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顧淵發現橘子正以一種非常慵懶的姿勢趴在自己的胸口，那根毛絨絨的尾巴一下一下地輕輕搔着他的鼻子和嘴巴。
黑色的襯衫上沾滿了橘黃色的貓毛，手指尖溼漉漉的，因爲馬里奧正在鍥而不捨地舔着他的食指。
牆上的掛鐘剛剛指向六點，顧淵從沙發上爬起來去衛生間洗漱，鏡子裡的自己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憂鬱，氣色相當一般。
他摸摸自己的臉，下巴上軟軟的鬍子似乎又比先前長長了一些。
雖然一不留神睡着在了沙發上，不過昨晚睡得其實還算不錯。咬着牙刷打開冰箱門的時候，顧淵看着裡面那一櫃子琳琅滿目的速食品，實在是撐不起笑臉來。每次回家都是這樣，基本吃不到當天的新鮮食物，永遠是速食品速食品速食品。拿出來的牛奶或者別的什麼也常常是接近過期的狀態。
撇了撇嘴，顧淵從最上層拿了兩片面包丟進烤麪包機，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望着乳白色的液體從藍色的紙盒裡涓涓地流向純淨的玻璃杯，稠稠地在杯子的邊緣打轉，顧淵的腦海裡又想起了昨晚的事。
根據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江璐在南華高中擁有的絕對不是什麼好名聲。一個愛炫耀愛欺負人的壞孩子爲什麼要在大半夜跑去便利店，買打折的快過期牛奶呢？
百思不得其解。
帶着這個疑問，顧淵踏上了去學校的道路。
路過昨天那個便利店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向裡面張望了一眼，裡面只有幾個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正在吃包子或者泡麪，有的看上去精神飽滿充滿希望，有的看上去則已經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只一口一口地咬着手裡的鹹菜包子。
而那件事無論如何，也是自己有錯在先。
可他在完全可以幸災樂禍地走開的時候，還是義無反顧地對自己伸出了救助的手。
兩個頭髮黃黃的男生，其中一個一隻手插在兜裡，一隻手拿着一根二十多釐米長的撬棍，嘴裡叼着根細得很的香菸，臉上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另一個則叉着腿靠在牆上，手裡拿着一罐牛奶正在喝。
所以……到底該怎麼面對他……
“咳咳。”
江璐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些就是所謂的大人嗎……
“真拿你沒辦法。”顧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右手在手機屏幕上輕輕地點了幾下，然後便將屏幕轉過去對準了黃毛，“你看，刪完了，可以放人了吧？”
“差不多得了。”
一個女生抱着膝蓋蹲在地上，低着頭，腦後的馬尾已經半散開，亂亂地垂在肩上。
“那是因爲沒有證據，如今有錄像作證，還有我這個人證。就算判不了刑，把你們兩個關上十天半個月也是沒問題的。”顧淵輕輕晃了晃手裡的手機，“你們可要想清楚了。”
一股白色的熱氣在眼前翻涌，江璐忽然意識到自己身旁還站着一個人。
“來，過來。”顧淵伸手將女生拉了起來，將她護在自己身後，然後目光有意無意地在黃毛手中的撬棍上停留了一下。
安靜的馬路上，微涼的風拂過她的臉、手臂和裸露的腳踝，一波一波地傳達着初冬的感覺，手腳的溫度被一點一點捲走，就連藏在髮絲裡的溫度也被冰涼的手挑了出來。
“叫什麼叫？你不會以爲我們對你這樣的貨色會感興趣吧？就算是做撐衣杆還嫌你站不直呢。給我把嘴巴閉上！”
顧淵舉着手機向前走了幾步，和黃毛他們還有差不多三米的距離。
“呵呵……”看清楚屏幕上的內容時，黃毛忽然訕笑了幾聲，然後朝地上低着頭蹲着的女生踢了一腳，“滾吧。”
從陰暗的巷子口裡走出來，環顧到四周熟悉的景色時，江璐不由地一愣。
“剛剛你們的行爲我已經全部錄下來了，知道嗎？搶劫可是觸犯刑法的行爲，當然，如果你們就此作罷，我也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顧淵聳了聳肩，“如果你們執迷不悟，那我就只好報警了。”
父親大人說過：“人是不可靠的，但錢是絕對有用的。”這樣的話。
“嗯……”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要買那麼多快過期的牛奶？又爲什麼會被混混堵在巷子裡？這樣的事情對你這樣身份的人來說恐怕還是第一次吧。”
“把身上的錢都交出來。”
“不……不用你管！”
顧淵站在巷子口望着裡面，只露出半張臉。
“走吧，你走前面。”顧淵輕輕拍了拍女生的肩膀。
沒有看到江璐的身影。
“這樣總行了吧。”顧淵向前走了一大步，幾乎是將手機貼到了黃毛的臉上，“放人吧。”
“看不清，你拿過來點。”黃毛眯了眯眼，“走近點。”
路燈還亮着，清晨的大街上沒有多少人，遠處的廣場和周圍高聳的大廈上的霓虹燈相互輝映，距離聖誕還有將近一個月，附近的小店玻璃櫥窗上已經貼上了麋鹿形狀的貼紙，街對面小超市的LED屏幕上滾動着日用品的廣告。天色還未亮，但這座城市似乎已經甦醒。
“如果不想遲到的話，最好還是快點走吧。”
“天還沒有完全亮，雖然前面不遠就是主路，人會多一些，但說不準還會碰到壞人。”顧淵沒有回頭，眼睛望着前面，“沒有太陽的時候，城市裡並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麼安全。”
聲音不高不低，和目光一樣，淡淡的，就和上次見面時一樣。
顧淵的瞳孔微微一縮，即使相隔着很遠，他也看清了那個男生手裡握着的牛奶的牌子——正是昨晚江璐在便利店裡買的那一款。
他說，別人對你照顧，也許並非是出於喜歡而是本人的風度；別人對你客氣，也許並非是出於尊重而不過是虛僞的敷衍，別人對你信賴，也許並非是出於相信而是他別無選擇……總而言之，所謂“別人”對你“如何”，都是在特定條件下才產生的，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何種感情，這些都像是不穩固的四邊形，輕輕一拉就會變形，失去原來的模樣。
“謝……謝謝你。”
幾乎是下意識地放下了書包，顧淵在走過去的時候沒有任何的猶豫，儘管從前在這種事上吃過虧，但他的內心不允許他就這麼離開。
江璐在心裡盤算着到底該如何是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啊啊啊啊！！！！！”
隱隱地能夠聽到抽泣聲。
“你先放她過來，我馬上就把錄像刪了。”
“嗯？”
“你把錄像刪了，我馬上就放她過去。”黃毛冷笑一聲，“你當老子傻嗎？她一過去，你帶着人跑了，老子找誰說理去？”、
“閉嘴！不許叫！”
一個自己不太知道該怎麼面對的人。
難道說……
他的視線移向蹲在地上的那個女生。
“再走近點，快點，別磨磨唧唧的！”
“作爸？還有什麼……執……悟什麼？我呸！”黃毛一口吐掉燒了一多半的香菸，一腳踩滅殘餘的火，“老子在這裡混了四年了，警察都不管，你個小子也敢多管閒事？我告訴你，別拿報警來嚇唬老子。我們這賺點小錢，就算你們去派出所，警察也根本不會立案。”
彩色的燈光閃耀在江璐的眼眸深處，讓她有一種踏入了平行世界的錯覺。
眼前的這個人害得自己落到了無家可歸的境地，明明自己應該很恨他纔對。
“你這小子……”黃毛瞪了一眼他手裡的手機，瞳孔深處閃過一抹狠辣，“把那錄像刪了，現在！”
然而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男生已然走出了十米遠的距離。
迎着巷口的光線，黃毛擡起了頭。
路過一個老小區的時候，顧淵隱約聽到了一點奇怪的聲音，他皺了皺眉，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在視線的盡頭有一個堆着一藍一綠兩個垃圾桶的巷口，有鞋子底面的橡膠和水泥地面用力摩擦的聲音傳來。
“這可不像是對一個剛剛救過你的人該有的語氣。不過，也沒關係。”
“謝謝倒是不用了，只要你願意把照片刪掉並且從此以後不要再來主動招惹我，我就謝天謝地了。”顧淵道，“相信我，被混混盯上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
“你……”
“我不關心你的內心，其他人可能也是一樣。大家只會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在哭，大家就會以爲你在傷心，而你在笑，大家就會以爲你心情很好。所以，到了學校該怎麼表現，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快到學校了，接下來的路你就自己一個人走吧，我可不想被人再拍到什麼照片。”
(本章完)