間被定格成一幀一幀的畫面,所有的細節都如此清晰。
大概是由於禁放令,煙火很快地就停了下來,周圍的喧囂褪去,世界如潮水退卻般迅速安靜下來,在散開的人羣裡,顧淵很快看到了陸思瑤,她仰着頭靜靜地望着方纔煙火升起的方向,瞳孔裡似乎還倒映着彩色的花朵。儘管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但那些飽滿的情緒無聲地捲來,淹沒了這個籠罩在美麗寂靜中的世界。
停駐的街道恢復流動,顧淵走到她身後,
“很漂亮吶,你也看到了吧?”
正要伸手拍女生的肩,她忽然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於是顧淵的動作停住,手懸在半空。陸思瑤轉過來的時候,從眼角開始的微笑,和清涼的晚風融爲一體。他尷尬地收回手,在褲子上輕輕地蹭了蹭。
“啊……是。”顧淵點了點頭,視線飄向煙火升起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城管的身影。那兒是一家酒店的側門,旁邊放着一塊牌子,“XX,XXX新婚快樂!”城管邊上還站着一個穿着白西裝的人,似乎是很果斷地交了罰款。
什麼時候都不缺打破規則的人吶,只要驅動力足夠。
“今天怎麼晚了這麼久。”
“呃,學校裡有點事耽擱了。”
“這樣。”
“對不起。”
“沒有,不用道歉。”陸思瑤搖搖頭,只是看了一眼顧淵身後不遠處的便利店,“今天什麼都沒有買到。”
“沒關係,反正之前買的都還有剩下。”
“嗯。從明天起,我就不來了。”
回去的路上,女生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顧淵詫異地看着她。
“爲……爲什麼?是因爲今天我遲到所以生氣了嗎……我道歉,我可以道歉的……”
“沒有,我只是覺得,差不多了。”陸思瑤邊走邊看着他說,“你的身體、你的精神狀態,比起之前都有了很大的好轉,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
“怎麼了?”
“沒事。”
說着這句話的顧淵,卻完全不是沒問題的狀態,情緒像從高空墜落,一下子跌落到馬裡亞納海溝裡。腳步下意識地慢了下來,於是感覺到女生停在自己面前,一隻手停在自己胸口,在接觸到的瞬間又向後縮回去一點,隔着一朵花的距離。
“喂,”她說,“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我知道。”顧淵吸了吸鼻子回答,“只是沒想到這麼突然。”
“我也還有自己的事要做,沒法一直這樣。”
“東陽的傳統,很嚴格吧。”顧淵轉開了話題,“雖然你什麼都沒說,但我也知道,你的老師怕是已經和快要暴發的火山一樣了吧。即使是走讀生也必須參加的晚自習,你已經一個多月沒去過了,就算他的脾氣再好,在校長和年級主任的反覆壓力下,應該也快堅持不住了。”
“嗯,是這樣。”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顧淵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重複這樣的話,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心跳加速,喉嚨很堵。明明是早就能預想到結果的事,卻清晰地感覺到了難過的情緒。難道說自己之前有幻想過什麼嗎?心情跌落到谷底,但又覺得不能也不該表現出來,於是只能強顏歡笑。
“很難看誒。”
他心理活動正激烈,忽然前面傳來一句,平淡但又有些上揚的聲音。
“什麼?什麼難看。”
“你的笑啊,真的比哭都難看。”
“有……有嗎?”顧淵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竟然有這麼僵硬嗎?還以爲僞裝得很好。
“沒有,其實和平時沒有區別。”
顧淵愣了一下。
“不用這麼做的。”
女生揉揉眼睛,微微擡起下巴,說。
顧淵收起了僵硬的笑容,陸思瑤也沒有再說什麼。
沉默一直持續到晚上,直到最後傻站在女生家小區門口都沒有被打破。
正當顧淵爲這段沉默感到尷尬的時候——當然會變成這樣其實都怪他自己——陸思瑤突然開口說:
“就到這裡吧。”
“嗯。”
“嗯。再見。”
走了兩步,陸思瑤回頭去看他,顧淵還站在原地,盯着靛青色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可能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他的視線轉過來,然後笑笑,轉身走了。
這是最後的告別嗎?
陸思瑤望着顧淵的背影,而在看不到的地方,背影的另一面,男生的眼神和她的一樣,充滿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