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來了。
相比起一個月之前,顧淵更加消瘦了些。
考場已經整理完成,最後一堂課,陳歌還在講臺前絮叨着高考的注意事項。
“准考證和身份證,准考證和身份證,記住了,這兩件東西是必須要帶的。發給你們的文具袋裡的東西如果壞了或是忘記帶了,都可以找監考老師,都有補救的方法。但是准考證和身份證忘記了就沒有辦法了,尤其是准考證,千萬不能忘記。每年都有考生忘帶准考證的情況出現,我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在我們班裡。聽到了嗎!”
“聽到了!”班裡響起稀稀拉拉的迴應聲。
顧淵捏着剛發下來的准考證,那就是一張薄薄的紙片,用塑料片封着,搖晃的時候會發出嗡嗡的聲音。但就這麼一張硬邦邦的紙片,卻是這裡所有人邁向人生下一階段的通行證。
“考試要用的東西,全部裝在一起,就放在透明文具袋裡,這樣一眼就能看到缺了什麼,去考試之前一定要仔細檢查,不要漏掉任何東西。即使是水筆和鉛筆這些,找監考老師借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浪費的都是你們自己的時間。”陳歌一邊說着一邊用粉筆在黑板上一條一條地全部寫下來。
“可以帶水進考場,但是瓶身上的標籤記得撕掉,怕低血糖的可以往裡面加點白砂糖,或者蜂蜜什麼的,都可以,這方面沒有設呢麼限制,但不要帶冰水。我知道現在天氣已經很熱了,但是爲了你們的身體考慮,也爲了你們能夠安穩地度過考試,還是希望你們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畢竟我剛纔也提到了,借東西或者上廁所,都會佔用考試的時間。那都是你們自己的時間。”
“但同樣要注意的是,如果感覺很緊張想上廁所,一定要去,不要憋着。”
“還有,拿到卷子先看,不要提前答題。選擇題做完了就馬上塗答題卡,語文的選擇題少,數學沒有選擇,但是英語幾乎全卷都是選擇。每年都有學生最後塗卡來不及然後再考場外面哭的例子,前車之鑑後事之師,務必當心……”
“第一天是最累也是最重要的,語文和數學都在這一天,中午一定要午睡休息,保持充足的精力,睡不着也要趴一會兒。還有,考試當天早上不要吃太飽,我知道家長都會給你們做營養早餐,但不要吃太多,適度的飢餓有助於思考……”
陳歌一直以來都不是個很囉嗦的人,除了上課的時候,班會之類的東西他都是能短則短,能一句話說完的絕不說兩句。結果到了最後兩天的時候反而變得絮絮叨叨起來。
可能是因爲要說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即使說完一條就在黑板上寫下一條,陳歌還是把其中的幾條說了兩遍。當粉筆的字跡延伸至黑板的最後一個角落時,他終於停了下來,對着黑板上下左右掃視了一遍,覺得沒什麼遺漏的了,便轉身看着臺下的學生。
“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人說話。
“好,那就解散吧。”陳歌笑了下,“想留下來自習地可以自習,想出去走走的可以去操場或者花園,圖書館和閱覽室也會開放,想回家的可以回家,最後兩天,學校對你們沒有硬性要求,只要不影響這棟樓裡自習的同學,想去哪裡都可以。”
說完之後他就在講臺上站着,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離開。過了一分鐘左右,教室裡開始有淅淅祟祟收拾東西的聲音,差不多五分之一的人選擇回家,大多數人則留了下來,選擇共度這最後的時光。
教室太悶,顧淵決定出來透透氣,他走上教師辦公樓頂的天台,推開那扇咿呀的鐵門後,發現齊羽已經站在那裡,凝望着落日和滿天霞光。
“你緊張嗎?”他還沒走過去,就聽見齊羽的聲音。
很久沒聽到她說話了,她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
“還好吧,可能是因爲還有兩天才考試。”顧淵站在她旁邊,和她並肩看着天邊的晚霞,“你呢?”
“緊張。”齊羽回答得很乾脆。
林蔭大道上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
“我向你道歉。”她忽然說,“之前的事,對不起。”
“嗯?”
“我不該說那些話的。”
高高的樹枝被染上了鬆軟且微微泛白的橘黃色,老榕樹沐浴在晚霞之中,葉子柔和地反射着夕陽,看上去很像是一盞巨大的檯燈。
溫暖的空氣讓人心情舒暢,心似乎也要融化了。
顧淵轉頭看着身邊的女孩,時光匆匆地跑過了三年,馬上就將迎來分別,沒有一點實感。
“什麼話?我不記得了。”
齊羽看過來,笑了。
“你畢業之後準備做點什麼?”
“不知道啊,先去BJ參加自主招生考試,其他的。還沒想好。”顧淵看着太陽一點點沉落下去,被吞沒了三分之一,像是缺了一角的荷包蛋,“可能,什麼都不會幹吧,等着畢業典禮,再等到成績出來,然後就是填志願,再然後……話說回來,你有想去的地方嗎?省份、城市之類的。”
“沒有,看分數吧。”和顧淵不同的是,齊羽似乎早就想好了一切,“我會選最容易找工作的專業,畢業就工作。”
“爲什……”聲音斷在晚風裡。
“我想盡快自立,自己生活。”
“嗯。”
“顧淵。”
“怎麼了?”被突然叫全名,男生有一瞬間的慌張,他轉過去,卻發現女生的視線注視着下方的操場。
“沒事。”她搖了搖頭,轉身朝鐵門走,“先專心考試吧,考完了再說。”顧淵目送着她離開,然後順着她剛剛的視線看過去,跑道上站着楊浩和池妤。
他走下天台,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四處亂逛,但刻意避開了操場,於是就一直在學生活動區轉悠,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四周已經變得黑暗。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這樣行走。在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文學社的窗外,灌木叢中傳來一陣響動,低頭看到了一隻黑貓。
Joey還記得他,但出於某種原因,似乎不敢靠近。
顧淵回頭,看到一個人站在操場邊上,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手裡拿着個手電筒,彎着腰像是在找什麼。
那人找得很專注,以至於一直走到顧淵跟前才發現他,顧淵先是注意到了她身上穿的長袖,接着看到了她手裡的貓條和感冒藥,然後纔看清了她的臉。
“範依依?”
對方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他,被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地把拿着感冒藥的手向背後藏了藏。
顧淵皺了皺眉,上次和這個女生說話還是第一次遇到江璐的時候,那時候她似乎是被欺負的對象,她這是要幹什麼?他看向一旁的Joey,黑貓弓着背正在哈氣,一副隨時準備戰鬥的樣子。
“你在找什麼?”
“沒什麼……”說着,範依依腳步動了一下,Joey低吼了一聲躥了出去,狠狠地撞了她的腳踝一下,“死貓!這麼記仇……”
“記仇?”
“不是……”自知失言,範依依轉身想走。
“等一等,你手裡拿的是什麼?”顧淵拉住了她的左手,看到了被袖口蓋住的疤痕,那是貓爪的印記,“撲熱息痛,你知道這對貓是有毒的吧?”
“這是我自己吃的。”
“你感冒了嗎?”
“拿來預防不可以嗎?”
“用退燒藥預防?”
“要你管?”範依依掙開他的手,“吃什麼藥都要管,你以爲你是誰啊?”
顧淵看着她,忽然想到了去年運動會時Joey的怪異表現,還有活動室的那次大混亂。
“那時候,是你吧?”顧淵脫口而出,“運動會的時候,把這裡搞得一團糟的人,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女生眼神躲閃,四下張望想要離開。
顧淵攔在她前面。
“你手上有貓的抓痕,而且提到了記仇。那時候你破壞完活動室,然後想要把狗和貓關在房間裡嫁禍的時候被抓傷了吧?”
“所以呢?這能證明什麼?”
“所以你纔想要毒死它,因爲它一年前傷害了你。你想在離開這裡之前報復它,對嗎?”顧淵抓住了她的手腕,“回答我!對嗎?!”
“放手!你給我放手!”範依依發瘋似的用右手摳着顧淵的手,剜出了幾道血痕,但男生仍舊死死抓着沒有鬆開,“對啊!是我!那又怎麼樣?你想舉報我?你有證據嗎?有人會信你嗎?都過去這麼久了,還有人會記得嗎?就算有,你又想怎麼樣呢?”
被她圓睜的眼睛瞪着,顧淵感覺到脊背一陣發涼。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顧淵不理解,“我當時還幫過你,爲什麼……”
“是啊,你是幫了我。我還很感謝你呢,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範依依笑了,“直到後來江璐進了文學社,我才知道原來你們是一起的。”
“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懂我懂,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就像小說裡的那樣。你們的生活多姿多彩紛繁複雜,可以在每天的活動課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連老師都支持你們,各種活動,還可以組樂隊。好事都讓你們佔了,我們可羨慕不來。”
範依依的話裡帶着刺,顧淵聽得很不舒服。
“憑什麼啊?就憑你們有一個聰明的腦子?憑什麼在同一所學校裡,你們就能過着和我們不一樣的生活?難道就只有你們的青春是青春?而我們就只有高一、高二、高三?”
顧淵怔住了,範依依趁機甩開了他的手,轉身跑開。
他下意識追過去,走了幾步,又愣在了原地。
看着手背上,那幾道鮮明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